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ndy和Eva缓缓跟上,她们美丽的小脸上同时带着那种微笑,缓慢而随意地靠近我,好像我是砧板上的鱼。我知道那个微笑,我看过她们对其他小朋友干过同样的事情,我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Alina突然笑了,“天才,你在怕什么?我们不过想请教你一些问题罢了。普、通、人请教我们的天、才一些问题,因为我们的脑子总是不太灵光,”她微笑看向Abby老师,充满兴味地挑了下眉尖,“可以吗?Abby小姐?”
“当然,你看你的同学们多么友好。”她带着欣慰的微笑,俏皮的栗色卷发让她更增和蔼,可我从脚底感觉到了一股升腾的寒意,“好了,那么我把你留给我们的同学们,要好好相处。”她转头看向Alina,“Alina,尽量简短点,上课之前搞定知道么?”
“Alina,”我尽量挤出一个微笑,“你要问什么?”
“噢!不过是一些很简单的问题罢了。”Alina美丽矜持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Sandy和Eva,她隔着老远把纸递过来,举在空中,一点也没挨着我的小圆桌,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
的确是一些很简单的问题,9+16等于多少?152-53等于多少?我掠了一眼,大概一百五十道题的样子,我抿了下嘴,“哪题?”
“不如让我们从第一题开始吧,我念题目,你报答案?”她转过头对Sandy露出一个微笑,“Sandy你能帮我把它们都记下来吗?就记在每道题的后面。或者我们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你拿着你的铅笔,帮我把‘疑惑的问题’全部解答好,然后放到讲台。你怎么说?我们的天才Ashley?”她回头一笑,微微嘟起嘴,袖着手,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笃定而讽刺。
我咽了口口水,作弊,对基督徒来说,是很严重,性质恶劣的行为,就跟撒谎一样恶劣。是上帝的十诫。但是现在,这是Alina给我提供的唯一方法,为她做作业,做她的走狗,融入这个圈子,或者我被彻底赶出去。也许下一次,更加狼狈。如果,我说如果,我按她说的做,一旦被Abby老师发现,她一定会很生气,爸爸妈妈也会很生气,哦不,很失望吧。家人,是我现在唯一的,唯一的...我不能。
我想我需要一些新鲜空气,我就在Alina的注视中,缓慢而坚定地走了出去。“你会后悔的。”
接下来的一天,简直就像地狱般窒息和可怕。搭配这永无止境的电闪雷鸣,真是,绝了。
手工课上,Hamiltion老师走近我的小圆桌,“我都听说了,我为你高兴,Ashley。如果你在我的课上,需要任何东西,让我知道好吗?我会尽力帮助你的。自闭,我懂,生活非常难,而对你们尤其。我有一个妹妹曾经在同自闭抗争了很多年,不过她是因为....她现在有一个很好的工作,很好的家庭,很多朋友,你也会走出来的好吗?”Hamiltion老师的地中海头看起来顺眼了许多。就好像他一直以来,对我的手笨脚拙,总是不能按时完成手工作业感到失望,可是他仍一次又一次地帮助我。
“为什么天才总是做不到我们都能轻易做到的事情?难道天、才其实是天生、蠢材吗?”隔壁桌的浅发小男孩靠近我,在我耳畔低声说。他的双手闲闲地插着裤兜,歪着脑袋,微笑而迷人地看着我。
“Andy,你在干什么?”Hamiltion老师看了过来。显然,他一直关注着我。
“哦,我不过是看见Ashley还没有做好,想要帮帮她罢了。Abby老师不是叫我们要好好帮、帮她吗?”Andy穿了一件格子衬衫,搭配他那浅黄的头发,英俊的容貌,微微倾身向我绅士而友好的姿势,仿佛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他之前对我的羞辱和鄙夷不过是历史尘埃中不值一提的小事,“妈妈常告诉我,帮助淑女,是绅士应该做的。”
“噢,那很好。不过你指导完Ashley,尽快回到你的座位好吗?”Hammiltion老师显然并不十分相信他,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Andy微微一笑,缓缓走回自己的座位。他的小圆桌传来一阵小声的欢呼,我看见他微笑向Alina示意。
