这夜睡得很不安稳。纵使是父皇仙去时也不曾这么不安过。一大早就睡意全无，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陛下，您醒了？！”小蝶小伏端着洗漱的热水放到桌上，“陛下……”
今天是个压抑难耐却不得不过的日子，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千恋姬起身将手伸进热水里，用热毛巾拭了拭脸颊，再接过小伏递来的干毛巾擦掉皮肤上的水珠，坐到梳妆台前：“小蝶快给孤梳发。”动作、语气皆和平常无异，好像一切变故都没有发生；好像不曾被软禁；好像这宫殿外没有被士兵团团包围，连鸟都插翅难飞。
“小蝶，你发什么呆？没睡醒么？”皱着眉头，见她杵在那有点怒气。
“没、没有……”小蝶喃喃地捧着女皇的这一头乌黑的亮发，“陛下，今天你要梳什么发髻？”
“和昨儿的一样吧……”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目不转睛，瞳孔有些茫然，失了魂般地想着一些东西。
她突然产生了幻觉，似乎母后就站在她的身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好像在说我的女儿长大了，变得真美。千恋姬对着镜子凄美地笑了。签文说……说她命薄魂浅……
盘着陛下的头发，小蝶眼眶禁不住泛出泪花，今天说不定是替陛下梳的最后一次发了……赶紧转过背偷偷擦拭掉泪痕。
咚咚——
在一旁的小伏赶紧走到外室来开门。
“皇上赐的早膳，叫奴才务必送来。”一位公公道。
“这……”看着红色托盘上的一碗粥，小伏心紧得生疼，手指紧紧收缩，不愿也不想拿给陛下，说不定……说不定这里面就掺了毒药……
“小伏，端进来吧。”千恋姬对着镜子喊道。
“……是。”颤颤抖抖地接过托盘，托盘上的粥洒出了一些。这碗粥好像千斤重，胳膊都没有力气承载。
千恋姬坐到桌前，看了眼这粥，伸手还没拿过勺子，一旁的小蝶小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急呼了声：“陛下！”
千恋姬收回手看着她们。
几乎是泪流了满面，小蝶仰着面拽住陛下的裙角：“陛下……奴婢为你重做碗粥吧！”哽咽无比，“咱们这里配有御膳房……”
“陛下，小伏会做肉糜粥。”抓着裙角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小伏满眼期待地看向女皇，再次肯定道：“奴婢会做肉糜粥啊！”
哀怜地看了她们半晌，目光落在面前的粥上，叹道：“孤被困于此，早已失势，你们还这么忠心……不知是不是表面，但孤已经足够了……”
“陛下，陛下……你在说什么啊！”小蝶泣不成声，陛下的话听在耳里就像是临终遗言，又怕又惊道：“咱们好好地跟陛下来就要好好地再随陛下您回去，陛下……您在说什么啊！说什么啊！”
“好好的来，好好的去……”喃喃地重复了两遍却失声笑了，“呵呵……都要我信命，我一直不信命……”酸涩流淌进心里，怄得心神苦闷。
“命……陛下，您在说什么命！”小伏忘却了呼吸，状起胆子抓住陛下的手腕，“陛下你在说什么命？”
“你想知道？”推开小伏的手，双手捧起碗，碗沿压到唇上，凹下浅浅的一个坑，突然大声对天喝道：“我倒要看看自己是不是这个命！”碗底整个倾斜，一口不嚼地全部吞进肚子。
吓傻了小蝶小伏，她们都被刚才陛下指天怒骂的气焰唬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一粒粒米粒，一滴滴水顺着陛下的喉咙慢慢滑下，怔出了神。急呼了口浊气，“陛……”瞳孔瞬间收紧，意识到什么，顾不得礼仪摸上陛下的额头，发了疯似的问道：“陛下！陛下！您没事吧！呜呜，陛下……奴婢……”
“孤没事。”千恋姬任她们摇晃着，许久，淡淡的出乎冷静地道：“孤没事，这碗粥没有毒。”
听了这话，她们才安静了下来，再次确定了一下陛下的脸色，还泛着红润。吐了口气后又是哭道：“陛下，您……您怎么能这么吓奴婢呢……你怎么能……”
“唉……”轻微地幽幽叹气，如丝如缕，若虚若无，“孤也在吓自己，呵呵，他也在吓我……天不亡我，我必翻身！”拉过她们，手擦试着小蝶的泪：“你哭了……”，又擦掉小伏的泪：“你也哭了……”。看着她们，眉间泛着不解：“若是真这么关心孤，为何……为何……”为何要背叛她！不知道背叛她的人都已在地府了么？！
“陛下……”两人同时出声，不解陛下想说什么。
摇摇头，看向窗外，问道：“外面有多少士兵？”
“不清楚……都退出了院子，宫殿的一圈都有布满了人。”小蝶擦擦鼻子，音调间还残留着哽咽。
点头。“于丞相的鸽子不知还飞不飞得进来……”看着窗外高墙上的蓝色天空，自言自语着。
小蝶心下一轻松，破泣为笑地收拾了桌子上的东西。小蝶故意磨蹭着留了下来。
“小伏，你有事？”千恋姬看了她一眼。
“陛……陛下……”小伏欲言又止，“陛下，您、您……”憋了半天，鼓足了勇气，横下心道：“陛下，您是不是不信任我？为什么……为什么小蝶知道的事您……都不对我说……”
又瞥了她一眼，千恋姬起身关起窗户，极其淡然地道：“知道的多，死的也快。”踱到她身边，拂着她的脸，“孤舍不得你，为你好，不想你死……”
小伏不敢相信地后退了一步，喃喃呓语道：“陛下……小蝶……”陛下要牺牲小蝶？
千恋姬不再看她，摸了摸铜镜上的一层木头，神情忽淡忽明，良久，淡淡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