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众叛亲离:楚霸王独木难支
汉王二年,即公元前205年,农历丙申,猴年。
汉王的特使随何,抵达九江国都城六县(今安徽六安),这是一座江淮名城,上古皋陶的封国和葬地。此地依山伴水,山是巍巍大别山,水是滔滔淮河水,风景秀丽,气候宜人。随何到了这里,自然住得很舒服。但是住在招待所里整整三天,九江国的官员只是劝吃陪喝,旁的言语,一句也没有。随何不由得暴躁起来,对接待官员发火说:“九江王不愿意见我,无非是因为楚强汉弱,但这正是愚蠢之见,在下要为九江王分析其中缘由,如果九江王听完了认为不对,把我砍了就是了!何必躲起来不见人呢?”
于是得到英布的接见,但是随何见了英布,却一阵冷笑,搞得九江王很是郁闷。
“在下真是搞不懂,九江王为什么和项王那么亲近?”
英布说:“九江是楚国的属国,寡人当然亲近项王,疏远汉王!“
随何更是冷笑:“天下有九江王这样当下属的吗?如果九江王忠于西楚,项羽北伐田荣的时候,九江王就应该亲自带兵援助,担当西楚的先锋。结果九江王假装生病,只派了几千人助阵,这难道是忠臣所为吗?
一句话噎住英布,英布不禁哑口无言,满面通红。“就算项王宽厚,这些事情都既往不咎。但是彭城沦陷的时候,你近在咫尺,手握重兵,见死不救,这又是什么意思呢?”随何一语中的,“事实是大王你已经有了背叛项王之心,而且有了背叛的行为,之所以没有撕破脸皮,只是恐惧而已!”
英布听到此处,已是一身大汗。随何却放缓了咄咄逼人的语气,从容地告诉英布,“项羽虽然强大,但是已经被汉军阻挡在荥阳,无力前进。而天下的诸侯国,大部分已经背叛西楚,与汉联手,所以项羽的失败,乃是不可扭转的必然,九江王如果能够起兵,牵制住项羽几个月,便是大功一件,日后封赏,汉王一定会另眼相看!”
随何所言,句句是实,在楚汉相争的关键时刻,英布的确有所动摇,他对项羽征调令的消极拖延,就是明证。但是英布的盘算中,即有见风使舵的打算,又有计较得失的犹豫、彷徨。现在随何把英布的盘算全部说透,让英布无路可退,只能作出选择:要么背叛项羽,要么杀掉随何,向项羽谢罪。但是英布又担心杀掉随何,未必能得到项羽谅解,所以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叛楚。
但是英布还想拖延时日,慢点和项羽翻脸。然而项羽的使者也到了,催促英布领兵与项羽会合。“请九江王快些出兵吧,大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英布吞吞吐吐,这个,还要研究研究……
这时随何闯将进来,大声说:“九江王已经归附汉王,怎么还会出兵帮助项羽呢?”
这一下,不光项羽的使者目瞪口呆,连英布也手足无措。不过事已至此,英布也只好杀了项羽的使者,正式与西楚决裂。时为公元前204年,即汉王三年的冬天。
英布的背叛,使两线作战的项羽更加捉襟见肘,只好延缓对刘邦的攻势,调集人马讨伐九江叛军。
讨伐英布的战事一直持续到这个冬天的结束,楚军攻破六县,英布几乎是单枪匹马,投奔刘邦。刘邦在大本营正享受足浴,“原来你就是那个英布,哦,你脸上的印记让寡人瞅一眼,哈哈,听说你老家让项羽给铲了……哦,泡脚真舒服啊!”
英布这个气啊这个恼啊又这个羞,早知道这样,不如自杀算了!结果到了安排给他的住处,进去一看,装修华丽,器具完备,完全和汉王一般待遇,英布又乐了!
