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下课了,漫长的一天终于画上了尾声。
我站在学校门前,仰着头,眼巴巴地等待黄色校巴的来临。我的身旁是低矮的灌木丛,散发着青草的气息。
穿过灌木丛,那是一片欢声笑语。攀沿架上挂着一个又一个好动的男孩儿,有的男生用手攀着粗网,还回头向下看,一边看一边吆喝“哎呦,真没用!才爬到那儿啊。”女孩扎着粗粗的麻花辫,亚麻色的大辫子自然的垂落在两旁,乡土气息十足,显得娇俏又可人。此时,她正荡着秋千,风吹起她的裙摆,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群孩子在追逐打闹着,横穿整个小乐园,在独木桥,骑马机上飞奔而过,引起一片尖叫。
那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我前方不远处的小石阶上,有人安静地读着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高年级的同学,依偎地站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甜腻腻地相视一笑。他们都有自己的朋友,而我,孤零零地站着。我什么也没有。
二姐背着书包,和另一个留着深褐色长发的大眼姑娘说笑着走来。她们手拉着手,远远看去,就好像双胞胎一样。“Ash,你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吗?”二姐齐齐的刘海下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板着小脸,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我心里升起浓浓的暖意,掰着手指,“还好吧。他们好像不太欢迎我...的样子。”
二姐走过来挽住我的臂弯,“怎么会?”二姐的小手湿湿的,有股躁热的暖意。
我低着头,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不过须臾,一道黄色的影子映入眼帘,校巴终于到了。我身后一阵巨大的欢呼,然后是呼啦啦蜂涌而至的人群,把我推来挤去,耳畔呼朋唤友声不绝于耳。二姐的手从天而降,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了依靠的浮萍,被二姐扯着拽上了车。
“呼!这群低年级的疯子。”二姐长出一口气,双手叉腰,愤愤地说。她板着严肃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慑出赫人的光,我瑟缩了一下,安静地坐到前排靠窗的角落。二姐的朋友微笑着和我打招呼,我看见她眼睫下稀疏的淡黄雀斑,在阳光的掩映下,好像细碎的金粉,美丽极了。我羞涩地笑了一下,紧了紧环抱着的书包,继续耷拉着头。
等到大家都坐定了,校巴飞驰在林间的道上。风一下子灌进来,好像倾盆而下的雨,让人措手不及。林间郁郁葱葱的树飞快地倒退,天边瑰丽的晚霞似锦,美得动人心魄。晚霞自血红向淡橙色过渡,间或夹杂着靛青色,我看得入了迷,这么美,这么美,好像大姐悦耳的嗓音,哦,不,好像流动的数字!世界如此奇妙,好像藏着秘密的宝藏,等待着人去挖掘。
不知不觉中,我陷入了甜美的梦乡。过了许久,二姐摇醒我。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握着二姐的手,下了车。
妈妈在烤巧克力曲奇,她一手戴着奇大无比的棉手套,正扶着烤架往烤箱里送。听见我们的声响,她转过身,严厉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回家来了?快洗手。外面有细菌。”
她褪下大得可笑的手套,随手放在厨房的准备台上,缓步向我们走来。她嘴角的笑容很淡,眼底却是浓浓的关切。“今天第一天上学,怎么样?同学对你友好吗?老师怎么样?”
我不自觉地委屈地瘪瘪嘴,又马上收起来,吸了吸鼻子,把忍不住的眼泪吸回来。用很淡很淡,强作镇定的声音说“还好,都蛮好的。”不等妈妈再追问,我强扯出一个微笑,“妈妈,我有点累了,我回房去了。”
阴影越来越浓,暮色也渐渐模糊了。爸爸在院子里烤着牛肉饼,袅袅的香气从院子里飘散开来,钻进我的鼻子。我透过房间的落地玻璃窗向下看,爸爸穿着白灰色的大裤衩,身上罩一件肥T恤,一手撒着佐料,一手拿着锅铲翻着牛肉饼。仿佛有所感应,爸爸抬头朝我的方向看过来。看见我倚着窗子默默地站着,挑起眉毛大笑,用手指了指户外烧烤箱,在大声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但还是抬脚向楼下走去。爸爸的烤牛肉味把全家人都准时地叫到了餐桌上。
大哥穿着牛仔T恤,随意而优雅地从楼道另一端走下来。简单的衣服愣是给他穿出了不同的味道,我嫉妒地撇撇嘴。大哥的嘴角勾起,玛瑙色的眼睛仿佛含着会说话的深情,“Ash今天在学校愉快吗?”
