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一场的演出，舞台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布置，连幕布上都增加了金色的帷幔，舞台效果十分大气磅礴。看来为了这压轴的演出，幻影魔术剧团花费了全部的心力与物资。
观众们一如既往地进场入座，然后等待着节目的开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说了剧团的一些传闻，或是之前宣传的热度减退，观众看起来比第一场表演时少了许多。
直到开场，林安安也没见到秦石，但对未知的危险忧心忡忡的她，无暇多想。甚至连表演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她都没注意。直到程平出现在台上，才拉回了她的神思。
“今天程平要表演什么？”林安安压低声音，向身边的秦雨阳询问。
“漂浮魔术。”秦雨阳说着，把从入场处拿到的节目单递给林安安。
林安安看了看：“又是穆子扬的魔术？”
“毕竟这就是他们这次公演的重头戏，不过用穆子扬的名义来引人注目，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林安安点点头：“也是，这是最后一场了。”
秦雨阳目光微一闪动，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程平已经进行完了预热表演，在助手的帮助下，他仰面向上，平躺到了表演用的台子上，双手合十放置在胸前，助手用一块白色布单盖住了他的身体。随后，带着强烈节奏的鼓点响起，台上瞬间灯光闪烁，程平的身体，慢慢地离开了台子，在众人眼前缓缓上升起来，带来一阵惊呼。
就在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舞台时，另一件让大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从舞台顶上的灯架上，一道耀眼的光一闪，似乎有东西向着程平直直掉落下来，快得根本来不及看清到底是什么，转眼就到了程平胸前。可程平却像是早有准备，在大家的诧异表情才做到一半时，就飞快地翻了个身，虽然略显狼狈，但好在躲开了那东西的“攻击”，平安落在了地上。
“就是现在！走！”秦雨阳一跃而起，率先跑了出去。
林安安不明状况地跟在后面：“去哪里？”
“后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上，自然也就没人会在意林安安他们，林安安和秦雨阳不再管身后观众的议论纷纷，很快就沿着熟悉的道路，来到了剧场后台。
令林安安意想不到的是，后台早已是一片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在幕布后面，有一架升降机，秦石带着几名警员，把这升降机围拢在中央，而升降机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人，当看清他的脸，林安安震惊得小嘴张成了O形。
“那，那不是郑枫吗？他怎么——”
“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他。”秦雨阳看似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林安安有些恍然，愤愤不平道：“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我也是猜测，所以才会和我爸商量，用守株待兔这一招，但也不确定是否能有收获，所以才没提前告诉你。”
林安安撇了撇嘴，从秦雨阳没什么太大诚意的语气里，她不难猜测，真正的原因，他们是怕知道的人太多难以保守秘密。不过有一句老话不是说“想骗过敌人，就要先骗过自己人”吗？这样一想，林安安决定原谅他的隐瞒。
“郑医生，我该说真巧，还是终于等到你露面了？”秦石率先开口打破了对峙的沉默。
郑枫扬起嘴角，气定神闲地答道：“秦警官，就别说这些场面话了，没想到你们在这里等着我。”
“郑枫，不要一错再错了。”
“我想知道，是谁猜到了我今天会来对程平下手？”
秦石不答，而是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秦雨阳。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郑枫了然地笑：“原来是你们，我早就想到，你们会坏了我的计划。”
“那你还坚持继续做下去？”秦雨阳问道。
郑枫的笑容隐去，脸上露出几分苦涩，他微闭了闭眼睛，这才轻声开口：“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手了，我没有退路。”
“是你？”一个声音突兀地插入到郑枫与秦雨阳的对话中，警察的包围圈外，不知什么时候从舞台返回的程平，正睁大眼睛，愤怒地瞪着郑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和你到底有什么过结？”
