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南北战争名将
我在美国留学时一直想参观大家常说的南部地方,四年前终于得偿夙愿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游览着这个昔日南北战争的舞台,还向当事人的子弟打听了一些旧事。看着直到今天战争之伤都没有愈合的状况,不禁感慨万千。
如果以经济学家、社会学家、政治家、经世家①的眼光来看,应该有很多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但我是以凡人的眼光来观察,以平凡的耳朵来倾听历史,所以暂且不作严格意义上的评论,我想谈一下一些值得个人学习的小事。
最能打动我内心的是南军总司令官李(R.E.Lee)将军的人格。这个人名及他的性格我在青年时代就略有耳闻,所以在读他的传记之前,对他的敬爱之意已经很深了。坦白说,我对这个败军之将的同情与敬爱,比打败了他的军队、让他在军门投降的格兰特(U.S.Grant)将军要更强烈,我还经常怀念他。
李将军在以三十万军队抵挡百万大军的古战场留下了足迹,他失败向北军投降后不久,就成了一个无名的乡下中学校长,并在那里度过了余生。我走在那个地方,越发感受到了他的高尚人格,景慕之意也越浓。但在此我并不想讲述李将军的传记,我想就他所谓的失败以及失败指的究竟是什么,稍微谈一下自己的感想。
比起失败,他更努力地在完成任务
历史上把李将军定为失败者,他自己也承认是败军之将。他在我前面提到的中学当校长时,有一次批评不学习的学生,当时他对那个学生说:“如果你不好好学习,以后就会失败,所以必须努力。”
这时,学生回答道:“将军,您不就是个失败者吗?”
听了学生的话,将军回答道:“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不想你跟我一样。”
听起来那个学生好像很不礼貌,有点过分。但据说事实上,他的那种想法体现了对将军的一种同情与敬畏之意。他的意思是连将军那样的人都免不了失败的,所以失败也没什么丢人的。我不知道这个青年是否只是在为自己不学习找借口,但他言下之意是说无论如何,就连英雄、圣人、君子也都难免成为世上所谓的失败者。这样的事,李将军不会不知道。
根据大文豪佩奇(W.H.Page)最近出版了李将军传记,李将军曾数次在战场给当时南方的联邦总统或夫人写信:“不管怎么说,现在还没有失败。下一战会怎样,从人数上来算,我军很难跟北军相比。我们的后勤连两天后的粮食该到哪里去找都没有着落。冬天将近,数千士兵没有长靴,在这个秋风凛冽的季节,数万人没有毛毯。但军之成败在天。我们这么辛苦,既然所求的不是成功,那就要看天意了。依靠天父的慈爱,最重要的是忠诚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根据他在信中屡次透露出的这种语气,可知在他看来,成与败的区别并不明显,他内心对胜负的观念相当弱,只要尽到自己的义务,胜败都与自己无关。他的传记中很多地方都能体现出他的这一想法。
我国的南州翁(1827—1877)在遭遇类似的境况时,透露过同样的想法。他在天原坂之战时,寄给大山(纲良、鹿儿岛)县令的书函中说:“时势已至此,如果很难用语言分辨是非曲直,就只能用武力了。但天下很多事不能以成败智愚来区分,只要最初的目的是因正义而起,为正义而亡就够了。华盛顿、那波翁(即拿破仑)云云,非愚人之辈所能及也。倘不幸,曝尸荒野,能得到跟藤原广嗣(?—1740)一样的评价就知足了。”
履行好义务,就是成功
履行好义务就是成功的想法,不限于战争,也是我平时常说的思想。很多人认为,世人最渴望的是成功,最害怕的是失败。也有很多人为达到成功的目的而不择手段,或者为了避免失败,不管做什么都无所畏惧。很多人跻身于成功的潮流中,但如果问成功是什么,他们的回答大多都是名利。这种成功,具体来说就是尊崇名利的结果,很多人连衡量人格都是以名利为标准。
比如有人说:“某人最近很成功啊。”如果反问:“他怎么个成功法?”对方就会回答:“他赚了不少钱。”或:“最近他的名气不小啊。”
我第一次访问伊藤博文公时,试着问了他人物的大小论,伊藤公说,衡量人物的标准在于事业。思考这句话,这个词用在伊藤公身上有着属于伊藤公对于自己事业的理解。在一般人听来,会直接理解成大家所说的成功,换成通俗的表达就是:“做得好的人,就是了不起的人。”
我绝不是说名利不好,也不应该拒绝顺其自然而来的名利。然而名利,有通过伤害他人或违背自己良心得来的,也有如天降雨露般自然而然得来的。当然,我的意思不是有福不用忙。只要相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没必要在意能否得到名利。真正的成功,有一点就是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克尽本分。有的失败也会违背自己的良心,玩忽职守。所以,成功与失败都不是世人能简单了解的东西。虽说李将军失败了,但他自己并不重视失败。古人也曾教育我们,富贵名誉未必能避开,但也不要刻意去追求。
“富贵名誉,因道德得来的,犹如林中花,自然会逐渐繁茂;因事业得来的,犹如盆中花,转眼便会因迁徙而亡;因权利得来的,犹如瓶中花,连根都没有,很快就会枯萎。”
看一下希腊的苏格拉底吧
以前,一恶徒来到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旁边,狠狠地骂了他一通就走了。在旁边听到的弟子对哲学家说:“老师,他真是个可恶的家伙。”
哲学家泰然自若地问:“为什么说他可恶呢?”
