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的云顶,是一处著名的旅游胜地。在云顶的半山腰,有一个纯粹中国风格的景点,名字就叫蓬莱仙阁。一进景点,便是一座中国式牌坊,上面用红底金字书写着“蓬莱仙阁”四个汉字。旁边的庙里有八仙塑像。在山下还建有蓬莱寺、万佛塔等景观。据当地人称,这里就是中国传说中的海上仙境蓬莱,中国的八仙过海就是来到这里的。不难看出,由于“蓬莱”二字是仙境的代名词,凡是被看做仙境的地方,往往都喜欢以“蓬莱”命名。因此,自古以来,称为蓬莱的地方不单单是山东半岛的古登州所独有,以蓬莱阁称谓的景观也不是丹崖山上所独有。由此看来,在众多的诗文中所出现的“蓬莱”及“蓬莱阁”,所指不一定都是今天黄渤海之滨的蓬莱和丹崖山上的蓬莱阁。
神灵与香火
蓬莱地处沿海,自古以来,这里的渔民常遇风波之险,因此,便把福祉安宁全部寄托在神灵身上,于是,龙王和妈祖便成了祭祀膜拜的主要对象。
在丹崖山上,先修龙王宫,后建天后宫,也便有了殿前祭台上缭绕不断的香火,尤其是被人们奉为海神娘娘的妈祖,自宋宣和四年首次封为“顺济夫人”开始,至清道光十九年封为“天上圣母”止,历代帝王共褒封了四十一次,御祭亦数十次。也正因如此,在丹崖仙阁上,天后宫里的香火最旺。旧时人们所燃的祭香,一般都是高不过一尺的极普通的香,三柱也只是细细的三根而已。也有高香之说,亦高不过二尺,并且不多见。而今时代不同了,什么东西都讲究“之最”,为神灵敬献的香也变得越来越粗,越来越高,价格当然也越来越昂贵。香客们为了求个吉利,讨个祥瑞,便根本不在乎价钱的高低,心甘情愿地将大把大把的钞票变成弥漫升腾的香烟。暗自偷着乐的当然是那些售香的摊主。正是香客们的虔诚之心,成就了摊主们的生财之道,使他们的腰包很快鼓胀起来。说穿了,香客们的一片诚心,讨来的分明是摊主的大吉大利,香客们的钞票,最终变成了摊主的华屋宝车和锦衣美食。
当年冯玉祥来到蓬莱,在蓬莱阁上见到烧香磕头求神问卜的迷信活动,就大发感慨地说:“蓬莱阁原来充满了这么一套把戏。到了今日,这些东西还充满了国人心里,弄得我们连狗都不如,连孙子都不如!”为此,他还特地作了一首丘八诗,抒发了自己的愤然之情。冯玉祥的蓬莱之行迄今已整整七十多年了,而蓬莱阁诸神殿前的香火却照样旺烧不衰,虽然在三十年前的那场浩劫中阁上的香火一度熄灭了数载,但是复燃之后的香炉,却更加火旺烟盛了。可怜迢迢费登临,不问苍生问鬼神,香客们掏起钱来是那样慷慨,跪拜起来又是那样虔诚。因为他们坚信“心诚则灵”,惟恐对神灵有半点亵渎,以遭怪罪。应了那句民谚“信神有神在,不信是泥胎”,香客们的所为是耐人寻味而又令人深思的。从来拜佛拜神都是自拜其身,须知鬼神出在自心头。为了使祭台前的香火继续旺烧下去,这种拜神形式已被人们当成一种文化现象加以推崇,这就为其任意泛滥提供了充足的理由。人所共知,神是宗教的产物,尤其是多神教的道教,被奉为我们的国教,而道教所祭起的理论经典《道德经》,其阐述的道家思想,一向被看成我们民族文化的瑰宝。如此说来,由这种文化基础所衍生出来的崇神意识是无可厚非的。问题是无论何种事物都有一个度,超过了这个度就要走向它的反面。道家的思想理论属于哲学,而道教的思想理论却属于宗教,性质是不一样的。纵然宗教文化也是文化,是应该传承和弘扬的,但是精华与糟粕却也是应该有所区别的。
不管怎样,神前的香火总会继续燃烧下去,乃至多少年以后,香客们的祭神仪式,都仍然会是丹崖山上的一道风景。
蓬莱阁庙会琐谈
近些年来,每逢正月十六,蓬莱阁便要举行一次庙会活动,又称为天后宫庙会,并被说成是传统习俗。其实正月十六的蓬莱阁庙会也好,天后宫庙会也罢,都是误讹的说法,旧时的正月十六并不是这两个庙会,而是丹崖山的登高日。
