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高尔夫球场位于风祥市南面,距离海岸二十多公里,是一处18洞72杆的国际标准高尔夫球场。球场入口,欧陆风情的栅栏旁,停着两辆轿车,黑色奔驰E260L和银灰色广本奥德赛。轿车停着好一会儿了,车主人一直没有出来,轿车像不甘心的狮子,静静守候着猎物。
北面开来六辆轿车组成的车队,在入口处左侧的会馆接待处停车场依次停下。首先出来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男子。接下来的人年龄都在四五十岁上下,还有一个三十来岁,大波浪发型的女人。
这群人在会馆里停留了十几分钟,一半人都换上了运动装,还有一半人进了会馆再没出来,那是六个司机,互相认识后,找个休息室斗地主去了。走出来的这群人说笑着往入口处走去。万良风磨蹭着走在最后面,他已经看见了入口处那两辆车,其中的黑色奔驰E260L是罗总的。万良风有些不安,像是看见了催命的无常。
奔驰车里出来一个年轻人,四下张望一下后,直奔万良风而来。
“罗总等着你呢,怎么回事?”那人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一种逼人的眼神,使你不敢轻视。
万良风被一个年轻人这样责问,心里颇为不悦,没有立即回答。万良风职之前和这个年轻人打过两次交道,知道他叫李明勇。过了好久,直到李明勇已经显得不耐烦了,万良风才慢慢说道:“急啥,出了一点意外,这周已经有人邀请了,迟了半步。你回去告诉罗总,下周一定到。”
“今天这么好的天气,我们都出来了。不然,万主任过去和罗总解释一下?”
这些不谙世事的小毛头,无非是用自己的行动传达老板的不满,即使没有老板的指示也敢去做,只要能让老板高兴。这类人最会倚仗势力,胆大妄为。
想想后,万良风心里好受了一些,说:“我不过去了,前面一大群人等着呢,今天是雅客公司做东,一起来的,怎么好放单。你给罗总说,下周联谊肯定行就是了。放心,都是春天,天气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我是新来的罗总秘书。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万主任多多包涵。万主任不过去,我就照原话给罗总汇报了。”
“去吧,去吧。”万良风突然不耐烦地挥挥手。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会馆侧面那高高的观景点,如果在观景点上架设一台望远镜,整个球场就尽收眼底。万良风刹那间感觉被天空这只巨大的眼看透了,不禁茫然失措。他定定神,迈开大步去追赶已经进了场的那群人。
李明勇回到黑色奔驰前。银灰色广本奥德赛轿车里钻出来一个人,小平头,金丝眼镜,脸白白净净的,灰色西服配着墨绿色领带,他跟着李明勇钻进了奔驰。奔驰车后排的一个男人,挪挪位置让小平头坐下。
李明勇坐在前排,回过头,把万良风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凡事慢半拍,好像是万主任的脾气啊。”小平头说。
后排的罗总迟迟没有说话。鑫达实业集团公司董事局主席罗建,年届五十,清水脸上看不到一点赘肉,一看就是那种精力旺盛、永不停歇的人。他头发稍长,看似随意,实则是经过美发师精心设计的发型。旁边最先发出抱怨的小平头,叫阚佑文,是鑫达实业的总经理,比罗建小了近十岁。
“哪怕是装作偶遇,先介绍我们和张主任认识也行啊。”阚佑文继续抱怨说,“真是白养了。”
“说气话没用,就信他一回。下午仍然按计划行事,去国资委。阚总这周找个时间和万主任单独谈谈,不能老是这样。我们也找找其他的路子。好了,回去吧。”黑色车和银灰色车一前一后离开了南苑高尔夫球场。
