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回
清朝道光七年端午日的黎明前,武功将军徐殿炀在朝庭值夜归来,走到朝阳门大街,急见从不远处小巷中跑出一人,身后有几个人吆喝着追出来。他认定是盗贼作案,上前拉开架式,就要擒拿此人。逃跑的人见路被挡住,心中一惊,借月光认清拦路的是徐殿炀后,忙拉下面纱,低声求他阻挡一下追赶的人。借徐殿炀一愣神的工夫,他紧跑几步,钻进旁边一条小巷逃走了。徐殿炀认识这位求助者,知道他叫戴亘,是当今皇上的三弟、淳亲王绵恺的近身侍卫。他正疑惑戴亘半夜有何公干,见追赶的几个人跑近了,顾不得多想,大喝一声挡住了路。追赶的人见一个武官拦路,不敢硬闯。正犹豫间,一位男子挽扶着一个女人哭喊着追了上来。听这对夫妻说他们刚满月的儿子被人偷走,徐殿炀猛地想到,刚才戴亘怀中抱着一个包裹,包裹内好似有婴儿哭声。想到戴亘的身份,他不便说自己认识偷孩子的人,问了这夫妻姓名和住处,急忙转身去追戴亘,然而,寻到天明,也没有找到戴亘的身影。追赶戴亘的人中,有人认识徐殿炀,这天早饭后,丢孩子的夫妻经指点来到徐殿炀府中,二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徐殿炀帮助寻回孩子。徐殿炀心中懊恼,好容易劝走这对夫妻,硬着头皮去淳亲王府找戴亘,谁知到了王府,门上却传来话来,说戴亘出远门探亲去了。从淳亲王府回来,天已过了午时。徐殿炀正独自喝着闷酒,忽听家人来报,说他的同乡好友任浩求见,他听了“啊呀”一声,急步出门迎接。任浩是徐殿炀少年时的伙伴,如今在朝阳门里一个大户人家做私垫先生,听说徐殿炀调回京师,几次要设酒为他接风。徐殿炀不好抹朋友的面子,约定今中午去他家相聚,不想遇到偷孩子的事,烦恼中忘记了约定。徐殿炀将任浩请进客厅,再三赔礼。为了说明自己失约的原因,就将早上的事说了。没想到他刚把话说完,任浩连连摆手说:“徐兄,此事万万不可再讲。”他低声说出一番话来,徐殿炀听罢一下子呆住了。原来任浩施教的这家大户,是淳亲王一位福晋的娘家。淳亲王年过三十没有子女,心中十分着急。这位福晋几次回家求父母秘密为她抱养一个儿子。二十几天前,任浩的主人听说西邻的夫妻生了一个儿子,亲自去送了喜礼看了婴儿,如今看来,他们要偷孩子是蓄谋已久的事了。徐殿炀想了个主意,说要去拜见淳亲王,讨回婴儿,他愿寻遍四乡,另为王府抱养一个儿子。任浩听了他的话,摇摇头说:“不可,不可,你这一去有凶无吉。”见徐殿炀不明白他的意思,又说:“皇家最重尊严,亲王府既然暗中抱去婴儿,就决不会承认此事,你登门去讨婴儿,必落个辱没皇室尊严的罪名。何况淳亲王得知你了解他的丑事,还会放你活着出府吗?”他的话刚说完,老院公捧着一个小盒走了进来,说:“刚才有人将这锦盒送到府门,说让我亲手交给将军。”徐殿炀接过锦盒,打开一看,见盒内装有金银,还有一张纸条,上写“谢相助,请慎言”六个字。他知道这是戴亘送来的,狠狠地骂了一句,把纸条摔在桌上。任浩拿过纸条看了,低声说:“徐兄,我知你为人耿直,但此事绝不是你能解决的。不如将这些金银送给丢孩子的夫妻,表示一下同情,也算自慰自心吧。”徐殿炀长叹一声,说:“事已至此,只好这样了。”他拿上锦盒,同任浩一起出了门,走到朝阳门大街,根据任浩的指点,一个人慢慢走进小巷。不想,到了丢孩子的这家门口,眼前的惨象把他惊呆了。原来,这户人家几代单传。老太太年轻守寡,含辛茹苦地拉扯大了儿子,娶了媳妇后多年才生了这个孩子。孩子被盗走,老太太痛不欲生,哭了整整一天。气恨之下刚刚撞墙而死。几个领居正在帮助安排灵床,屋里乱成一锅粥。徐殿炀自从乾隆五十八年考取武状元入仕以来,三十余载光明磊落,从未做过对不住良心的事。眼看着一个好好的人家被害成这样,徐殿炀义奋填膺。他猛地想到,戴亘既能盗去孩子,自己也可以去把孩子抱回来。王府既重尊严二字,谅他们也不好来此吵闹。他打定了主意,把锦盒交给这对夫妻,嘱咐他俩今夜三更后在门外等他,就匆匆回府了。