英布的叛离对于项羽而言,是重锤一击,但绝不是致命的。韩信离开之后,项羽帐下其实还有一员智将,他就是苏北人钟离昧。加上军师范增尚在,智囊系统尚未瘫痪。
刘邦在黄河与自身大本营之间修筑了一条运输通道,然而在钟离昧等人的策划之下,项羽不断派出轻骑,骚扰袭击汉军的这条粮道,令汉军饱受缺粮之苦。
再这样下去,巨鹿之战的那一幕,即将重演。
刘邦和陈平商量,陈平说:“我有办法,不过汉王要授予臣处理此事的全权。”
刘邦批准,拨了一笔专用经费,不少,整整四万斤黄铜,直接支付给陈平,随意使用。陈平本来就在项羽阵营里混过,认得不少熟人,拿钱上下一打点,人家自然眉开眼笑,“小陈这么大方,需要在下做些什么?”
“不碍事,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什么话?”
“楚军诸将之中,谁的战功最多?”
“这个自然是钟离昧这些人。”
“钟离昧这些人立下那么多战功,却没有被封为诸侯王,心中能不怨恨么?”
“这个也许吧!”
“他们心中怨恨,难保不与汉王勾结,共谋项王!”
“这个也有可能吧!”
“钟离昧这些人既然与汉王勾结,自然就出工不出力,楚军迟迟攻不下荥阳,难道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么?”
“哦,听上去还真的是这样呢!”
俗话说,三人成虎。如此的流言在楚营中传得多了,难免就传到西楚霸王项羽耳中,项羽也是半信半疑:“难道会有这等事?”虽然不能确定流言的真伪,项羽对于钟离昧等人的信任和使用,从此却大打折扣。
这只是陈平的第一招而已,接着汉王假意求和,双方展开一轮会谈。当西楚的使者到达荥阳,陈平下令烹制最豪华的全牛大餐,供使者享用。
西楚使者受宠若惊,不禁感叹:虽然霸王的威名赫赫,汉王也忒客气了些,在下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正当西楚使者准备大吃一顿,陈平却表情怪异地进来,下令工作人员把全牛大餐撤走。“不好意思搞错了,我还以为是亚父的人,原来是项王派来的……”
西楚使者倒也镇定自若,只是纳闷,难道还有比全牛大餐更丰盛的招待?等到新的一桌饭菜端上来,只是白饭和几样蔬菜而已。
西楚使者大怒。回到楚营,自然将如上情形,添油加醋地向项羽汇报。本来就对亚父心存芥蒂的项羽听了谗言,对范增更加不信任了,
范增是何等明睿之人,很快发现他所寄托全部希望的这个年轻人已经如此嫌弃自己,一怒之下,告辞离去。“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
范增所说的“天下事大定”可以这样理解:“天下大势已经决定,项王胜券在握,你自己接着干吧,我老朽可以回家养老了!”但也可以这样理解:“天下大势已经决定,项羽你好自为之!我老朽不忍心看你身败名裂,就让我叶落归根吧!”
对于范增的离去,项羽没有作太多挽留。羽翼丰满的幼鹰,往往急于离开母鹰的怀抱,去翱翔天空。初出茅庐的青年,更是不耐烦老父亲的絮叨。年少英武,早就名满天下的西楚霸王,或许久已厌倦亚父的唠叨,更不满于他老人家的说教训斥。
范增的离去,自然是满腹感伤,今日之西楚霸王,已非当年叔父暴死,茫然失措的少年项羽。当初那依靠在亚父肩头哭泣的头颅,如今已是高高昂起,不屑一顾!