球场内,载着器具的高尔夫球车缓缓而行,两个身着制服的球童跟在车后。万良风也赶了上来,几个人略有先后,排成一排向发球区走去。张子诺和建行风祥市支行行长蒋龙吟走在中间。趁此机会,张晓帆介绍了起来。
“陈总,你先说说吧。”张晓帆对雅客总裁陈钟说。
“好的,这位是我们典当行的外联部主任王菡,请多多关照。”
王菡嘴唇轻抿,微微一笑,她的大波浪头发用一条淡蓝色缎带束起来,配上米灰色阿迪达斯运动装,俏丽之中多了一分飒爽。
接着被介绍的人,依次是雅客典当公司大股东、CEO陈钟,建行风祥市支行长助理高景,市金融办两个副主任万良风和张晓帆,最后是今天的两位主角,张子诺主任和蒋龙吟行长。东道主是陈钟。先把地位低的人介绍给地位高的人,这是国际标准礼仪。张晓帆做得有条不紊,张子诺内心颇为赞许。
微醺的春光,和煦的暖风,起伏柔缓的草坪,稀疏点缀的树木。练习果岭那边有一家人在练球,不时有笑声传来。蒋龙吟抬手拉伸,扩胸扭腰,做了几个准备动作,首先站到了第一发球台中央。
深深呼吸后,十秒钟的静寂,蒋龙吟果断一挥臂,“噗”,洁白的高尔夫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了果岭,竟然是一个小鸟球。
“好!”行长助理高景赞道。
张子诺双唇紧闭,点点头,鼓起掌来,周围也响起了应和的掌声。
“哇!蒋行长是超级高手,这么棒。”张晓帆说。
“行长是VIP会员,市球协的理事。”高景微笑着说。
“这也是我的杆趁手。这第一洞是四杆的中洞,比较好打。这个球场最难打的是第十三洞,那里的果岭设在四面环水的小岛上,两座小桥,流水,汀步,风景宜人,但是最叫高手头疼。在南苑球场我还没打出过一杆进洞,这才是我的目标啊,哈哈哈。该你了,张主任。”蒋龙吟侃侃而谈,踌躇满志。
“今天,我们主要是来观战的,蒋行长要尽情展示才艺!”一边说着,张子诺也走过去了。
万良风在会馆里更换运动装时,就坚持自己今天只是来参观学习的,还要多加练习、多加讨教后才上实战,所以他连球杆也没租。同来的人中,只有蒋龙吟是会员,有自备的球杆,是他认为最趁手的、高手都该使用的Titleist品牌,其他的人都是租用会馆的球杆。
最后一个轮到王菡了。
“我不会,这是第一次进场,以前只在练球场打过十来次。”王菡笑说,“各位领导要多多包涵,多多指导,帮助小女子成长啊。”
“不要紧张。女子发球区还在前面,我们走吧。”蒋龙吟笑眯眯地盯着王菡说。
张子诺和蒋龙吟走在最前面,王菡靠在侧面,高景和万良风稍稍落后几步,张晓帆和陈钟落在最后。万良风趁机给鑫达实业的罗建董事长打了个电话。
陈钟不是俱乐部会员,他向朋友借了会员卡来请客。平时他也不打高尔夫球,为了应对这次请客,专门练习了几次,居然也能打得像模像样。陈钟中等个子,肚子微微发福,但是目光锐利、眼神坚定,无论是看人,还是看物,都有相当的准头。他握着球杆的中部,眼睛看着前面,和张晓帆边说边走。
“樊经理也是雅客的股东吗?”张晓帆问。樊志成是陈钟的姐夫,就是那天帮张子诺更换空调的经理,办里好多人都认识,认识陈钟的反而很少。
“不是。那依张主任的意思,现在还不能递交申报材料?我还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了呢。”
“还没,你慌啥。和政府打交道,一定要吃透精神,才能游刃有余,左右逢源。我交给你的我省小额贷款公司管理办法原样文件,你好好阅读,好好参悟。最好有在政府机关做事的人帮着你参研一下,一定要注意里面的细节。要不这样,你到政策法规处那里去拿一份申请表,这个表格你们区里的金融办也拿得到。你拿着先比对着你们的具体情况如实填上,包括股东的组成和资质信誉,一定要真实,来不得半点假。填好了先别把材料递交给区金融办,拿给我看看,我针对性地找出你们每一条不足的地方,看看是可以整改而过呢,将就可过呢,还是绝对过不了关,是硬件还是软件,然后嘛……”
“张主任老是你们你们的,有些太见外了吧?不如把它当做分内的事情?”