郑枫索性端坐在驾驶室中，并不急着行动，而是把问题丢给了秦雨阳：“你问问他吧，他既然这么聪明，想必应该也猜到了我的身份。”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雨阳身上，这其中也包括林安安。其实不用秦雨阳说明，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些想法，但她仍有些不敢置信，怕自己的假设过于大胆。
“那是因为，他就是失踪了十年的魔术师穆子扬。”
秦雨阳一句话，四周反应各异。林安安心里一沉，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程平脸色变了变，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惊讶还是别的原因，终究是没有说话。围观在包围圈外的，所剩不多的剧团团员，则开始议论纷纷。
“子扬！子扬——”
随着几声急切的呼唤，一道白色身影极力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白薇在两名警员的带领下，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但眼中却盛满难掩的激动，要不是有警员拉住她，她恐怕早就冲到前面来了。
“你来干什么？”郑枫看到她的表情很是奇怪，既没有见到爱人的喜悦，也不见有相认的意思，只皱了皱眉，视线从她身上淡淡扫过，就移了开来，毫不理会白薇的继续呼唤。
“是我让人接她过来的。”说话的人是秦石，“郑枫，或许我该叫你穆子扬。你确实为了达到复仇目的，做了许多准备，也成功让我们在查案时，明明有线索摆在眼前，却绕了个大圈子，但你应该明白，再缜密的犯罪，也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当你犯下的罪行越多，往往也就更加暴露出了关键所在。”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秦石看向秦雨阳，把这个解释的机会留给了他。秦雨阳慢慢开口道：“其实，从你出现在孙升死亡的现场救火，就把自己卷入了嫌疑当中，只不过后来发生的所有事，又一步步证明了这一点罢了。”
“我倒想听一听，你们凭什么确定我就是凶手。”即使是被抓个正着，穆子扬仍旧并不慌张，倒像是闲聊一样。
秦雨阳见秦石向他点点头，明白父亲是在鼓励自己继续说下去，这才又答道：“就让我们重新回想一下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一开始温倩的死，因为你是她的心理医生，警方就曾怀疑过你，不过鉴于你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警方最终将调查重点转向了神秘黑衣人和温倩手中的字条，但都因为没有收获，不能证明是他杀，而定性为了自杀。”
“如果我说，温倩确实是自杀，你们信不信？”
“这一点你并没说谎。”接话的人是秦石，“我也很确信，我们结案的判断并没错，温倩死于自杀没有错，但她的自杀，却是你一手导演的。我询问过精神科的专家，精神有问题的病人，可轻可重，而心理医生的治疗，是一把双刃剑，能够使得病人情况有所缓和，当然也能用药物导致更加严重。国内外都曾有因为有意或是无意的用药错误，致使病人精神失常而自杀的例子。”
“那又怎样？我有什么理由要温倩死？”
“因为，温倩在十年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她间接做了杀人的帮凶，而被害者，是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他正是你和白薇的儿子。”
林安安深吸了口气，眼前似乎浮现出在白薇家所见的照片中，那孩子无邪的笑脸。
“小远——”白薇的声音带了些颤抖的哽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石面带同情地看了白薇一眼：“我们查过了，十年前你们儿子的死，并不是意外，那时候你家失火是人为，而放火的人，应该就是赵一德，所以他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晕倒在仓库里的孩子。”
“怎么可能？”白薇喃喃道。
“在小阳告诉了我你儿子的事后，我派人去重新调查过温倩，努力寻找一切的关联点，发现温倩在十年前，只是个医院的小护士，就在你儿子送去抢救的那家医院，而你儿子死亡后的第二个月，她就辞了职，并且一直没有再找工作，但是生活得却过得很不错，看样子是有了一大笔意外收入。”
“警官您的意思是说——”
秦石凌厉的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程平，也许是因为心虚，程平一改刚才兴师问罪的姿态，低下头不再说话。秦石眼底光芒一闪，往下说道：“我手下的警员跑了一趟那家医院，发现当时的抢救记录大都被销毁了。但根据医护人员的回忆，十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医院的配药室曾经被盗过，丢的东西不多，可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我想做这件事的人，应该是温倩，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孩子抢救的药物上动了手脚，为了不被发现，才故意弄乱配药室，掩藏证据，而指示她做这些的人，就是赵一德和程平。”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害小远？”