范增是居巢(今安徽巢湖)人,他走到途中,“疽发背而死”。所谓“疽”,乃是气血为毒邪所阻滞,而发于肌肉筋骨间的一种疮肿。范增的死,恐怕也是愤懑积累而导致心力交瘁的产物。
范增的死,令人感慨。刘邦手下,文有萧何、张良,武有韩信,项羽那里,却实实在在只有一个范增是王佐之才。项梁在定陶战死的时候,项羽刚满25岁,范增却已经70多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高官厚禄,珍宝美女,对于范增来说,已经没有太多意义,所以他辅佐项羽,完全是出于与故人(项梁)的近乎兄弟之义,与项羽的近乎父子之情。所以范增的身份,与一般谋士不一样,既是项羽的师长,又是项羽的参谋。项羽管范增叫亚父,正是对这一层非同寻常关系的肯定。
但也正是这种关系,使得范增在项羽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对项羽说话的口气、姿态,往往是居高临下的、不留情面的。当项羽拒绝他的建议时,范增往往据理力争、大声呵斥,令项羽的感觉,如同一个小孩子被父亲严厉地斥骂一般。由此而产生的逆反心理,给陈平以离间之机会。所以,陈平的离间,只是催化剂而已。真正决定项范分裂的因素,早已经在鸿门种下。
范增的死,宣告西楚霸王终于成了孤家寡人,这是致命的一击。从此项羽如同失去指引的蛮牛,虽然力大无穷,却只落得个被刘邦、韩信、彭越等戏弄玩耍,直至筋疲力尽的结局。
时为公元前204年,汉王三年的夏天。楚汉战争进行到了第三个年头,看上去西楚霸王还是很强,实则胜利的天平,已经悄悄倾向了汉王刘邦。
三、楚军色迷迷看女人的时候,刘邦跑了!
公元前204年,农历丁酉鸡年,汉王三年,五月之荥阳城——
虽然失去“亚父”范增,项羽的战斗力依旧强劲,刘邦所固守的荥阳防线终于出现了崩溃的迹象,将领纪信走进汉王的指挥部,此人是个四川汉子,鸿门宴刘邦半途溜走时,他是四大护卫之一。
纪信问:“城马上就要破了,大王有什么打算么?”
刘邦苦着脸,只好与他们同归于尽了!纪信摇摇头,说了一个“诳”字。“诳”就是蒙人,纪信要蒙谁?答案是项羽。
纪信说了自己的计划,刘邦瞧瞧陈平,陈平面露微笑,朝刘邦点点头。
这天夜里,楚军士兵听到吱嘎吱嘎的声响,他们的哨兵在高处望见荥阳城的东门缓缓打开,有人举着旗子从里面出来,后面还跟着不少人,行列整齐地走着。
楚军立刻敲起战鼓,项羽从枕席上一跃而起,喝道,“汉军夜袭么?”
西楚霸王跨上乌骓马,飞驰到阵前,这时汉军已经走近了,有人在喊:“投降投降,汉王等是来投降的!”
原来是来投降的,楚军士兵们都松了一口气,高声呼喊“霸王万岁!”。项羽听说是投降,也暗自欢喜。
眼看着汉军临近,西楚将士们不由哈哈大笑,原来出来的都是些个女子,苗条的身材,却披着士兵的盔甲。
听说是女人,大家忍不住凑近了看,打了好半年仗,俗话说得好,当兵三年,老母猪也变嫦娥,话糙了点,道理却是真真切切的。何况这里头好些女子还怪好看的!
一时人头攒动,连包围其他三个城门的西楚将士也有不少来看美女的,即便不来看的,也松懈了防备,反正敌人已经投降了呗!
只见这些妇女,老的少的,胖的瘦的,丑的靓的,扭扭捏捏的,大大方方的,络绎不绝,鱼贯而出,足足走了个把时辰,怎么说也有一二千人。这才有男人出来,执着旌旗羽葆,昂首挺胸地摇摆出来。
“嘿,投降还这么神气!”
听旁观的人这么一说,那些汉兵立刻垂头丧气下去,走得那就更慢了。又好半天,黄色羽盖、赤色王旗的汉王辇车才从城里出来了。楚兵更是欢声雷动,项羽亲自上前,模模糊糊地看见车上坐着一个老头,项羽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答应。
项羽心中狐疑,连忙叫左右把火炬举来给汉王照照。火炬一到,项羽看得分明,这哪里是什么汉王,不由雷霆大怒,张开那一对重瞳,暴喝道:“汉王安在?”
