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杰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先是梦到自己和东方培培结婚,生子,然后一起坐在南湖看夕阳;又梦到东方培培有人群中与他擦身而过,一直往前走,不管他怎么叫都不回头。最后又变成一个人,在一个白色的世界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到处是白茫茫一片,没有天,也没有地。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整个世界像是就他一个人。他好害怕,好孤独。他就像一个在襁褓中的孩子,没有一点安全感。他拼命的叫喊着父母,姐姐,还有东方培培。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间,或许是一个世纪,又或许是更长更长的时间。孟杰感觉全身都在痛,然后看见东方培培微笑的出现在他面前,伸出手想拉他。孟杰也伸出手,两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孟杰拼命的追赶,拼命的喊东方培培的名字,却怎么也拉不近距离。最后东方培培渐渐的消失在他眼前……
“培培,培培!”孟杰努力睁开眼,看到的还是白色,唯一不同的是,边上有人影走动,还有一些机器。嘴上带着氧气罩。
“小杰,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姐姐孟芳琴见孟杰睁开眼,激动的哭出来。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原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中午帮他擦身子的时候,孟芳琴发现弟弟的手指轻微的动了动,急忙去叫医生。
“我这是怎么了?这是哪里呀?”孟杰慢慢的看清围在周围的人,姐姐、妈妈、哥哥、爸爸,还有两个嫂子。所有的家人都在。姐姐和妈妈红着眼睛,爸爸有些激动,他们都是那样的憔悴。这是怎么了?
“你在医院!”孟芳琴答道。“小杰,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没劲,浑身酸痛!姐,我记得要去同学家,怎么在医院?”孟杰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不过却记不起自己怎么到医院来了。
“你……”
“你从滑倒了。”孟杰的大哥孟小武怕姐姐说出实情,连忙抢答道。
“哦!”孟杰脑子有些哄哄的,也没多想。
孟杰醒来让他的家人大出一口气,医生做了复查说没什么后遗症。康复的速度也比较快。转眼几天过去。孟杰慢慢的可以坐起来,有时还能在姐姐的搀扶下走一会。不过让孟杰心里最不舒服的是,住院这么久,东方培培都没来看过他。孟杰很生气了,这哪里是在处朋友,在男朋友住院的时候都不来看一下。孟杰有些埋怨东方培培。虽然他知道东方培培对他的爱不比他爱她少,不过还是有些患得患失。东方培培怎么了,不理他了吗?不爱他了吗?怎么能这样呢?
一直到春节,东方培培还是没出现在孟杰眼前,孟杰从开始的埋怨到最后的思念。他不相信东方培培不爱他,不相信东方培培不想他。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不知道自己出事?是的,她肯定不知道。孟杰给东方培培找了个借口,心里也好受了不少。
千禧龙年的春节对大多数家来说都是高兴的,温馨而幸福的。夏诗琳事理着东方培培的衣物,脑海里都是女儿的身影。眼泪禁不住的顺着眼角流下。已经快半个月了,到现在夏诗琳还不相信女儿已经不在,感觉她就像调皮的和自己捉迷藏一样。有时吃饭时不自觉的多留一副碗筷,有时听到对面的敲门声还以为是女儿回来了。可打开门,看着空空的楼道,剩下的只有两行伤心的眼泪。去年春节东方培培还给她要着压岁钱,今年她准备的红包却不知道给谁。
“小杰已经醒来好几天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东方宗盛从背后轻轻的搂起妻子,在孟杰刚醒的时候,孟大海就给他打过电话,不过怕妻子看着小杰会想起女儿,徒增伤悲而已,一直没有过去。等两天就是除夕,东方宗盛觉得该去看看。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有些事情不会因为你逃避而不存在。
“去看看吧,明天给女儿上香的时候也有个交待。”夏诗琳是个理智的人,虽然很伤心却也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必须承认。
孟杰坐在病床上,脑海里全是东方培培的影子。很想打个电话给她,又怕她担心,忍受这份思念,告诉自己,没关系,等自己好了就去见她。不能让她担心,她胆小,万一知道自己受伤不知道该多伤心。他很想把这些事告诉姐姐,却不敢。虽然姐姐很疼他,不过要是让她知道他小小年龄就交女朋友,不知道会不会骂死他。孟杰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头看见姐姐孟芳琴陪着夏诗琳过来,边上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有些惊喜的迎上去:“阿姨,你怎么来了?培培不知道我受伤吧!”
