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老骥风采照人
1992 年夏日的青岛，空气清新，风景宜人。得知著名金属物理学家葛庭燧教授在青岛讲学，我与文史委的刘家儒、许良廷于8月6日专门前去采访。葛老在他的住所热情接待了我们。这位名震中外的科学家，身材魁梧，衣着朴素，谈吐直率，平易近人。采访是从编辑葛老的人物资料谈起的。当我们把编辑计划向他摊开后，他表示十分感激，并坦率地谈出了自己的意见。当接触到资料中的具体内容时，他更有说不完的话题。他说：“我是属牛的，性格的确倔强得像牛。我认准的路，就坚决走到底，所追求的目标，一定要实现，决不半途而废。”
葛老是一位具有高度民族自尊心和强烈爱国主义热情的学者，“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有祖国”是他一直恪守的信条。他经常要求自己和身边的科学工作者们“一定要在自己的祖国做出成绩来”。他对我国科学界少数人处处推崇外国，对自己的科研工作和培养人才估计不足的现象感到忧虑。他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是一句俗言，这对于科学工作者来说是没有道理的。”他认为，在祖国的科学领域内，那个“惟洋是瞻”的时代早就应该结束了。每一位有志气、有抱负的中国科学家，都应该正视自己祖国的能量和潜力。对于在一段时间内出现的出国留学风，葛老存有不同见解。他说：“现在，出国留学的风气很盛，这要做具体分析。出去是为了报效祖国，还是为了个人镀金，这一点要明确。”他又说：“我是在外国生活多年又是经常出国的过来人，我了解外国，更了解我们中国。过去，中国确实不行，现在可不同了。就我们科学界的某些领域来说，并不比外国差。不管国家是否需要，也不管回国后能不能用得上，只要能出去就行，这种思想不可取。一个有民族自尊心的中国人，不能总是眼睛向外，应该有中国人的志气。我所以这样大的年纪仍坚持工作，就是要为我们中华民族争气。”
葛老对祖国始终怀着一片赤子之心。早在1935 年，我们国家和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便在“一二·九”运动中参加了清华大学“民先”组织，在党的领导下到处奔走呼号。如今，经过半个世纪的执著追求，他终于集合到党的旗帜下，成为党的队伍中光荣的一员。但是，他没有炫耀自己，而是严格地剖析自己身上的不足。他说：“我原来虽然有一种朴素的爱国主义思想，但还没当一个共产党员的决心。我身上曾一度背着两个包袱，一个是进步的包袱，一个是专家的包袱，所以我没有能尽早地投入到党的怀抱。直到1979年，才解决了组织问题。我在入党志愿书上是这样写的‘余生交给党安排……’我现在虽然年近80岁了，但是，我没有办离休，我一直要干到见马克思。”入党后的葛老“不需扬鞭自奋蹄”，为祖国科学事业发挥着自己的全部光和热。1991 年，他被授予省级优秀共产党员称号。他不无感慨地说：“是党的培养，使我焕发了青春。我觉得，一个真正的科学工作者必须做到又红又专，没有正确的政治观点和坚定的无产阶级立场是经受不住考验的。凡是在我身边工作的年轻人，我一概要求他们必须加强政治修养。”他还说：“我们老一代必须以身作则，为下一代树立一个好的形象，带动下一代做‘四有’新人。”
葛老不但在工作上为年轻一代树立了榜样，而且在生活上也堪称楷模。几十年来，他从北京清华园到沈阳金属研究所，又到合肥科学岛，一直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工作，他都毫不计较。他和夫人刚到合肥时，组织上考虑他俩年事已高，决定安排他们住在城里一套舒适的房子里，可他们坚决不肯。最后，还是和同志们一道住在岛上普通的宿舍里。谈起这些，葛老十分坦然地说：“我从国外回来，目的就是参加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而不是贪图享受。”葛老对生活不讲究，不搞特殊，也不讲排场。这次来青岛，他住双人标准间，既无套间，也无空调，只有一对沙发和一张办公桌。邀请他的单位每天为他安排的生活费是25 元，并不算高。但是，当他打听到服务人员每顿饭吃不到2 元时，便主动退掉15元，每天只安排10元的伙食。由葛老简朴的作风，我们联想到他用自己的积蓄，支援家乡建设，为灾区捐款和周济贫困群众的事迹，不禁由衷敬佩。但是，当提及这些事情时，葛老却不以为然地说：“这是微不足道的。人民养育了我，我就应该报答他们。再说，我这个人一向没有把金钱放在眼里，它对我没有吸引力。我从来也不买什么东西，更不会搞奢侈，乱挥霍。”