中国民间的登高活动传统由来已久,活动内容及目的也多种多样。丹崖山的登高日之所以定为每年的正月十六,主要是正月十五的元宵节标志着春节的结束,人们便在正月十六借助丹崖山这一海山胜境进行一次登高活动,从浓浓的年味中淡化出来。丹崖山的登高日不只有正月十六一次,还有一次就是中国汉民族的传统节日———九九重阳节。在我国古代,六为阴数,九为阳数,农历的九月初九,二九相重,俗称“重九”,又叫“重阳”。为此,这一天被列为传统节日。至于这一天又被定为登高日,则是由汉代汝南人桓景在九月九日登高以避灾的故事演变而来。
从民国以来的战乱开始后,丹崖山的登高活动便不再那么兴盛了。尤其经过40 年前那场****的浩劫,登高日被当成“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横扫而去,很快便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忘掉。改革开放后,随着旅游业的兴起,人们便在不经意中关注起蓬莱阁的节庆活动,也便在不经严谨考证的情况下把正月十六定为蓬莱阁庙会,又说成是天后宫庙会,并毫无根据地把这一天定为天后宫庙会的原因说成是天后妈祖的诞生日,太随意了。丹崖山上的天后宫,是中国北方建立最早的妈祖庙宇之一,在蓬莱阁古建筑群中占有重要地位。那么,在历史上是否存在天后宫独自的庙会活动呢?回答是肯定的,它的庙会日期,正是妈祖的诞辰日———农历三月二十三。然而,这位海神圣母庙会的盛况,早已湮没在历史烟尘之中了。
丹崖山上的庙会除了天后宫庙会外,还有三清殿庙会和吕祖殿庙会,会期分别在每年的正月初九和农历四月十四。至于这两个庙会所定日期的缘由及形成与止息的来龙去脉已无从查考,但是,一座规模并不很大的丹崖山。每年的庙会居然达到三次之多,也堪称众山庙会之首了。严格说蓬莱阁并不是庙宇,而是丹崖胜境的一座览胜楼观。因此,丹崖山的庙会冠以蓬莱阁庙会并不十分准确。不过,人们习惯把丹崖山上的古建筑群统称为蓬莱阁,那么,把这群体中的个体殿宇所形成的庙会称为蓬莱阁庙会也是不难理解的,是否恰当也无须太较真。
而今,拨开历史烟云,还原本来面目,把正月十六说成是蓬莱阁庙会或者天后宫庙会,显然都是错误的。然而,时至今日,既然这一说法已经被人们所认同,也就没有更改的必要了。因为岁月更替,世事沧桑,许多事物都发生过变化。一些变化虽然与史实相去甚远,只要沉淀成一种文化的定型,改起来不易,也就顺其自然好了。不过,历史总归是当时的一种现实存在,我们今天的误读与其相悖,虽然可以将错就错,迁就某些缺失,但是,静下心来,顺着历史脉流去探源觅踪,发现其演变过程,承认其真实过往,也是很有必要的。
金沙泉、桃花水、君子洲
蓬莱古城的西门称为迎恩门,迎恩门外偏北有一座池塘,明代以前称之“瑶池”。池塘附近有一甘泉,被奉为蓬莱的风水宝地,取名金沙泉。据说金沙泉是因为城郊的姑娘们每天都来洗衣服才四季不涸的,所以人们便把金沙泉涌出的水称为桃花水。明朝嘉靖年间,登州知府周嶅借题发挥,疏泉路,扩池塘,建亭台。于是这里出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小园子,名子也好听———君子洲。从此,这里便成了蓬莱的一处胜景,颇能引人遐思。联想起那在河之洲的关睢和那窈宨的淑女,以及好逑的君子,不能不产生一种美仑美奂的感慨,这道风景实在太典雅太生动了。清代一位叫任璇的登州知府曾为君子洲写过这样一首诗:
一上重楼意自闲,凭栏西望石斓斑。
俯临丹壁浑无磴,仰眺青旻疑可攀。
学海几年窥二酉,求仙何处觅三山?