原来这伪装刘邦的汉将,正是将领纪信。纪信说:“汉王在哪里?你们色迷迷看女人的时候,他可不就从别的城门溜走了!”
项羽这个气啊,“再拿些火炬来,给我烧了他”
一时火把堆积,烈焰飞腾,汉将军纪信连人带车,烧成灰烬。
但项羽虽然烧死纪信,刘邦却已经顺利逃走。项羽想,好歹拿下了荥阳,谁料想抬头一看,连荥阳城也关闭了城门,守将周苛集结兵力,重新抗拒西楚。项羽加强攻势,正待攻下荥阳,又听说刘邦去了南阳的宛城,项羽寻思,只要拿下了刘邦,荥阳不攻自破。于是又放下荥阳,再去攻打宛城,宛城也是易守难攻的城池,项羽着急上火,一时却也攻不下来。
正僵持着,东方来了消息,彭越的游击兵团,在下邳大破西楚的东方集团军,杀死了楚将薛公。项羽只好暂且放下刘邦,去东方讨伐彭越,奸猾的彭越自然是闻风而逃。
乘项羽东去,刘邦这边又出动一路兵马,攻陷黄河边上的成皋,成皋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被刘邦一举拿下,可见项羽留下的守将何等差劲!
项羽正追杀彭越,得到成皋失守的报告,暴跳如雷,转身回来,猛烈打击汉军重镇荥阳,终于攻陷,项羽一锅煮了不愿投降的汉将周苛,进攻成皋。
项羽很生气,刘邦知道后果严重,和车夫夏侯婴丢下成皋,换上便衣,偷偷渡过黄河,进入河南获嘉地方,前方两城,东边的叫小修武,西边的叫大修武。韩信的北方集团军指挥部,就设在小修武。
刘邦不敢直接投奔韩信,先搜索身上,找出几个小钱,找一家小客栈躺下,半梦半醒好容易挨到黎明时分,天蒙蒙亮那一会,刘邦跳将起来穿了衣服,直奔小修武。
“什么人?”守兵问。
“汉王的使者。”夏侯婴说,有人认得他是汉王的车夫。既然夏侯婴亲送,这位特使的身份,自然无可怀疑。
兵士不敢怠慢,刘邦直入韩信指挥部,韩信还睡着呢?刘邦闯入韩信的办公室,一把将韩信的将印子揣在怀里,这才感到了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于是刘邦揣着印信,以汉王特使的身份,召集将领开会!
“要通知大将军么?”
“暂且不必,让大将军多睡一会好了,本特使自有交代。”
将领们聚集在指挥部里,刘邦安排妥当。这时天大亮了,韩信刷完牙,听说汉王特使到来,急忙赶来会见。进去一看,嗨,这哪里是什么汉王特使,这根本就是刘邦本人。
“刘邦夺兵”的这一系列小动作,颇显江湖本色。刘邦不直接拜访韩信,无非是担心韩信见他兵败逃窜,势力孤单,心机一动,杀了他刘邦,自立为王。或者囚禁起来,从此做个傀儡!从韩信后来的表现来看,我们可以说刘邦多虑了,韩信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从刘邦的角度,依据刘邦的江湖经验来看,他必须如此,才能使自己处于比较安全的境地。即便是逃跑、投奔,刘邦也显得狡黠无比,老狐狸般的江湖智慧,乃是刘邦的生存之道。反观韩信,军中最重要的印信也视同儿戏,大咧咧地就放在办公室里,刘邦没费什么周折就拿到了。可见韩信在这方面的机警,远不如刘邦。
刘邦夺了韩信的兵权,不过也没亏待韩信,给韩信升官做相国。接着分兵两路,韩信的主力部队归刘邦直接指挥,韩信则率领原赵国的降兵,向东攻击齐国。(韩信每训练好一批人,刘邦就来占为己有,所以韩信总是带新兵作战,偏偏还总能打胜仗,可见韩信带兵确实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