当我们问起葛老今后的打算时，他说：“我现在正在着手撰写一部内耗与超声衰减方面的系统学术专著，还准备编写一些科普读物，以培养和激发青少年从小爱科学、学科学的兴趣。”为了发展祖国的科技事业，葛老始终保持着忘我的奋斗精神，他的风采，永远在事业的彩屏上熠熠生辉。
卷帙盈橱香满楼
紫荆山下，画河岸畔，有一座风格别具的楼宇，里面珍藏着一位将军倾注一生心血收集的图书，在古邑一隅成为一处文化亮点。将军的名字叫慕湘，出生在蓬莱城里。战争年代，一家九口共赴国难，“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在共和国的旗帜上写出了不朽的篇章。
当神州赤旗红遍之时，将军戎装未卸，征尘一身，却握起笔杆，成为一位军旅作家。他以汾河两岸的革命斗争历史风云为背景，创作出百余万言的长篇小说《新波旧澜》之一《晋阳秋》、之二《满山红》、之三《汾水寒》、之四《自由花》。他还校点了清末民初刘大鹏所著的《晋祠志》、《柳了子峪志》和《明仙峪志》，约110 万字，印证了将军深厚的古文知识功底。
将军不但是一位作家，而且是一位著名藏书家。他嗜书如命，不管是烽火连天的战争年代，还是建国后的和平岁月，他总是省吃俭用，将绝大部分的工薪用于买书。每每遇到好书，特别是各个朝代的古籍，辄购归秘藏之，每购得一部绝版孤本，便总是喜不自胜，如痴如狂。久而久之，他所收藏的图书竟达数万卷。将军暮年，几度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家乡的蓝天碧海，绿树银滩，勾起了他一串串美好的记忆。于是，他要将自己的晚年，伴随那数万卷藏书，回归到故乡这片热土。然而，将军没有如愿，上个世纪末的戊辰夏初，将军溘然病逝于北京。逝者长已矣，生者不胜哀然。家人按照他的遗愿，将其一生收藏的全部图书，悉数献给了家乡，家乡人民为他建起一座藏书楼。欣慰的是，将军的骨灰也安放在这里，与那些珍贵的藏书朝夕相伴。
走进藏书楼，假山翠柏装点的庭院肃穆而安然。书楼门楣上悬挂的是薄一波题写的匾额，厅廊里矗立着将军的雕像。展室里，摆放着将军的一件件遗物。那古朴典雅的写字台，那染着墨香的笔筒古砚，那庄重威严的将军服，那金光灿灿的证书和纪念章，无不蕴含着一段生动的故事。二楼书库中，那成排的旧式书橱，古色古香，都是将军生前用过的原物，是随同藏书一块从北京运回来的。数万卷图书，叠满橱柜，樟芳书香，沁人心脾。
将军的藏书中，古籍占了大半，并且有相当数量的明版和清版善本、珍本和孤本。数量和质量，在国内私人藏书中都是极少见的，在省内更是独一无二。著名古籍版本学家魏隐儒先生将慕湘与郑振铎、赵万里等八人，并称为中国当代“八大藏书家”，认为他们的藏书具有互补性，整合起来，能够反映自宋代以来各种图书版本衍变的基本情况，由此可见这些藏书的巨大价值。将军不但是一位知名作家和藏书家，又是一位版本学家。他不仅出版过多部有关古籍整理、古籍版本鉴定等学术专著，而且曾受学界所请，为《中国古籍版本鉴定丛谈》等学术性专著撰写序言，足见他在古籍版本学界所享有的地位与声望。
将军生前没有留下什么积蓄，惟有这叠梁充栋的藏书。其实，这就是一笔财富。然而，终老身后，他没有把这笔财富留给子孙，而是无偿地捐献给了家乡人民。他献出来的何止是一批图书，分明是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如果说将军的一生是一部生动的传奇，这座安静肃然的藏书楼何尝不是他崇高精神的丰碑！时光流转，世事沧桑，一切都会过去，惟有精神是不朽的。
藏书馆的南侧，原本有一股金沙泉，淌出一湾桃花水，形成一处君子洲，演绎出《关雎》篇中所描绘的诗情画意。与君子洲毗邻的是瀛洲书院，是旧时蓬莱学子求取功名的地方。而今，蓬莱第一中学与藏书馆只有一墙之隔。更有东侧的石岛，是著名作家杨朔的故里，与石岛相邻的水城，又是著名教育家、作家杨振声的故里，看起来，套用风水学的说法，这里该当有一股子书卷气。然而，书卷之气，何等雅哉，人无书气，即为俗气、市井气，抑或野蛮气。慕湘藏书楼的文化含量是纯正、深厚、高品位的。作为一个城市的基础性文化设施，它具有发展成为一处高档次古籍版本研究中心的潜力，利用得好，对于一个城市的文化事业乃至其它各项事业，无疑会起到一种积极的作用。有人把慕湘的藏书喻为珠玉中的极品，其价值是难以估量的，信哉斯言。