古今多少荒唐事,尽付沧桑潮汐间。
然而,流年似水,沧海桑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一片如诗如画的景致,早已风化成了幻影般的梦中楼台。不过,我还是怀着一腔热望,专程来到古城西郊,踏寻古邑佳境的遗韵。然而,也许自己太虔诚,抑或现实与想象的反差太大,我委实有些茫然。一座座摩肩接踵的高楼华屋,早已把那些旧时的胜迹灌进了厚厚的钢筋混凝土之中。逼仄的楼隙把我挤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但是我仍不死心,依然七折八拐,左顾右盼。终于,在一家生意店的院落里,透过栅栏围墙,我见到了一座石砌的平塘。我敢说,这就是金沙泉、桃花水、君子洲留下的最后一点遗迹,只是它的周围已被密密匝匝的楼房禁固得与外界完全隔绝了。我望着那一汪好象在沉睡一样的塘水,不禁黯然低回,那“垂柳环绣,莲芦丛生,环境清幽”的旧时风情,的确已成为一片缥缈的烟云。
我查阅过几个版本的古城旧志,都把城西郊外的这一历史文化遗存作为蓬莱的一处名胜记录在卷。我想,如果将其重新开发利用,其价值将会如何呢?不能因为它只是一块旧遗址就否定了它的价值。黄鹤楼重修过三次,现在我们所见到的黄鹤楼连位址都变动了,但慕名览胜者却没有因此而收足。滇西北的中甸,只因一位叫詹姆斯·希尔顿的洋人写的一本书,便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关注,纷纷争相寻觅那个失去了的地平线。终于,香格里拉这个神秘美丽的名字,便一下子被世人所知。一时间被奉为世外桃源的迪庆藏族自治州,成了藏家“心中的日月”,火得着实有些发烫。前些年去云南丽江,当地一位领导对我们说那里太穷苦,所以丽江古城原始的样子一直都没有改变。我不胜慨然,他们因为穷苦,却穷出了一笔世界级的历史文化遗产,这一资源的存在,其价值岂能用数字来估量?我们的确富足了些,便用大把的票子,把古城里的陈宅旧院,更换成高楼大厦。钱还是用不完,巍楼豪宅便挤破了旧城墙,无限地向外延伸。结果,真正意义上的古城已完全不存在了。那种丹崖眺望,北边蓝天碧海,南边烟雨万家的韵致,也完全名存实亡了。遗址无言,秋鸿有声,目睹着历史文明之花凋谢在市井喧嚣浮躁的声浪之中,一种怅然若失之感由然而生。我无端地觉得,在人们拼命追求着时尚与摩登的时代,却不经意地迷失和丢掉了一些不该忽略的东西,这不能不是一种悲哀。
面对现代新潮之笔勾勒出来的奢华与靓丽,我心中却在深深地感受着一种扼腕痛惜的震颤,折磨着一种未泯的思古之情怀。金沙泉、桃花水、君子洲,这令人神往的名字,怕是只能在志书的记载中见得到了。
曾经的三山门
1991年,在蓬莱阁迤东的海滨公园,矗立起一座高高的三山门,大气而壮观,已成为人间蓬莱的一座标志性建筑。一些书刊图册,包括1995 年版的《蓬莱县志》,都留下了它的生动写真。然而,10 年后的2001 年,它却被彻底拆掉了,替而代之的是八仙群体石雕。此事曾一度引起了人们的一片唏嘘之声,皆为这短命的三山门扼腕叹息。人们疑惑的恐怕不是这八仙雕塑该不该建,而是这三山门该不该毁。
不妨来看一下这三山门的由来。三山门,顾名思义,是根据传说中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海上神山而来的。正是这三座神山,奠定了蓬莱在中国东方的神话源头地位。我们总是把“人间仙境蓬莱”,当成一张最有冲击力的地域名片亮摆在世人面前,凭借的是什么?就是这三座神山。试想,如果没有这三座神山的渲染,哪来的什么仙境?又哪来的秦皇汉武等帝王们的巡幸求仙?如果没了帝王们的求仙活动,又哪来的人间蓬莱?所以,蓬莱的仙文化来自三神山,蓬莱的知名度和魅力也来自三神山。
那么,三神山在哪里?白居易诗句中的答案是:“山在虚无缥缈间”。李白先生也发出了“烟涛微茫信难求”的感叹。然而,越是这种虚无缥缈难以求到的东西,人们越是心驰神往,沉醉不已。于是便出现了三山门的创意。有了这座三山门,就给人们带来了宽阔的想象空间,就可以让想象的翅膀去追寻那个亦真亦幻的仙家境界。并且,这座三山门的标志性意义还在于它在提醒着人们,来到这里,就已经到了仙的境界。“眼前沧海难为水,身到蓬莱即是仙”,究竟是仙非仙,自己去玩味就是了。再说这取代三山门的八仙雕塑,且不论它给人们的直观感觉如何,单从它的创意来说就给人们带来一种误解。那就是,八仙是蓬莱神仙的主宰,蓬莱是因有了八仙方被称为人间仙境的。正因为这种导向,北京一家艺术团体为蓬莱编导的一台歌舞节目里,便居然说成因为八仙下凡到了蓬莱,才引得秦皇汉武到这里求仙来了,很笑话。事实上,蓬莱是因为有了仙境之称之后八仙才来安家落户的。在蓬莱的神仙群体里,八仙算是晚来的“移民”。因为不管《蓬莱县志》还是《登州府志》的《仙释志》介绍中都找不到八仙的踪影。说明在编写这些方志时,八仙们的户口还没有落在这里。八仙与蓬莱的联系,最早也只能追溯到元明时期,因为自从那个时期,这八位仙人的身份才基本定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