“哦,我只有15万的股份,连董事也不是,怎么敢说我们呢。雅客典当行2000万的注册资金,我算什么?陈总把我抬得太高了。不过陈总也别介意,这事我始终放在心上。你看看今天,不仅把张主任请到了,连建行蒋行长也请来了。我花费了多少心思。”
张晓帆又提到了那15万的股份,意思很明显,嫌少,但当初是张晓帆自己坚决不要的。在雅客典当公司申报和经营的过程中,张晓帆帮了不少忙,为了感谢他,经雅客股东一致同意,陈钟赠送了张晓帆5万干股。哪知张晓帆不要,推来送去。最后,张晓帆提出他可以个人购买15万股份。陈钟想那还是差不多,便以八折的优惠价卖给了他,原价是每股一元,所以张晓帆成了雅客典当公司的小股东。
但是这招一出,张晓帆便逃离了陈钟的掌控,再也不受雅客的牵绊了。陈钟书读得不多,计谋却是不少,心里哪有不明白的。
“靠住建行这棵大树,公司成立后一旦要融资贷款,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央行放宽了对典当行的管理后,雅客现在可以向银行1:1融资,我想以后绝对不止这个数。好!打球,今天不谈这个了。”看见张子诺回头望了一下,张晓帆麻烦打住了话题,“以后,我们再单独聊。看来,这蒋行长很喜欢小王啊。你们典当行还要什么外联部主任?”
“这个还不是跟政府部门学的,我们公司的机构也要像那么一回事。以前叫公共关系部,这个名字不好听,现在都叫外联部。”说着,两人都加快了步伐。
王菡站到发球点前,夸张地张开嘴吸了一口气,按住胸脯说:“好紧张啊!”
“有啥好紧张的。抬头瞟一眼前头的旗子,低头看球,心中默记着果岭的方向。别忙着击球。抬手,挥杆,击球,把整个动作想一遍,然后深呼吸,开始。动作要干脆利落,不要拖泥带水,犹豫不决。”蒋龙吟耐心地大声指导着要点,王菡认真听着。
噗!高尔夫球飞起来了。“啊!”随着几声不由自主的叹息,球径直朝左飞出了球道,落进一个沙坑里。
“呵呵,这个球不算,权当练习,重发一次,大家说,行不行?”蒋龙吟替王菡鼓劲。
好!一致通过后,高景叫球童把高尔夫球捡回来。
万良风站在最外面,球童回来时首先要经过他身边。万良风叫住了球童,拿过球,掂在手里看,擦去上面的沙子,摩挲着。这是王菡打飞的球,上面还留着王函的味道。万良风摩挲着球,就像在抚摸王菡洁白的肌肤一样。万良风对陈钟笑说:“今天我不打球,但也要参与活动啊。这球留给我做纪念吧。陈总最后结账时,可不要舍不得哦。”
“嗬嗬!万主任是喜欢球吗?恐怕是怜香惜玉吧?”蒋龙吟笑道。
“都说英雄救美,蒋行长这时候还不展示高手本色,亲自教导一下小王,更待何时啊?”张晓帆叫起来。
“对,主角进场。我们做不了蒋行长的对手,那也得要他自己培养一个对手出来,好过招。”喊这话的时候,陈钟心里酸溜溜的。唉,得不到的东西,如果有用,送人也行。
张子诺不说话,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蒋龙吟果真进场了,他一边讲解着动作要领,一边扶王菡的手,扳着她的腰,纠正动作。
“两腿稍稍分开一些,站稳。好,好,试一次。”蒋龙吟退开了。
噗!高尔夫球再次飞了起来,这次球落进了球道,打出去四五十码远。
“好啊,进步很大。”大家响应似的鼓了几下掌。
王菡越打越趁手,蒋龙吟不好再去教导她了,更多的时间里,蒋龙吟都和张子诺在随意散步。
“蒋行长确实不错,是我见过打球打得最好的,不愧是球协的理事。”
“不算不算,和我水平相当的多的是。你们政府的林启宏秘书长还是球协的主席呢。”
“副秘书长。”
“哦,还有体育局的局长,他是球协的名誉主席。我们都一起打过球的,水平相当。张主任也入个会吧,我做推荐人,还可以带家眷来玩。”
“入会费多少啊?”
