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不说?”马明玉疑惑不解,这些天,她与哥哥说话时,提得最多就是徐兰香。她说在哥哥杳无音信这段时间里,徐兰香一往情深,思念哥哥,常常以泪洗面。说到徐兰香为等哥哥,甘愿做苦守寒窑的王宝钏。还说到哥哥获救,徐兰香恐吓熙洽,至于有没有效果,反正马明金已出来,徐兰香没问过熙洽。这事儿马明玉后来才知道的。
马明金心里早就喜欢上徐兰香,要不是“九一八”事变,或许徐兰香已成为他的……也就是因为“九一八”,他想都不去想了,不是不敢,而是……
马明玉在男女私情上,绝对站在徐兰香的一边:“哥,你没回来也就罢了,现在回来了,你可不能让兰香空等一场啊!”
马明金考虑得很多,可是如何对妹妹说,不,是如何对徐兰香说呢?
马明玉:“哥,这回可由不得你了,我给你做主了,等你好了,就把兰香娶进来。”
马明金沉思着:“有些话,还是让我跟兰香说吧!”
“好啊!”马明玉以为哥哥的头脑开窍了,高兴地,“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这天,屋内只有马明金和徐兰香两个人,马明玉借口说出去躲清静了。现在,两人独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但两人的话却不多,来言去语,说得似乎都不太着边际。是刻意回避着什么?不,也不是。以徐兰香的性格,直白的话语,想说什么,是能避得开的吗?可怪就怪在这点上了,两人真的没说到该说的话题。有几次,徐兰香提及两人的关系,不想都让马明金给岔开了。这就让徐兰香为难了,一,她毕竟是个姑娘,即便全心倾爱,也不能不顾及自尊。二,马明金的伤刚有所好转,她便烦扰,影响其静养,她于心不忍。好在以后两人朝夕相处,并且她自认,两人的感情已不需要用过多的语言勾通,所以,有些事儿也就不急了。
“你来了就忙活儿,太辛苦了。”马明金被徐兰香扶起来,靠坐在墙上,细心的徐兰香还在背部垫上被子。
徐兰香笑说:“马团长也学会说客气话了。”
马明金发自内心地:“不,真的,你确实很辛苦。”
徐兰香还是笑着,不过,话有点意味深长:“我心不苦,命苦。”
马明金何曾品不出徐兰香心中的哀怨,他又何曾不是呢?
徐兰香见马明金不说话,怕他想多了,身子往炕里挪动一下,轻轻搬动下马明金还不能活动的右腿,手探摸着右脚掌,无话找话地说:
“你动动脚指头,石老先生说,这样能活血化淤。”
马明金感觉到徐兰香手滑润和温暖,不知为何,脚下意识地稍躲一下。这个微小动作,徐兰香感觉到了,笑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能躲到哪儿去,最好把你的身子都躲了。马明金见心思被徐兰香看透了,面露窘态。好一会儿,他嗫嗫地问:
“我给你的信,你看到了吧?”
徐兰香明知故问:“啥信?”
马明金:“我在乌拉街时,托我妹夫给你带回的信。”
徐兰香:“没看。”
马明金:“他没把信给你?”
徐兰香:“给了,我没看。”
马明金还能清楚记得在信写了什么,虽算不上是绝情信,却也明确表白了态度。想必徐兰香还在为信中之语生他的气。
徐兰香反问:“我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马明金:“后来看了。”
“当时为啥看都不看我的信,就给我回信?”徐兰香这么说,否定刚才自己说的话。
马明金支吾着:“我……我当时忙,所以就……”
徐兰香颤声地:“不至于忙得连看信的工夫都没有吧?要不想看,后来也别看啊!”
马明金毛垂下头,他越来越觉得,徐兰香的性格太有伸缩性了,照顾他时,细腻体贴,说话也温柔,但辩驳起事理儿,也真是咄咄逼人。
徐兰香:“你现在的态度,还依然如你信中所说的,没有改变吗?”
马明金遭此一问,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徐兰香:“说呀,这么简单的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马明金后悔不该在这个时候,扯到这个话题上,本来他就没有心理准备,另外,他不但喜欢眼前这个姑娘,确切说早爱上这个姑娘,绝情的话,他能说出口吗?包括在乌拉街匆匆急就那封信,婉拒的话语中,不也是充满着浓浓的爱意。
徐兰香“扑哧”地笑了,笑得自信,笑得开心,马明金不敢正视她的目光和紧张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她还需什么回答吗?