接下来的美国历史课,老师让我们每个人说出一个我们认为伟大的总统,并例举他伟大的理由。我前面的说了华盛顿,杰弗逊,还有林肯,全部都是我没有听过的人。轮到我,我手足无措,绞尽脑汁试图找出一个我听过的名字,“呃,....布什?因为他是...总统,我们的前任总统,所以他很...伟大。”我终于从尘封的记忆中找到一个电视换台时听到过几次的名字。
全班哄堂大笑。“有那么多伟大的前任总统,你竟然说布什?你真的是美国人吗?布什的经济政策在现任总统克林顿的衬托下,简直就是...笑话。我们聪明的美国中国小女孩,请问你究竟有没有脑子啊?天、才!”Andy带着笑意却刻薄伤人的话夹杂在全班的哄笑声中从我的背后传来。
我站得直直的,坚强地一直站着,我的手脚却在发抖。我觉得羞辱,我对这个地方简直深恶痛绝。老师示意我坐下,我木木地坐下,我觉得无比悲哀,可是眼眶流不出眼泪。因为它为这个地方流的眼泪,已经流尽了。现在,愤怒让我的手脚发软。
回到家,大哥已经在书房写作业了。
这是什么,“Calcul..计算器吗?计算器课吗?”大哥的面前是一本巨大的厚得像爸爸的辞海的深蓝色的书,我好奇的翻了翻,那些数字,甚至那些符号,如此熟悉,它们好像在呼唤我。
“Calculus,是微积分。Ashley,我下个月有7门AP,我现在非常非常需要复习,也许你能找Sophia玩?”大哥总是温柔深情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哦,我不能再肯定了,数学让他疯狂,撕开了他温文的外表。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迈步向外走去,“哦,对了,我觉得你第二题第十问好像做错了,我建议你检查一下。”
“等等。你看得懂?”大哥带着笑,玛瑙色的眼睛带着惊喜地看着我,“我的天才妹妹。”他翻了下答案,然后把卷子递给我,“我还有半个月就考了,我知道这样有点奇怪,但是,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哪里做错了?”他仍旧带着那永不改变的深情微笑,只不过现在微笑绷着,他玛瑙色的眼睛里透出从不曾有的急切。我永远云淡风轻,温文儒雅的大哥。真有趣。
我咬了下下嘴唇,“我只是觉得难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他欲言又止,“如果你要问我答案的话,我会说把分号下面的改成64。
“好吧,天才,我懂了。”大哥玛瑙色的眼珠子里浮现淡淡的无奈和失落。
“也许你可以给我看看你的做题步骤,我的意思是,嗯,也许可以看出些什么。你知道,我想帮你,哥哥。如果我能够的话。”看着从来胜券在握的大哥露出这幅无奈的表情,我有点不忍心,低着头小小声地补充。
“当然!当然!”大哥埋头从一打草稿纸中翻找,终于抽出一张,急切而讨好地递到我跟前,有别于平时的温文,脸上挂着大大的讨好笑容。我心里好笑,故意板着脸,装作沉思状。只不过过了一会儿,我就陷入了大哥给的数字角逐的世界,不可自拔。它们如此和谐,我仿佛听见优美的低吟,突然冒进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然后一片嘈杂的噪音。我紧紧地闭了下眼。
“是这里,这里不对,后面的都不对。也许你可以先算x的四次方乘以e的负二x平方次方的积分,再把0到正无穷带进去?”我指出来我听见破碎声音的地方,数字的不和谐让我浑身不舒服。我翻看起大哥的微积分课本,大哥正埋头苦算,不一会儿,他重新把计算过程给我看,我点了下头。大哥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诚而释然的笑容,“太好了。”
我也微微笑了,今天第一次,我感觉如此轻松,而且,亲切。不是面对未知,很可能是不好的未知的那种压抑的恐惧,也不是伫立在众人之中,被人像猴子一样指指点点,嘲笑的耻辱与强颜欢笑,还有对未来的担忧与无力。都不是。而是全身心的放松与亲近,这就是数字的魔力么?
“下面的题目我还有做错的吗?”我接过大哥递过来的试卷,轻轻点了下头,“嗯,你大题的第一道就做错了,是第五个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