“我前年入的,42万。也是朋友半赠半送的。现在价格还没变。”
呵,得几年工资,哪来那么多钱。见蒋龙吟说得坦诚,张子诺也不好拂他的意,回答说:“做散客也好啊,想来才来。工作忙,时间不多,入会后就要常打,何必背那个负累。”
“当散客,要是偶尔来一次也可以,不过享受不到贵宾级服务。每打一次球,费用还得多一倍,不划算。”
“恩,这事以后再说吧。关于联手扶植小额贷款公司发展的事,我让张晓帆主任负责到底了,举行签字仪式的时候我们再出面。五月份能签订协议吗?”
“好!我让高助理抓紧办理,尽快商定全面合作协议。我会看到张主任开创新局面的。”
“金融业就是调配资金,把资金用到合理的地方去,通过这个来创造财富。建行也能从对小额贷款公司的支持中获益。小额贷款公司不能存款,但是它善于放款。大银行善于吸收存款,却不善于放款。这两者一配合起来,恰好能发挥各自的优势。蒋行长认为可以转贷的最大额度是多少?”
“这还用说吗?小额贷款公司融资贷款,不能超过自有资本的50%,张主任这是考我呢吧?哈哈哈。”
“我还有个设想,是关于转贷限度的,以后再说吧。除此之外,建行还有哪些具体的措施帮助小额贷款公司?”
“我行将优先为全市小额贷款公司提供优质、高效和个性化的金融与资金支持,提供融资、资金结算、网上银行等服务。这将大大增强小额贷款公司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再延伸到增强服务‘三农’和支持小企业发展的能力,具体合作事宜就在这个框架内进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不管多忙,到时候如果张主任不出席仪式,这个协议就签不了啊。”蒋龙吟说起了套话。
“呵呵!我哪敢躲着蒋行长啊,哪天一定碰上三杯。”
“张主任真是个爽快人。啥都说了。”蒋龙吟曲着小臂抬起,做了个扩胸,“哈,这天气,这情境,真叫人心旷神怡啊。这样有益的联谊活动,政府部门可以多搞点嘛。”
蒋龙吟提到的带家眷打球之事,激起了张子诺的思亲之情。回到家里,面对着冷冷清清的客厅,思亲之情更加浓烈。对于儿子,张子诺一直十分歉疚。小时候,儿子张毅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因为工作原因,张子诺调动过好几个城市,出租房和分配房都住过,也确实难以时时把儿子带在身边,直到读小学了,夫妇俩才把张毅接到省会。今年,儿子就要初中毕业。程良萍一直在省会,她待在省会日报的办公室里,十来年没有挪过地方。程良萍如今是日报副刊编辑部副主任,偶尔也写写风花雪月、尔侬我侬的散文以及标榜时尚的文字,感动和吸引都市白领女性。张子诺称她的行文无关痛痒,是小资情调。程良萍总是撇撇嘴,偶尔还会亲昵地拍拍张子诺的脸表示不满,弄得张子诺哭笑不得。
他的思念之情没有白费,周末,程良萍带着张毅从省会赶来了。
门铃响的时候,张子诺就猜到是妻儿到了。到风祥市后,他们给张子诺打过电话,问清了详细地址,才坐出租车过来的。张子诺抑制着激动,扭开了门把手。门外,是两张亲切而略显疲惫的脸。
程良萍的激动都写在脸上,这是一张漂亮恬静的脸,连岁月都不忍心在上面留下太深的印记,只是淡淡划过,还被现代美容术掩盖得几乎不留痕迹。
她伸手想给张子诺一个大大的拥抱,但儿子就在一旁,这让程良萍不好意思起来。
进屋后,张毅跑到洗手间洗脸,对外叫道:“爸,为啥不叫车去接我们?坐长途客车来,闷死了!”这是他和父亲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
“省会距离这里将近200公里,公车不好跑这么远。”张子诺既是给儿子解释,也是对程良萍说,“长途大巴有什么不好,空间大,视野开阔,我就喜欢坐大巴,比坐飞机还爽。”
“那到了风祥市,也不叫车接,还让我们坐出租。”程良萍轻声抱怨。
“这个倒是疏忽了。”张子诺内疚地说。
“爸这是跟德国总理默克尔学的。”张毅出来了,拿着毛巾擦头。
“又要贫嘴,你跟谁学的。”张子诺佯怒道。
“老师讲的故事。咋啦,剥夺我的发言权,老爸不是最讲民主的吗?”