“啊,我听说你摔着,顺道来看看,培培她还不知道!”提起女儿,夏诗琳眼睛酸酸的。怕被孟杰看到,连忙转过头。
“不知道就好,您别告诉她,培培胆小,要知道我出事又该伤心了!”孟杰松了一口气,庆幸东方培培不知道。
听到孟杰的话,夏诗琳心中一痛。可怜的孩子,都现在了还在担心自己的女儿。你可知道你爱的培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永远也不会伤心了。
几个人坐在病房里说了一会话,谁也没提中年男人是谁,而他也没说话,只是偶尔看向孟杰一眼,有丝丝柔情,丝丝伤悲。还夹杂着一丝赞叹。直到夏诗琳走到病房门口,孟杰终于忍不住问:“阿姨,培培现在在做什么?”
“她外婆身体不太好,她去外婆家住几天!”夏诗琳说出早就在内心编好的理由,再也忍不住跑出医院。东方宗盛紧跟着她也快步走出去。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或许他觉得说什么都没意义,说什么都没必要。
还有几天就要开学,孟杰也到了出院的日子。除了走路时间长时,胸口有些发闷,其他没什么问题。连医生都感叹他的康复速度。受这么重的伤,不到一个月就好的差不多,不得不感叹年轻人就是好啊。
对东方培培的日益思念,孟杰再忍不住想去找她。这天上午吃过饭,孟杰告诉妈妈说今天有事要去同学家里一趟,晚上才回来,让她不要担心。临走时妈妈还担心他是不是去东方培培家,不过一想到去庆阳市一天也不够,就没多想,嘱咐他伤刚好,小心点。
孟杰知道东方培培的老家在哪里,在初中的时候都来过几次。而且每到过年她全家都会从庆阳回老家过年。孟杰骑着自行车,小小的雪花不能阻止他的兴奋。从青远镇过两个村庄,穿过一条河就是东方培培的老家,虽然不是很远,孟杰还是歇了几次才到。快到东方培培家,孟杰心情越发激动。快要见到心爱的人儿,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了,这次给她一个惊喜,她一定会喜欢。想着她看到他惊喜一样子,想着她快乐的笑容,孟杰越发高兴。
“小杰,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好了吗?”夏诗琳打开大门看着孟杰,有些惊讶。
“阿姨,我,我刚好走到这,顺道来你家看看。我的伤都好了。对了,培培在吗?”孟杰红着脸的尴尬道。
“赶紧进来吧,外面那么冷。”夏诗琳知道,今天该把事情告诉孟杰,他才是最该知情的人。
东方培培的老家不是很大,结构像自己的家,有堂屋,也有东西两屋。不过却冷冷清清的,还有些萧条。连门画都没贴,根本没有一点过节的喜庆。难道东方培培家真的出什么事了?孟杰默默的想。
走进堂屋,夏诗琳倒了杯开水给孟杰。从家时过来,孟杰确实有些口渴,喝着暖暖的开水,刚才那一点胸闷的感觉也没有了。东方宗盛和东方培培的弟弟妹妹们都不在家。夏诗琳坐在另一张椅子上,随便和孟杰交谈。问一些孟杰家里的情况。
“阿姨,培培回来了吗?”见夏诗琳一直不提东方培培,孟杰忍不住先问道。
“哎!”夏诗琳长叹一口气,“小杰,你还是忘了培培吧!”
“啊,怎么了?”孟杰脸色一白,感觉要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阿姨,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不是你的事,你跟我来吧,孩子!”说完,夏诗琳带孟杰走向东屋。孟杰机械的跟在后面。
夏诗琳用钥匙打开紧锁的东屋门。在开门的一瞬间,孟杰看到一张大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东方培培微笑着,像是对进房间的每一个人打招呼。照片前面放一些贡果和一个小香炉。房间里一尘不染。孟杰顿时感觉一阵头晕,晃了晃。夏诗琳一直注意着孟杰,看他有些站不稳,连忙扶住他。
“没事,阿姨,培培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孟杰稳了稳身体,颤抖的问。
“这是培培的房间,她走了,你也不是摔伤的,那天培培去接你,你们出了车祸。”夏诗琳的眼泪再次流下。孟杰没有伤悲,至少他自己感觉不到伤悲,觉得这就像做梦一样,梦醒了什么都会好过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人家的故事,跟自己无关。打量东方培培的房间,一切都是整整齐齐的,像是有人刚刚收拾过。孟杰也不相信他和东方培培出过车祸,他坚持认为自己是摔伤的。
“孩子,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孟杰没有一点动静,夏诗琳抬头见他脸色苍白,眼睛木呆呆的看着房间,看不出悲喜,有些担心道。
“没事,阿姨,我没事!”孟杰平静的说道,没有一点感情,平静的让夏诗琳感到害怕。“我想去看看培培,可以吗?