“赵一德已经死了，不可能说明真相，那就要问程平本人了，或者，还有一个人也知道。”秦石说这话时，望向沉默了许久的穆子扬。
穆子扬却仿佛没听到秦石的话，就只定定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白薇，半晌，终于迟疑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什么？”白薇茫然反问，今天她受了太多冲击，难以再立即做出反应。
“我以为——这不可能——”
穆子扬从被揭穿以后，一直平静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他脸上的表情飞快变换，从疑惑到深思，再到痛苦，还夹杂了些微说不清的悔意，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你以为她也是帮凶之一，对不对？”秦雨阳低低的声音此时响起，显得尤其沉重，“之前我虽然也怀疑过你的身份，但有一点总觉得奇怪，在第一次表演时，你利用她来重现你当年的魔术，成功地唬住了所有人，我想如果你就是穆子扬，拿自己的妻子冒险似乎说不过去，在听说当时你们正在闹离婚时，我忽然想明白了，你是不是认为，她为了和你离婚，所以在孩子遇到危险时并没及时抢救，默许了程平他们的行为？”
“我——”穆子扬没有回答，但他片刻的停顿，已经说明了一切。
白薇哭倒在地上，断断续续道：“我，我怎么会那样做……当初我只是赌气，没有真的想离婚……更何况……小远是我的亲生儿子……”
周围的气氛，有一瞬的凝滞，唯有白薇的哭声回荡在后台，像是敲打在每个人心上。
良久，穆子扬幽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十年前，我和作为团长的程平意见越来越不合，我沉迷于魔术本身，而他则更重视商业的利益，甚至不惜使一些不光彩的炒作手段。那时我正专心准备最后的表演，想做完告别演出后就离开，对妻子提出的离婚也没在意，就想所有的事结束之后，就可以好好陪陪家人了。没想到，家里突然着火，小远意外死亡，我简直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怀疑赵一德的？”
“老赵这个人，别的没有，但有两个特点，一个是爱赌钱，所以半辈子都没成家；另一个，就是喝了酒之后总会说出埋在心里的事，但酒醒后就都不记得，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有这毛病。就在告别演出的前一晚，他喝醉了酒，说出真相，是程平指示他放火，试图恐吓我，没想到小远正好在仓库里，他想救小远，才送到医院，但程平却怕小远看到了放火的赵一德，留下麻烦，授意赵一德给了值班护士温倩一笔钱，替换药物害死了小远。而且，程平怕我追查这件事，就替换了表演的道具，打算在那场表演中，装成意外连我也除掉。”
“所以你就巧妙地利用逃脱魔术，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不错，我装作被刺死，然后趁着混乱用黑猫替换真人，那只是个成熟的镜子戏法，却瞒过了所有人。我怀疑妻子也参与其中，那时的我，谁也不能相信，所以我要蛰伏起来，这样才有时间做个周密的复仇计划。”
“能看出来，你在这十年里，做了很多事情。”
“不错，要想隐瞒身份再回来，首先就得换了模样，我离开这里，利用先进的整容技术变成现在的样子，然后重头开始，学习了许多医学以及心理学的知识。我知道，那些犯了错的人，心里总会有阴影存在，那无法抹除的罪恶痕迹，就是我报仇的最有利武器。”
“所以，你先选中了温倩——”秦石顿了顿，又更正道，“不，根据小阳和安安的情报，被你第一个找上并且加以利用的人，应该是赵一德才对。”
穆子扬也随之看向秦雨阳和林安安：“是因为我和赵一德在一起，所以才让你们怀疑到我？”
“这也是原因之一，温倩的自杀案，校庆的水盆事件，孙升被杀的黑猫纵火案，还有剧团里收到的恐吓卡片，表演时白薇的失踪案，每一次你都在现场，更不用说发现赵一德的死亡，但真正让我确定了与你有关的，则是那个道具工被吓疯的案子。在那案子中，你做了一件很多余，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穆子扬笑笑：“你指的，是收起了镜子那件事吧？”
“没错，当时我曾提起对置镜的原理，你化装成原来的样子去吓唬道具工，我想，你本来也是想结束之后，再回去收拾现场的，但你没想到，我提出了让我爸派人去道具工家里查证，所以你只能匆忙和我们告别，赶去道具工家里，收起使用过的镜子，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你，直到那时，我才终于确定了你的身份。”
“在我的整个计划中，唯一算漏的就是你们的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