三更时分,徐殿炀换了紧身衣服,悄悄地出了府门。他沿着小巷来到淳亲王府的后院外,听听四处没有动静,跃身上墙,轻轻跳入院中。天上有云,月光忽明忽暗。徐殿炀紧贴房墙,一步步向前挪。他知道,如今夜深人静,只要婴儿啼哭,就可以循声寻到。过了两幢厅房,见一房内亮着灯,并有很弱的婴儿哭声传来,他悄悄靠到窗前,在窗纸上润开一个小洞,透过小洞向里观看。房中有一张床,婴儿放在床头,两个女仆一个和衣躺在床的一头,一个坐在椅上打盹。婴儿哭声不停,躺着的女人说:“才一天,嗓子就哭哑了,你再抱会儿吧。”在椅上的女人嘟囔着说:“他是饿了。奶水不对味,喂他也不吃。”卧在床头的女人一听,不耐烦地说:“刚满月的孩子知道啥,抱起来就不哭了。”听了这些话,徐殿炀断定屋内就是盗来的婴儿,他看准了桌上的蜡烛,轻轻发出袖箭将烛火打灭。借女仆找火种的机会,他轻轻进了门,摸到婴儿身边,抱起来向外走。刚出房门,没想到隔壁又来了一个女仆。这女人见一个蒙面人抱着孩子出来,吓得高声尖叫起来。徐殿炀第一次做行窃之事,听到喊声,心中有些慌张。他紧抱着孩子,弯腰顺来路向后院跑,刚跑到后院,却见戴亘和两名护院武师从斜路上追了过来。戴亘大喝一声,挥剑扑了上来。徐殿炀边躲闪边来到墙下,一纵身上了墙头。戴亘甩手一镖,打在徐殿炀左小腿上。徐殿炀在墙上闪了几闪,差点没摔下来。他一咬牙拔下镖来,反手甩去。戴亘中了镖,大叫一声倒在地上,趁两名武师救护他的工夫,徐殿炀跳下墙跑了。听说盗来的孩子被人抱走,淳亲王又气又恼。亲王府何等威严,什么人竟敢深夜潜入?盗孩子的事安排得极为机密,潜入人是如何得知的?皇上几次下旨,不许旗人抱养汉人之子为嗣。今天这事若被朝庭得知,不仅亲王府大失体面,自己也会到受处罚。他越想越烦恼,恨戴亘坏了他的事,让人传他立即来见。戴亘中镖伤了大腿,刚刚包扎好,听说王爷传他,一瘸一拐走进房来。淳亲王让他坐下,说了几句安慰话,低声问他盗孩子时是否被人看到,戴亘吞吞吐吐把徐殿炀相助的事说了,又说已送了金银酬谢徐殿炀,并嘱他慎言。淳亲王点点头,又问:“你看今夜潜入府中之人会不会是徐殿炀?”戴亘听了,呆了半响,说:“来人腿中了镖,明天我去找徐殿炀,一看便知。”淳亲王笑了笑,倒了一杯酒递给戴亘说:“此事明天再说。你也辛苦了,吃了这杯酒,回房歇息吧。”戴亘心中感激,双手接过酒喝了。他谢了亲王,刚走到门外,就慢慢地倒在地上。淳亲王毒死戴亘,去了口舌之源,想到徐殿炀知道了王府的秘密,天刚亮,就急急地去了皇宫。道光皇上雯宁见弟弟急呼呼地找他,忙问出了什么事。淳亲王说:“昨夜三更,有人进府行刺。因刺客是朝庭重臣,弟不便私自处置,特来禀告皇上。”皇上听了一愣,忙问刺客是谁,听他说是徐殿炀,笑着摇摇头说:“徐殿炀是忠正之臣,决不会与皇家为仇。何况他与你无冤无恨,又何能深夜入宫行刺。”淳亲王气急败坏地说:“我府侍卫看到刺客腿上中了一镖。求皇上将徐殿炀暂交我府,若他腿上无伤,我决不难为他。”道光皇上想了想说:“此事我自有主意,你先回去吧。”看着淳亲王悻悻出宫,他陷入沉思中。徐殿炀回到府中,包扎了伤口。他是经过大敌的人,这点伤根本不放在心上。中午吃了几杯酒,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刚醒来,忽有宫内侍者来传皇上口喻,让他今晚去养心殿见驾。听说皇上召见,徐殿炀心头一紧:无缘无故,皇上召见自己有什么事呢?今晚月色挺好,皇上独坐养心殿院中,见徐殿炀来了赐了座,又吩咐内侍上茶。见徐殿炀有点拘谨,皇上说:“爱卿是武状元出身,经我祖、父至今,三十余年一直效命沙场。回朝以来,朕从未单独召见,今晚天气清和,宣卿来与朕一叙闲话,别无他事。”徐殿炀闻言放下心来。君臣聊了一会儿,皇上说:“听说爱卿自创了一套行艺拳术,可否演来给朕看看。”徐殿炀不好推辞,说了声“遵旨。”慢慢走向院心。养心殿院子不算大,砖铺的地面十分平整,这大砖烧制工艺奇特,砖面除平滑外,还带有柔性,因为砖呈黄色,又铺在皇宫内,人们俗称其为金砖。