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定住御花池对岸树丛里的那抹黑影，凝望了片刻，拂开身前的梅花枝叶，朝那贤妃走去，果不其然，那抹黑影见她出现便嗖地一晃消失了。
“女皇陛下万安。”贤妃身边的婢女见是千恋姬急急拜见。
贤妃听到是她，幽怨地转身看着她，待她步步走近自己身边时垂下眉目，从她身侧擦过。
千恋姬倒是吃了一惊，她竟在躲着自己！那些天她还能和她说些话，从不曾这样索性不理她过。怎么了？
“陛下，”小蝶走上前，“听说小皇子入住东宫时这贤妃在自己寝殿号啕大哭呢。”
号啕大哭？这倒奇了。思及刚才她见到自己时露出的幽怨以及与自己擦肩而过时渲染出的隐隐愤恨……千恋姬无奈地苦笑。
“陛下，现在日已到正午，是否去那祈恩寺？”小伏上前一步，“再晚了去，晚上就回不来了。”
“回不来……”
回不来就好了……
小伏不知道她们女皇的心思，道：“这儿的宫门傍晚时分就会关闭。”
“是么？”千恋姬移步到一株梅花下，只见一簇枝头梅花正艳，粉簇簇地积成了团状。折下枝头，有两三片花瓣掉落，看了半会，放于鼻下嗅着，“好一阵幽香……”
“黄钦国上上下下都种植了许多梅树，听说是因为皇上的生母生平特别喜欢。”小蝶也折下一枝陶醉不已。
“大胆，竟敢折皇上的梅花！”
平地一声喝斥自背后响起，惊得小蝶心头一跳。
千恋姬缓缓转身，对那名面露凶煞的小太监笑道：“孤不知道不能折。”
听她称“孤”，那小太监倒是万分惊愕，这宫里能用皇帝的称谓的只有他们的皇上和一个素未平生的女皇了……面前的这位莫非……
小太监吓得一时忘了规矩，宫里的奴才见了主子是一定要跪的，现下他忘了，只是一个劲地想他刚才那么大声地喝斥女皇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不自禁地后怕，咽了咽唾沫。
千恋姬看着面前这小太监举足无措的模样，知道自己折这枝梅花一定犯了这里的规矩，记得昨晚黄意啸曾说那东宫之人没有照顾好他母后生前种的树都被他诛伐了，如今折了这梅花也定会降罪于他。其实降他的罪她并不在意，只是……觉得黄意啸的杀戮是否重了点……
将梅花交给小蝶，对那小太监道：“孤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件事，你不会有事的。只要你也不说就行。明白了么？”
小太监只是机械地点头，此时他的脸色早已一片苍白。他猛然想起他们皇上的话：若是看管不力，少多少梅花就剐他们多少片肉。现下少了一枝的梅花……
“不必怕……”千恋姬再次安慰了他一句，对身后的人道：“回去准备一下去祈恩寺。”瞥了那犹自发抖的太监一眼便从他旁边离开了。
回到寝殿，小蝶取来一个小瓶子，放了些水便将那枝梅花和自己折的那枝也一并插入瓶中，置于她们女皇的梳妆台上。笑道：“以后陛下照镜子就会从镜里看到这簇梅花，可谓两簇花容呢！”
“小蝶拍马屁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精呢！”小伏打趣道。
“哼！”小蝶瞟了她一眼，也不回讽，还是自顾自地拨弄着两枝梅花。
千恋姬走到内室的窗前，取下鸟笼，那只画眉看来已经中毒已深，奄奄一息。当初用这只精灵来试毒是否是自己太残忍了呢……幽幽吐出一口气，打开细巧的门闸。画眉听到声音微微地睁开了眼。
“飞吧，小家伙。”
那鸟儿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对这自由的诱惑有些迟疑，只是偏着头细看，并没有半分动静。
“生活久了习惯了么？或是怕了？”千恋姬轻拢眉头，伸手进去拽住那娇小的身躯取了出来，摊在掌心，“真不走？可没机会了……”
那鸟儿身体挣扎了一下，见仿佛真的自由了，陡然一振翅膀，刺溜地飞远。
“原来不管身重剧毒抑或禁足良久，遇到自由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远走的……”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似乎还能找到那画眉的身姿轨迹，浅浅一笑，它自由了。垂下眼睑，转身将那鸟笼拂于地上，发出响声，把小蝶小伏吓了一跳，她们刚才听到陛下的喃喃细语，很是震撼，陛下不愿再在这里久呆了，她要像那画眉般飞走。陛下……竟在羡慕画眉！
“准备轿子，该去祈恩寺了，不然晚上真回不来了。”
还是坐在鸾轿上，看着进进出出三次的宫墙琉璃，这回倒有了几分默然，不似上次的那般激动。出了宫门上了辆早已经准备好了的马车，三个人都坐在其中，一片沉默。因为她们上次只去了一趟祈恩寺便惹了灭寺之祸，这次去会不会还给那带来灾祸呢？