张毅的话没有说完,但张子诺早就猜到了,无非是把德国总理和中国官员对比,看各自怎样使用公车。现在的中学老师,怎么都爱向学生灌输这些,也许是信息开放,让质疑和批评成为公民的一项本能。有人说过80后走向了现实主义,90后倒向了怀疑主义,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过来,儿子。”张子诺拍拍沙发示意。
“不是吧,爸,刚一见面就要上政治课。”
“爸了解一下你的近况。马上初中毕业了,我不想将来有一天,我儿子板着面孔对我说,爸,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成长。”
张毅把毛巾远远地扔进了洗手间,也不管它是否落进了盥洗盆。程良萍立即站起来要去捡,张子诺挥挥手阻止她:“不要啥都代劳,等会儿让他自己去捡。哎,别跑,回来,先回答爸的问题。”
张毅铁着脸,拖沓着脚步,过来坐下了。
“第一次月考已经过了吧,成绩咋样?”
“还行。”
“说具体一点。”
“三四百名吧。初三年级有一千多学生,老师还夸我比以前进步了。”
程良萍用眼睛不停示意,怕张子诺怪儿子名次太低,责备他不努力。张毅心领神会地补充了后面一句。
“这样的成绩,考不上重点高中。”
“老师说,只要能进入本校前200名,就能考上重点高中。我差得不远了,会努力的。”
“问题不在于你考了多少名,而在于你尽到自己最大努力了吗?你有进入前50名的实力。爸工作忙,没时间管你。你也不要太让你妈操心,尤其不要学那些富家子弟。”
“我说了会努力的。”张毅忽然靠近张子诺,“爸,给我买台电脑吧,笔记本。”
“正是开学的关键时期,要笔记本干什么,对学习有帮助吗?是要看视频吧。周杰伦,科比,还是小皇帝詹姆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太骄傲。”
张毅挠挠后脑,不好意思地笑了。和张子诺一样,张毅也很少笑。不过,女孩子就喜欢这样的,她们把这叫做酷。
“如果考上重点高中,倒是有笔不菲的奖励。”
“什么奖励,还不菲?”
“你说吧,想要什么?”
“我要,——我想,到台湾旅游。价值不菲?等等,我改一下,我要去看一场湖人队的比赛。”
“暑假里有NBA的赛期吗?”
“当然有。”
“那等你高中毕业进大学吧,现在这个愿望早了点。第一个愿望可以满足。”
“台湾旅游?OK,一言为定,拉钩。”
“爸是讲信用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拉什么钩。”
张毅跳着进了洗手间,水哗哗地响着。虽然对张毅许了诺,张子诺却忧心忡忡。程良萍挪了挪位置,靠近一点。她说:“本来也打算请家教的,单补补数学和英语,可周六学校老师也在补课,星期天还布置了很多家庭作业。”
“义务教育,不是不准补课吗?”