紫荆山的钟声，催发着新一代学子们学海搏击的热情，弯弯的画河，呤唱着旧街深巷的古老歌谣，将军的万卷书楼，在岁月流水的淘洗中永远不会冲淡袭人的馨香，时间越久，香气越浓。一代儒将的风范，与世长存！
丹青艺品乡情
在政协文史委工作时，与乡贤前辈、著名画家孙铁生老师结成了忘年之交。“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我们却以文相会，心心相印，情至莫逆。
孙老是中国美术家协会的四届理事，中国体育美术促进会第一届理事，江苏省美术家协会三届常务理事、四届理事，驻会副秘书长，并被聘为台湾书画教育协会顾问、国家一级美术师。家乡的神山仙海和深厚的历史文化土壤，熏陶着孙老对绘画艺术的向往与迷恋。摹古典名著插图，临《芥子园画谱》、《马骀画室》等，聪颖神会，师化悟道，自得天成，奠定了他后来的连环画、人物画的基础。从题材上看，孙老的中国画人物画，趋向于传统的历史人物，儒、释、道的故事和古典诗词图意译。如《桃园结义》、《赤壁怀古》、《八仙过海》、《慈航普渡》、《屈子行吟图》、《松下问津图》以及钟馗的不同造型、达摩的各种神态等。
在内涵上，孙老主张真善美，鞭挞假恶丑。钟馗一直被民间视为扶正祛邪的形象，浩然正气，刚正不阿，扬人间大道，驱天下鬼魅，广受人们爱戴。为此，钟馗成了孙老笔下的重要人物题材。再如达摩的甘于寂寞，十年面壁，为求真果，净化灵魂。这种题材的人物画作，也清晰地表现出孙老的思想追求与情感倾向。在绘画技巧上，孙老的特点是熔连环画的线条和中国画水墨于一炉，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因为长期的连环画线条的锤炼，在宣纸上的运行，并得到了广泛自由的发挥。而在水墨的染、渗、皴，色彩的浓、淡、补方面，也达到了高度的和谐统一，俗题雅画，雅俗共赏。人物画的造型能力是考验画家的基本要求。孙老尤善人物的传神写照和内心世界。画钟馗，则横眉冷对，一身正气；画达摩，则心静若水，神态自若；画屈原，则忧国忧民，悲愤离伤；画君臣，则各有心态，和而不同……这表明了孙老不仅有过硬的笔墨功夫，更重要的是他对事对人生有着高境界的理解和态度。总之，孙老的中国画人物画，是传统里的个性化，写意中的写实化，共性间的风格化。观之亲切，品之味浓，所绘人物，堪称“人间不可无此君”，因此，孙老的中国画，亦可谓“画坛不可少此翁”了。
进入暮年之后，定居南京的孙老，常有一种游子之感，每每被一种思乡的情怀所牵动。离开家乡，屈指已经半个多世纪了，他很想在有生之年回家乡一趟。“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园”，一个人就像一叶扁舟，不管在生活的江河湖海中漂流多久，其感情的丝缕却如同一条扯割不断的缆绳，始终拴锁在故乡的锚桩上。故乡，实在是一个温馨而让人牵肠挂肚的字眼儿。因为她是人落尘世的第一个驿站，是一个放置摇篮的地方，是一个不容分说的感情磁场。每个人都可以离开自己的故乡，却无法将她忘记。今昔之怀，陵谷之替，随着岁月的流逝，自己的手指会在不经意中碰到额角的皱纹，灵魂深处却会油然而生出对于故乡的怀念。古往今来，征夫远足，游子浪迹，同胞异乡，骨肉分离，关山相隔，天各一方，却总是魂牵梦萦着故乡。故乡，是人们不同梦境里的同一个主题。己丑之秋，孙老终于踏上了家乡的故土。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他都感到那样的亲切，那样的温馨。走遍了天下的路，最亲的是故乡；喝遍了天下的水，最甜的是故乡。不过，家乡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老街旧巷，陈宅古屋已基本不存在了。若不是外甥的指引，孙老真的难以辨认出自家的旧居所在了。在故居的旧址前，我望着孙老那深沉而凝重的表情，不禁想起一首配画小诗：
我从这里去，我寻这里来，
山高水转路回还。
我在这里生，我在这里长，
梦里夜夜回家乡。
不信听听我的音，
我和丫丫是乡亲。
重见古槐热泪流，
光阴漂白我少年头。
老树岁岁都开花，
我却寻不到当年的家。
丫丫请你头里走，
让我拽住你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