千恋姬顿感无力，自己亦是帝王却沦落到此，不能控制别人的命运，只能冷眼旁观别人操控。
一路寂静。穿过热闹的街市，经过萧瑟的树林后马车终于停下，赶车的太监贴到车帘轻轻道了声：“女皇陛下到了。”
小蝶小伏现行下车，一个撩开车帘，一个便前倾身子接女皇下马车。
第二次面对着千年古寺，看着那块斑驳腐渍的寺门和额匾，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阿弥投佛……”
眼前已经出现一个老和尚，一看穿着就知道是这的主持，昨晚黄意啸说一经从别的寺调来了和尚，这主持想必也是别的寺的吧。
“方丈。”恭恭敬敬地弯了身腰。不禁暗恼这佛门净地他也敢惹得血腥一片，不怕佛祖怪罪。细想之下，自己却也称得上是元凶。我不欲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施主随老纳来。”方丈还礼后便缓缓向前走动。
千恋姬跟在后面，看着一地的尘土，默默地紧跟其后，在大雄宝殿烧了香，才对一旁的方丈道：“前不久听说祈恩寺全寺遭了难，惠海方丈也在其中。”
“阿弥投佛，缘生缘灭，世世红尘，早早解脱，这是万幸。劳施主还挂怀，惠海法师得道升仙去了，现已常伴佛主左右，施主不必伤怀。”方丈双手合十，默默念经。
点头，“方丈说的是。小女子慧根太浅。”脑海里突然想到一个人，此刻她必定也在常伴佛主左右，不知亡国后她是否有一点痛心……“方丈，小女子有些疑惑，不知方丈可否指点一二。”
方丈似乎早料到会如此，合眼道：“施主可随老纳来。”
千恋姬对小蝶小伏点了下头，示意她们不要跟来，回过头便随方丈绕去了后院，去了后面的禅院。
一间很普通的禅房，是以前惠海大师的那间，正中间的方桌上还供奉着那尊观音，熏香袅袅。
“惠海大师曾替小女子解过一支签，签的内容很让小女子不解。”千恋姬坐下后道。
“佛家真言岂是那么容易参透的，施主只需慢慢体味即可。何况依惠海法师的修行，他解的签定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不明了。”方丈大拇指上绕了串佛珠，说话之余还不忘捏转。
“可……”千恋姬欲言又止，她不甘心啊……
“施主，请听老纳一言。万千尘海，冥冥注定，何必执念。世间万象，瞬息皆变，不如顺其自然，以不变应万变。”
以不变应万变……千恋姬瞳孔陡然放大，他是叫自己顺应命运么？“谢谢大师。时日不早，小女子告辞了。”千恋姬离座，打开禅门，走出后又小心地关上。
听到禅门关上后，方丈叹了口气，道：“痴儿，看不断名利。必要吃到苦头才肯罢休啊……”
走在还是寂静的后院长廊上，心内一片怒火，为什么都要她顺其自然！她的命运怎么能受人操控！即便是神是佛也不行！她付了那么多，舍了那么多，说一句“顺其自然”便要她“四大皆空”了么？妄想！内如火烧，脚步不禁加快。只花了一半的时间便走出了寺庙后院，来到大雄宝殿。
小蝶小伏也早已拜完佛，在那等候着，见到陛下就都不由自主地赶上前，细细瞧陛下的脸色，见她精细的容颜上一脸怒容，都暗恼那老和尚不知对她们陛下说了什么，上次那个惠海也是不知说了什么扰得陛下心中已不快，这次似乎更甚。
“回去。”千恋姬转眉道，眼睛扫倒夕阳下高大的露天香鼎拉长的阴影时不禁一怔，但只是一瞬，丝毫没让人察觉，也不想让人察觉，又道了句：“回去吧。太阳快下了。”
“是。”
直至坐上马车的时候，眼前还在想着那香鼎折射在寺墙的黑影下的又一抹黑影。
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害怕，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又出现了，在远处定定地看着她，一片黑色照在他的身上，看不清他露在外的嘴唇是笑是抿。能逃过众多御前高手的耳目，又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踪……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第二次看见他了，两次都没有什么行动，她可不会单纯地以为他只是想看看她罢了。第三次……第三次他就会有所行动了吧，毕竟事不过三，常人不都这样么，除非他不是常人……
她也不是常人，她更不愿意当常人，常人的命皆算得到，她的命运得有自己掌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