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以臣制臣:汉武帝的“霸道”
如果说秦始皇是以君制臣,那么汉武帝的高明或者说创新之处,是以臣制臣。
杜县有个人做长安的县丞,有事出门,让他的儿子留守看家。结果回来一看,肉让老鼠给叼走了。县丞大怒,责怪儿子:“为什么不看好肉!”
儿子回答说:“让我审老鼠,看它把肉叼去了哪里?”
于是儿子挖开鼠穴,把老鼠和剩余的肉全都找出来,然后严格按照司法程序,提审犯人(鼠)、严刑拷打(虐鼠?)、记录经过,最后给老鼠按律判刑,将犯人和证据呈堂结案。
县丞接过儿子的审案文书一看,大吃一惊,只见文书用词严谨、逻辑合理清晰,俨然从事司法工作多年的老狱吏。
县丞的儿子叫张汤,张汤审鼠的事迹,一时成为美谈。他很快被官府录取为小吏,后来又得到丞相的青睐,征召为属官。终于获得天子的赏识,进入了汉帝国的司法最高当局——廷尉。
张汤司法,完全是看皇帝的颜色行事,汉武帝想要从严治罪的犯人,张汤就挑选最刻薄毒辣的手下去审理;汉武帝想要宽大处理的犯人,张汤就挑选最仁慈守法的手下去审理。
汉武帝也正是看中了张汤这一点,因此,凡是皇帝不便出面的麻烦事,都叫张汤去解决。汉武帝发行白鹿币,农林部长(大司农)颜异提出不同意见,惹怒了皇帝。但皇帝也不能因此就惩罚颜异,于是把害人的任务交给张汤。
颜异是个清官,廉洁正直,没有什么污点,但还是被张汤抓到了把柄。据说颜异有一次跟朋友聊天,朋友批评朝廷的某一项政策,颜异没回应,只是微微把下嘴唇翻了一下。张汤便判决颜异有罪,理由是:“颜异身为帝国高官,见到政策不合理,不及时报告皇上,却邪恶地腹诽,当处以死刑!”
张汤如此为皇帝效忠,却也不过是皇帝“以臣制臣”的一枚棋子,而且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御史中丞李文是张汤的政敌,日夜搜集证据对付张汤,张汤有个心爱的属下叫鲁谒居,帮助张汤扳倒了李文,为张汤除去心头大患。鲁谒居生病,张汤亲自为他按摩足部,表示感激。但是不久,这件事被人告发,鲁谒居却已经病故,他的弟弟不幸受到牵连,希望张汤搭救。张汤心里打算暗中营救,所以表面上伪装不理不睬。鲁谒居的弟弟误解其意,以为张汤忘恩负义、见死不救,于是坦白全部内情,供出张汤。
张汤自身难保,却还忙着害人。当时发生了一起盗取先帝陵墓随葬品的案件,张汤负责审理,于是借机罗织罪名,将丞相庄青翟也牵连进去。
张汤的好运终于到头。丞相与他的秘书长朱买臣等三人商量,发现了张汤的漏洞。他们逮捕了一名姓田的商人,指证张汤说:“张汤把帝国机密决策泄露给田某,田某事先知晓帝国经济政策变化,所以囤积居奇,获取利润,与张汤分成。”
汉武帝以这项罪名责问张汤,张汤正在抵赖,鲁谒居的弟弟的供词也在这时报告上来。张汤百口莫辩,只能自杀谢罪。
张汤虽然替天子做打手,陷害了不少人,但为官却很清廉,死后全部家产不过五百金,子女也不移民外邦,更没有海外资产,张汤的母亲,更用最薄的棺材埋葬张汤。汉武帝心里明白,张汤之恶,原因不在别人,在于朕!所以又派人查出丞相庄青翟与朱买臣等三人陷害张汤的真相,于是庄青翟自杀,三个秘书也被处死。
一场官场恶斗,臣子们斗得个个遍体鳞伤,皇帝却在一边冷笑,如此一来,朕无须亲自处理政事,也可以安心享乐了。
但是,以臣制臣,带来更为严重的后果,是官场越来越黑社会化,以致于内斗成为官场主题,真正的国家政事,反而无人用心了!
五、外施仁义:汉武帝的“王道”
如果汉武帝只是在秦始皇的“霸道”基础上更进一步,那不过是将韩非的权术玩得更纯熟些罢了,汉武帝的高明之处,更在于他给法家的“霸道”穿上了儒家那件“王道”外衣。
“王道”一词,最早出自儒家“亚圣”孟子,所谓“行仁政而王”,孟子认为,圣明的君主应该遵循人性的善良,实行仁政,便可以到达“王道”!
齐宣王请教孟子,什么是王政?孟子的回答,归纳起来无非是一句话:“君王要怀着一颗深切怜悯之心,谨慎地使用民力和自然之资源,轻徭薄役、减少刑罚、体恤鳏寡孤独,那么百姓可以免除饥荒之苦,国家也可以富强了!”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豸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其天,勿夺其田,数家之口可以无饥矣!这就是孟子理想中的王道乐土。
其实这样的“王道乐土”,在汉初道家黄老思想主导之下的黄金时代,差不多已经实现了。
汉武帝对真正的“王道”,其实不甚关心,他看中儒家而不是道家,更多的是因为儒家对君主权威地位的百般维护和极力推崇。
汉武帝好色、好杀、好大喜功,这一切看上去都不象是儒家传说中的尧舜明君。但是汉武帝召集了很多文学之士和儒家学者来作官,他本人也常常把儒家的那一套仁义挂在嘴边,说什么“我要象尧舜一样如何如何?”