我耸耸肩,没有说话。
大姐穿着一件修长贴身的白T恤,天蓝色的棉热裤,一边摆着桌子一边偷吃。Sophia任劳任怨地摆着餐具,古板的笑脸上是一片又生气又无奈的神色,Jessica,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们怎么吃啊?
大姐哼着歌儿,一边摆一边劝Sophie看开点,配上Sophie严肃的表情,特别滑稽。
大家陆续入座,我们手拉着手,一起向上帝祈祷。每个人各自向上帝诉说今天发生的事,可能是趣闻,也可能是不太愉快的事,必须要一吐为快,又不能告诉别人的。然后,我们一起大声地感谢上帝赐予我们美味的食物,美好的生活。
祈祷完毕,大姐迫不及待地拿起叉子向食物进发。一边叠汉堡包,一边兴致勃勃地讲起他们学校的趣闻。“今天我们年级来了一个超帅的转校生。超级帅。金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睛,那个身材,啧啧!我说起码有六块腹肌。又高又英俊。他笑起来简直迷死人了。然后我们就叫Rachel去和他搭讪。她死都不肯,真是!但是,后来Adonia和Carol把他堵到男厕门口了!天呐!你不知道那个情形,简直是,笑死我了!他尴尬得不得了,脸涨得通红,我们问他要电话,他马上报出一串数字,然后落荒而逃,你知道吗?天呐!我要笑疯了!”
妈妈严肃地板起脸,“Jessica,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在你妹妹面前谈论男孩子。她们还小。还有,作为一个女孩子,一定要矜持一点,把男孩子堵到厕所门口,这像什么话?”
大姐撇撇嘴,小声地嘟囔,“又不是我干的..”尔后,她又捡起一个话题,“你们知道吗?今天我在走廊上遇见一个女生,是Claire的朋友啦。Claire就介绍我们认识啊。我就说,你好,我叫Jessica。然后她说,你好,我也叫Jessica。很高兴认识你,Jessica。我就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啊,Jessica。真好玩。我就没见过那么逗的女生。我们不就同个名字嘛。哦,对了,我们学校下个星期要转来一个日本人,亚裔哦,是不是很酷!”她转过头来看我,美丽的脸上是大大的笑容,那么快乐,仿佛能驱散所有一切的阴霾。
“嗯,...很酷。”我用叉子又拖了一块牛肉饼过来,加上芝士,两片生菜,然后挤番茄酱,牛油酱,专注地开吃。大姐身上总是有无限的活力,还有她的那堆朋友,简直就是...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上天入地。
“我记得,今天好像是你第一天开学吧?你都不说说吗?班里有没有很帅的小男孩,特别酷什么的?”大姐兴致盎然地看向我,我现在才发现,大姐的眼睛不仅仅是黛绿色,就好像一块黛绿的翡翠还点缀着天蓝,晶莹剔透的浅褐,真漂亮....“恩?”我突然发现大家都在看着我,连大哥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用他那玛瑙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我。我环视大家,爸爸张开嘴笑,显得特傻,但是又特和蔼。我终于感觉,我回到家了,回到我可以依靠的地方。
我低着头,无声地划着盘子里的汉堡,“我不知道。”
“喜欢就是喜欢,开心就是开心。要是不喜欢,不开心,心里就不舒服。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们是你的家人。你开心吗?喜欢吗?都可以说啊。”大哥又用他那永远深情的玛瑙色眸子看着我了,嘴角温柔又满含鼓励。妈妈严肃地脸上也浮现一丝鼓励的微笑,大家都在看着我。Sophie把手从桌子底下伸过来,默默地握着我的手心,温暖得让人想哭。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很压抑,很难受,很不想呆在那里,很...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他们好像不太欢迎我,不怎么喜欢我。没有人和我玩,也没有人和我..说话。”
大家沉默了,不复适才的喧闹。大姐无声地看着我,用一种混合着怜悯歉意的眼神看着我。我低下头,默默地咬着自己的汉堡包。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我没有关系?说因为我笨,他们不和我玩,这很正常,别难过?我不知道。我只是默默地咬着我的汉堡包,让温馨可口的气息填满我的鼻腔。让它不要那么酸,那么胀。然后我看见,一滴一滴莹白的东西掉到了我的盘子里。
二姐把手伸过来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朝我弯了弯嘴角,仿若无言的安慰。大哥摸了下我的头,没有再说什么。
爸爸永远爽朗的呵呵大笑也停寂了,他和妈妈肃着脸对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