徐殿炀在这样的地面上为皇上演拳,心中觉得十分惬意。谁知他起式后刚一迈腿,镖伤处一阵剧痛,头上立即渗出汗来。他怕扫了皇上的兴,更怕皇上问起伤来不好回答,只得咬紧牙关,忍着痛慢慢地一招一式演这套拳术。几招下来,汗水湿了内衣,伤处也麻木了。痛劲一减,后面的几路快招竟从从容容地演了下来。看着徐殿炀演完拳,皇上叫了一声好,让内侍取来一件锦袍,说:“爱卿武状元的英气不减,这件锦袍仅表朕爱才的一点心意。”徐殿炀跪着接了锦袍,由内侍送出宫门。回府的路上,徐殿炀压不住内心的兴奋。进门回房后脱下衣服一看伤腿,猛地一阵恐惧袭上心来。在宫中演拳进,他觉得左脚下粘糊糊的,但并没在意。如今见伤口处流下的血已把软靴浸透了,他这才明白皇上今晚让他练拳的用意,这定是淳亲王追查失秘之事,戴亘说出他的名字,淳亲王进宫禀告了皇上,皇上借练拳试探他是否有伤的。看着血浸透的软靴,徐殿炀越想越怕。如果金砖上留下血脚印,一切都会暴露。倘若皇上追究起来,自己生死事小,还必将祸及无辜。想到这里,他重新包扎好伤处,换了一双鞋,急急地赶往任浩的住处。任浩还没睡下,听到徐殿炀来了,忙迎进门。听徐殿炀说了盗孩子和皇上召见经过,他呆了半晌,才说:“夜入王府,其罪不小,皇上验伤,你咬牙瞒过,此乃欺君。此事一旦暴露,徐兄你难逃一死啊。”见任浩一脸沮丧的样子,徐殿炀苦笑一声说:“昨夜盗孩子前,已想到是犯死罪的事。我觉得与其活着良心受遣责,还不如人死留个好名声。好在孩子已经抱了回来,死也没有什么遗憾,如今只担心家人受牵连,特来求你帮助啊。”任浩连忙说:“徐兄有何嘱托,我照办就是了。”徐殿炀说:“我的老妻和儿子刚刚从老家来京,别人还不知晓。明早你悄悄将她两人接到这里,只说陪远几天。若无灾祸,我自接她俩回去。我若真有不测,烦你悄悄将她们送回老家。”他想了想,又说:“还有这婴儿一家,也得让他们暂避一时啊。”说罢,辞别任浩,悄悄回府。事情不出徐殿炀所想,养心殿的内侍早晨清扫院子,发现金砖上有血脚印,立即禀报了皇上。皇上看了血脚印,轻轻地“啊”了一声,传喻宣徐殿炀立即进宫。徐殿炀随内侍来到养心殿,见皇上站在院中,他一眼看到金砖上的血脚印,忙走到皇上面前,双膝跪下说:“臣身犯死罪,请皇上处置。”皇上挥手让内侍退下,慢慢地说:“不是这血脚印,朕就被你瞒过了。”他想了想,又说:“自乾隆帝五十一年定制,封武职不超从二品。朕封你为武功将军已至极限,你不思皇家恩典,竟做出夜入王府行刺之事,着实令朕痛心。”听了皇上的话,徐殿炀知道是淳亲王在诬告,他觉得应死个明白,急忙说:“臣自知有罪,但未做对不起朝庭的事,更未入宫行刺,请皇上明察。”皇上听了此话一愣,说:“朕从不护皇室宗人之短。淳亲王有违规之事,你只管大胆讲出来。”徐殿炀听罢,低声把夜遇戴亘偷盗婴儿、丢孩子人家的惨状、自己不甘心良心受遣责,夜入王府抱回婴儿的事说了,并一再说明:为了皇室的尊严,此事他严守机密,没有告诉丢孩子的夫妻孩子是从何处抱回的,求皇上不要降罪无辜。皇上听完徐殿炀的话,沉思了半响说:“朕愿做有道明君,不会祸及无辜。此事你未告诉他人也算明智,只是这皇室秘密你不该知道,不该知道啊。”说完挥了挥手,让徐殿炀出宫。徐殿炀回府后不久,任浩便满头大汗的跑来。一进门,就兴奋的说:“刚刚在主人家听说,皇上已下旨除去淳亲王王位。看来皇上还是分得清善恶的,徐兄这下可以放心了。”听了他的话,徐殿炀苦笑了一下,把自己清晨入宫、皇上对自己说的话讲了一遍,说:“皇室秘密,我不该知道,既已知道,就不得不死。你来以前,我已经服下了毒药。请你速将我的妻儿送回老家,我的死因不要声张,以免连累无辜。”任浩听了这番话,哭着拜了几拜,洒泪而去。徐殿炀死后,官不设祭,家无讣告。对这位三朝功臣的死因,当时和后世的人都认为是个谜。近期,有人发现了当年任浩的一本书札,其中有段文字记载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