弟子答道:“他那么羞辱老师,很可恶。”
苏格拉底笑着回答道:“你想错了。可能他是想羞辱我,但我一点都没有觉得被羞辱了。我的表情也没有表露出受到羞辱的样子啊。”
失败也一样。有时即使世人觉得某人失败了,觉得他处于四面楚歌中,但本人却不当回事,依然泰然自若。二千四百年前,苏格拉底被传唤到雅典的法庭,当他被判有罪入狱的时候,雅典的人都嘲笑他,批评他说:“那个喋喋不休的老头,到了这个年纪,露出了本性,看来是不能寿终正寝了。”如果当时雅典有报纸,当时的记者一定会忙碌着写评论、杂讯,大肆列举他的罪状,说他之前宣扬的教义全是伪善的、他平时只是装好人欺骗大家等等。他们还会捏造各种各样的事,说他其实做过这个、做过那个之类的。
基督在各各他山上死于非命,世人也说他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才会有那样的死法。说虽然他表面装成一副君子的模样,但听说暗地里做了不检点的事。他主张社会主义,却跟某妇人有不正当关系,甚至意图谋反,一直跟下贱的女人及恶徒团伙有联系,有时会用一些魔法迷惑无知的民众,用谄媚的声音让妇女儿童顺从等等,说了他很多坏话,甚至说他的人生简直就是一个极大的失败。岂知,失败的人成了最后的胜利者。
莫把败退之人视做软弱,实则是智慧之力强大由之。
成败是世人的肉眼看不到的
另外,有很多被历史定为失败的人,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失败。成败其实是世人肉眼看不到的,原因在于本人的标准与世人的标准有很大的不同。比如我早上起床,觉得天气好,心情也好,所以想远足十里(一里等于3.9千米)路程,在心里定了十里的目标出发。如果傍晚到达目的地,我就算成功了,因为我完成了自己内心期待的事。
然而,世人会不会说这是成功呢?有人会嘲笑这是失败,也有人会表扬这是成功。但表扬的人中很少有人会跟我的想法一样:认为做了想做的事,简单来说当然就是成功。原因在于他们不知道我当天的心情,不会把那天我心情特别好、天气很晴朗等因素考虑在内。即使同样是看做成功,也极少有人会想成我认为的那种成功。
可是,也有人觉得能走十里非常成功,而把我当成这个世上很了不起的人称赞。这样的人会表扬说:我平时懒得走,连走一里地都很难得,然而他却走了十里地,非常了不起。如果是自己体力差,觉得十里路很远的人,可能也会表扬我。要不然就是不知道我走的路的详细情况的人,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误以为是一条非常难走的险峻之路,即使只走十里,也非常了不起,因而以为我做了非常成功的事。然而我走的其实不过是一条平坦的路,而且我没有带任何行李,有时还会停下来休息,边哼着歌边走。
大部分人听说有人走了十里地都不会说那是成功。他们的心底首先会产生的是鄙视的想法:十里算什么?小孩都能做到,人力车夫一天能走三十里,一般人走不了二十里,就没权利自夸为健步。
我既不是车夫,心里也从没想过自夸为健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是比喻小人物不懂大英雄的心事,这句话不仅能体现人物的大小之差,也适应于小人物与小人物之间、大人物与大人物之间。
不能把舆论作为衡量成败的标准
回顾李将军的政绩,也是同样的情况。景仰他的人,会说他能以寡敌众,以南军之贫抗北军之富,在某战场他打败了某将军,某月某日某地,他不顾河水上涨跨过了急流等等,还有很多这样的逸事。有这样的军功,人们就极力称颂他的品德与实力。这些赞赏传到将军的耳朵时,可能他的感受跟别人表扬我走十里路时我的感受没什么不同。
相反,为什么在某战场没把某将军逼向某地?为什么某月某日没有在某地攻打北方军?为什么在某地包围时,没有采取这样那样的作战方针?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当事后诸葛亮指责的声音高涨时,他心里的想法,恐怕跟别人指责我不能走十里以上时我的想法一样。
处世不能完全无视舆论,但如果只以世人的想法为标准来衡量成败,那是相当靠不住的事。胜也罢,负也罢,失败也好,成功也好,只有把根源放在自己心里,才能真正明白成败的滋味。考虑成败,很多情况下要从立足点出发才能清楚。即使是失败了的事,静静思考,回顾自己的内心,只要没有恶意,很多情况下所谓的失败既不必觉得丢人,也不必痛苦。自己的内心才是衡量成败的尺度,只要这一尺度不扭曲,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失败,心里都不必忧虑。
这是灵丹妙药,可以点石成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