汉武帝一说仁义,信奉黄老思想的汲黯就笑了。他毫不客气的揭穿汉武帝的把戏说:“陛下内心想着那么多欲望,至于仁义,对外说说罢了,难道陛下还真的想学尧舜吗?”
于是汉武帝便如泄了气的气球般拂袖而去。留下吓白了脸色的群儒和泰然自若的汲黯。
汲黯说得颇为准确,汉武帝的治国之术,不是纯粹的王道,而是霸、王两道杂用。这一点,为后世统治者深深吸纳,作为帝王政治不二法则。
第二节 大汉天下的苦乐人生
人的生存、生活,总是人类社会的最大主题。求学、谋职、结婚生子和抚养教育,又开始新的一个轮回。从这一点上来说,大汉朝廷治理下的子民们,过得是和今人相似的苦乐人生。
疑问之一:文景之治的黄金时代,生活在汉帝国社会底层的农民过着怎样的生活?
疑问之二:商人阶层在汉帝国的初期虽然不能享有崇高的政治地位,却在经济上达到了鼎盛,那么,这个阶层是如何在汉武帝时代急剧衰败的?
疑问之三:汉帝国的兴盛赖于一个精干务实的官僚集体,那么汉朝是如何选拔社会精英为官的呢?浓厚的德治色彩背后有着怎样的精密设计?
疑问之四:有事问策贤良,是汉帝国政治的特色。贤良大多来自民间,他们的言论反映了民间的疾苦。然而民间的发声往往是逆耳之言,天子与朝廷是否愿意认真地倾听呢?
一、大汉农民:社会底层之民生
大多数人从事的是艰苦的体力劳动,虽然没有汉朝劳工的直接诉苦,却有一个古代埃及人的述说,可以作为旁证:
“我亲眼见过在炉子口干活的金属制造工,十个手指就象鳄鱼爪子,身上的臭味比鱼卵还难闻。……石匠的活儿是对付各种坚硬的石头,于完活时胳膊都累得抬不起来,晚上睡觉时还酸痛,只好整夜卷缩着身子睡,太阳一出来,又得干活。他的膝盖和脊柱骨都快碎了。……理发匠从早到晚给人剃头修面,除了吃饭,连坐的功夫也没有。他匆匆地从这家转到那家,兜揽活儿。就象蜜蜂吃自己酿的蜜那样。他累断了双臂只是为了填个肚子。……种田的一年四季只有一套衣服,嗓子粗哑得象老鸦叫,十个手指从来不得闲,两条胳膊叫风吹得干瘦如柴。他休息的地方——如果他真能休息的话,是烂泥地。他不生病时,和牲畜一起分享他的健康;得病了,就在牲畜中挤块地皮躺下……”
晁错对汉朝农民的生活也有一段精彩的描述:
“现在一户农民,老爸、老妈、老婆、孩子加上自己五口之家,一家能干活的不过老爸和自己两口人,能耕种的田地也就一百亩左右,收成也就一百石左右。春天忙着播种,夏天忙着耕耘,秋天忙着收割,冬天忙着储藏,还要砍柴、服官家指派的徭役。即使遇到刮风、下雨、高温、寒冻,也得出去干活,哪里有时间休息!再加上亲戚间总要走动走动,送个人情,吃口便饭,开支都得算在里面。这样的辛苦勤劳啊,一旦遇到水灾、旱灾以及官府的横征暴敛、繁重的徭役,奸商的压价,高利贷的盘剥,就只好出卖田地房屋甚至儿女来抵债了!”
但是汉朝初年,休养生息,农民的负担算是极轻的,秦朝税收制度是“泰半”, 泰就是太,太半就是一半还多。汉高祖收多少,田赋改为十五税一,什么意思?农业税(也就相当于今天的个人所得税,因为当时的百姓主要收入就是农业)是百分之六点六七,加上其他附加税收,也不到百分之二十。
汉文帝继续减税:农业税(个人所得税)再减一半,从十五税一到三十税一,也就是是百分之三点三三,算赋(人头税)也由每人每年120钱减至每人每年40钱。
做个简单的估算,譬如以一石三十钱来折算,收成一百石,那么可以估算出一家农户的年收入约为3000钱。三十税一的田赋100钱,四个成年人的人头税每人40钱,总计160钱,则这户人家的税后年收入,在2400钱左右,这点钱,可以应付其他杂捐摊派等等,大体上可以维持一年之温饱,或许还有所节余。
倘若这家里出了个迟迟不结婚的“剩女”,那就得加收人头税,女子从15岁到30岁,每3年一级,不结婚的,人头税每一级加120钱。也就是说,如果一个女子到了30岁还不结婚,她要缴纳的人头税是600钱,相当同龄男子的五倍。
这是在文景之治的黄金时代。到了汉武帝时代,首先是算赋(人头税)由每人每年40钱加至每人每年120钱。接着,增加了儿童税,每人每年23钱。
更可怕的是增加徭役。汉武帝不断打破常规,征发百姓服徭役。《盐铁论》记录说:“古代没有超过一年的徭役,现在我国的劳役,距离比较近的也要数千里,远的超过万里,时间很长。老百姓做父母的思念儿子,妻子思念丈夫,子女思念父亲,可谓‘愤懑之恨发动于心,慕思之积痛于骨髓’。” 可见百姓对无休止的徭役,是何等愤怒!
这样一来,汉朝百姓的生活质量可就大打折扣了。
这是农民,大汉社会的底层社会,也是最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