“嗯,好,我等全带你去!”夏诗琳想让孟杰平静一下,她知道这事情对孟杰打击肯定不小。
“现在去吧,阿姨,我没事,真的,现在就想看看培培。”孟杰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平静。夏诗琳见孟杰这样,也不敢太拗他。
雪下得越来越大,雪花也由刚才的棉絮一样大小变成鹅毛似的一片片落下。夏诗琳带孟杰穿过村前的那条河,指着离桥不远的一棵大杨树说:“你自己过去吧,在那棵杨树边上就是!”夏诗琳实在不敢去女儿坟前。虽然不去也一样痛苦,不过看不见还是好些。
整个天地被白雪积成白色的世界,像极了孟杰梦中的世界,只不过更真实了一些。一个小土堆躺在有河堤上面。周围除了一棵已经老枯的大杨树,什么也没有。不能入祖,就是说不光名字不能留在祖谱上,就连埋葬也不能在祖坟旁边。整个白色的世界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小坟,从远处都看不出来。孟杰能了解这种孤独与悲伤。你一定很寂寞吧,你一定想有人来陪你吧!
孟杰慢慢的坐在小土堆旁边,轻轻的拨开飘在坟墓上的雪,直到看见里面的黄土。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色的雪已经被孟杰手上的血染红,不过孟杰不知道,也没感觉到疼。好像那双鲜血淋淋的双手是别人的,是一件工具,对,是一件工具,一件让孟杰拨开东方培培身上积雪的工具。
摸到冰冷的黄土,孟杰感觉东方培培离他更近了。抚摸着那片被他拨出的黄土,像是怕打扰东方培培睡觉。轻轻的说:“培培,我来看你了!”
“你冷吗?记得那时候你总是很怕冷,稍微有点冷你就会把我的衣服披在身上,现在你还能披吗?放心吧,我的衣服永远给你准备着。”孟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土堆上面,继续自言自语。孟杰坐在雪地上,心里很平静,一点都感觉不到悲伤。以前还想着假如有一天东方培培离开他,他会如何如何的伤心,现在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倒是有一种东方培培就陪他身边的感觉。
“你说如果有一天你睡着了,让我叫你,可你知道吗?我永远都不会打扰你休息。你说永远也不要我放开你的手,可你知道吗?如果有一天发生危险,我宁可一个人面对也不要拖着你。”孟杰脑海哄的一声想起那天车祸的事,玫瑰花,蛋糕,东方培培的笑容,还有那车祸的瞬间。
“你说你不在了让我好好的活着,可你知道好果没有你,我活着又为了什么?你说过和我结婚,生孩子,然后一起看黄昏,可你却不守信用。我还没说我爱你,你怎么就这样走了?除了你我还能对谁说我爱你?……”孟杰回想着的东方培培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像是昨天一样。慢慢地的眼前的白色世界变成粉红色的,再到大红,像他送给东方培培的玫瑰花。到最后,孟杰却一直在笑,轻轻的笑,笑的那样幸福,笑的那样开心。没笑出声音,却没停下来。
夏诗琳担心孟杰一个人在这里,远远的看着这边,见孟杰坐在雪地里,然后扒坟上的雪,然后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坟上。夏诗琳没去看,她知道孟杰需要发泄。到最后,夏诗琳感觉孟杰越来越不对劲,他没人哭,坐在哪里一动不动。夏诗琳有些担心的走过去,看到眼前不可思异的一幕。孟杰两只眼睛不停的在往下湛血水,却还在笑,不错,是在笑,只是笑的很恐怖。两只手也在不停的流血。夏诗琳曾在医书上看到过人因积郁悲伤过度会流血泪,却从来没见过。看到孟杰的样子,她非常害怕,大声叫道:“小杰!”。孟杰感觉有人叫他才转过头看着模糊不清的夏诗琳,忽然感觉自己好疲惫,回应一声“阿姨,我好累!”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孟杰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东方培培的弟弟东方志鹏的床上,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你个傻孩子,你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吗?你怎么能这样,你对得起培培吗?她临去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就是让你好好的为她活着,你看你现在!”见孟杰醒来,夏诗琳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由得责备道。还是女儿了解他,没想到这个小男孩用情这么深。如果自己今天不在旁边,后果不敢想象,到现在想起时,她还有些后怕。
“对不起,阿姨,让您担心了!”孟杰不好意思的道。
“傻孩子,说什么呢,你要好好的,不要辜负了培培。!”夏诗琳不由自主的把孟杰轻轻搂在怀里。满脸怜惜和关怀。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孟杰那还有些湿漉漉的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孩?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女儿的眼光没有错,能让一个男人为她哭出血泪,女儿这一生没白走一遭。
能说的痛不一定是最痛,能哭出的眼泪不一定是最伤心。还一种淡然才是最可怕的情绪。孟杰不知道这些,不过对东方培培的离开,直到现在他都没感觉到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