“不是学校组织的,是老师偷偷补。最后一学期才这样。要是这点也不准许的话,市民定会请愿的,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而且谁会管得那么仔细,那么较真。”
你不补,别人补了,那起点就不公平,只要有一个人补课,就会打破平衡,就会变得人人都想给孩子补课,谁也不甘落后。自己在家里补,谁查得了,谁又愿意去认真查,就算查到了,家长坚持说没补,相关部门又到哪里去找证据?法不责众,民意难违。张子诺对此也无话可说。
“全靠你一个人照看孩子。哎——”张子诺叹气,语气中竟然有些感伤。
程良萍靠得更近了,声音也更小,吹气如兰,张子诺有些晕乎。程良萍说:“爸爸还托我带给你一句话,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徒。自个儿的行事不要和别人的行事混为一谈,有原则,还要有机变。”
张子诺苦笑一声,刚才的温馨伤感瞬间消失无踪。
“中午我们出去吃饭,我知道本市的几个地方特色菜。”张子诺说起今明两天的安排。按照计划,这两天他把保姆打发回家休息了,保姆是市内下岗女工。他下午陪着妻儿去市内几个著名的景点走走,晚上逛街,吃夜宵。明天张毅就必须回去,最好上午就走,下午能到省会,休整一下准备第二天上课。明天上午,程良萍要和他一起去南苑高尔夫球场,这次的东道主是鑫达实业的罗总,听万良风说,罗总上周就要请客的。和市内重要企业、各个金融系统举行联谊活动,也算是金融办的分内事之一,张子诺这样安慰自己。至于后天嘛……
“后天我得回去,市郊有个桃花节,省作协组织采风,要帮着当地区政府宣传宣传。”
“这么忙啊。好,那我把手机关掉,谁的电话也不接,今天就全程陪你们娘俩。”张子诺说着起身去找手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时候手机居然响了,是万良风来的电话。
万良风询问张子诺,关于培训中心的人事安排表是不是已经交到他办公室里了。张子诺回忆了一下,说没有,那表应该还在综合处成明府处长那里。这事具体都由万良风主管,并带领着综合处操办,金融处协办,张子诺只是最后审核一下,签个字,因为人事安排必须有正职主任的签名。因为金融办的后勤纪检人事管理都委托给了发改委负责,所以还要送交发改委和人事局,再由市长签字,最后送报人事部门和财政局备案。
“哦。”电话里,万良风似乎放心了,接着又说,“我想再斟酌一下,慎重一点。主任的人选可以先开一个党组会议讨,论后再决定。我还要另写一份关于整顿全市证券管理相关人员的报告,这些人员一律先培训再上岗,没有资质的一律取消从事证券业务的资格。总之要先规范证券市场的操作人员,然后才谈得上规范证券市场。我想过,到下周一,这份报告就可以和人事安排一起送上来了。”
这时,张子诺似乎听见电话里有一个女人在轻声咕哝,娇滴滴的。张子诺觉得很奇怪,万良风都是五十多的人了,平时老成持重,老婆却这么黏糊,难道是情人?忠厚和善的万主任会有情人吗?张子诺突然起了好奇,想仔细听时,女人的声音却没有了。
“不错啊,你的想法很好,用人要明、稳,我相信你万主任的稳重。主任的人选尤其重要,这点你多听听冯正清的意见。周末的时候还想着工作,万主任真是敬业的典范。”张子诺回答说。
万良风客气了几句。挂了电话,张子诺立即就把手机关了。张子诺却想不到,他的这一关机,引出了自己的仕途风波。
“真有诚意。”程良萍娇嗔道,嘴角露出一丝俏皮。
“夫妻之间,真诚是第一重要的。哎,你帮我记一下,我怕到时候忘记了,你走的时候把这两样东西带回去。一颗珍珠,两盒鲍鱼。珍珠是给你的,这个月冷落了夫人,赔个罪,鲍鱼是给爸爸的?”
“谁的爸爸。”
“岳父老丈人。老家那边,等我们春节看有没有时间回去,到时候再商量买点啥。”
两盒极品四头鲍干品,风祥市的土特产,是张晓帆送的。因为和建行合作的事进展神速,到目前为止,张晓帆是张子诺最欣赏的一个人,又是亲密的同事,不好推拒,就收下了。珍珠是万良风送的。张子诺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圆、这么光泽晶莹的珍珠。他在商店里看见一条很漂亮的珍珠长链,本来打算给程良萍买下的,一问才两百多块,就又不好意思出手了,而且他知道程良萍对珠宝兴趣不大。这大概跟程良萍的家境有关,她从小养尊处优,把贵重的东西看得很淡。一次便会时,张子诺问起了风祥市的珍珠产业,感叹了几句。后来,万良风来家里拜访时,就送了他这个匣子,打开才知道,红丝绒上放着一颗硕大的珍珠。因为是风祥市特产,张子诺猜想这颗珍珠价格也可能高不到哪里去,便收下,把它放在了一边。
第二天,张毅果然没有再待,回去省城了。张子诺让刘劲丰开车,送张毅去长途客车站。儿子讥诮式的话,让张子诺觉得还是应该把德国和中国分开的,不要太不近情理,入乡随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