马明金抓耳挠腮,半晌儿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
徐兰香大度地:“好了,咱不唠这个了,多累呀!”
马明金似乎还陷在这个话题中,拔不出来:“我……”
徐兰香下炕,给马明金端来凉开水,拿来丸药:“我啥呀?别我了,想唠以后有的是时间唠,来,吃药吧!”
马明金像个听话的孩子,顺从把药吃下去,放下水碗,看着徐兰香,言犹未尽。
徐兰香只想做得多,不想说得多,她看出马明金还想说什么,怕他说出自己不愿听的,便说,石老先生吩咐了,病人要多歇息,话说多了,也会累的。
这时,一个人不合时宜,又来得正好,走进来,是郑永清。
徐兰香叫声姐夫,借故去找马明玉,走开了。
郑永清经常来看望大舅哥,大舅哥伤重时,他来了默然地坐着,大舅哥能说话了,他来了,也是默然地坐着。这种情景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的,自小到大,两人在一起,无话不说,在各自都成为军官后,相谈时,各自的主见不同,观点相左,滔滔不绝辩论着,甚至发生争执,但这丝毫不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可现在,四目相对,却不知说什么。
外面的阳光挺足,屋内的气氛也不错。
“永清,你咋这么憔悴,是不是在满军干得挺憋屈啊?”马明金与其是在问,不如说已下了断语。
郑永清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哥呀,啥也别说了,窝囊啊!”
马明金已知道妹夫从团长降为营长的原因,他不觉得奇怪。不过,他猜测出妹夫的心中的苦闷,绝不是因为官降一级。
郑永清性格内向,轻易不对人表露心迹,就连对妻子,他都有所掩饰,现在面对大舅哥,他最诚挚的朋友,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深处的感伤:
“哥,你说咱们俩儿,一同进了讲武堂,一同毕业回到吉林驻军,你受张作相赏识;我,被熙洽看重,按说都该有个远大的前程,可是风云突变,你我是一跌千丈……看看咱俩儿现在的状况,我成是日本人手下跑堂的,你躺在炕上,伤成这样,唉!不能往远处想啊,咋想都没个奔头了……”
马明金沉吟着:“我走上这条路,没后悔过,原本想,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算尽了一个中国军人的本分,却不想受伤被俘,这是我最遗憾的。”
郑永清对大舅哥历来是敬佩居多,感叹地:“是啊,所以说一切的一切,都事与愿违,欲速则不达啊!”
马明金同情妹夫,却从未劝说过妹夫,记得前年乌拉街一别,秋风瑟瑟,凉气袭人,两人互道珍重,却没有对彼此的选择,说三道四。因为两人都是成年人,各有各的志向,双方既然都知道,说服不起作用,那就不如相互尊重。
郑永清:“哥,你知道当时你率队出走,我是咋想的吗?我以为关东军占领是暂时的,你我虽然成为对立的双方,说不定哪一方胜了,咱们兄弟之间,还能有个照应,老话不也说胜者王侯败者贼,现在看,你我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了。”
马明金在与日军的战斗中,相继接触不少满军中的人,或多或少情绪都是悲观的,想必他们与妹夫一样儿,心中都尚感存着一定的天知和天良。
郑永清:“哥,你伤好了,有啥打算吗?”
马明金默然,他又想起他曾说过的,倭寇不除,誓不还家。现在再重复这句话,似乎有点空洞,不过,他抱定的信念是,一息尚有,他就不甘做亡国奴。
郑永清思忖着:“吉林市不是久留之地,我的意思,你伤好后,尽快离开这里,日本人太狡诈,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马明金点点头:“这个我想过,可我听咱爹说,酒井已有言在先,限制我离开吉林市……细想起来,也无所谓了,我已死过一回,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郑永清感慨地:“事变前,我总觉得日本人,尽管工于心计,但待人文明,彬彬有礼,现在再看他们,一个比一个骄奢淫逸,残暴无比。”
马明金想到了什么,提醒着:“永清啊,说到日本人,你也不能大意啊,以后尽量少来这儿,不,你听我说,我没别的意思,我现在是敏感人物,日本人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我,我听说,大门外,特务设了好几个小摊位,我怕他们盯上你,无事生非,找你麻烦。”
郑永清愤愤地说:“我怕他们?我这是来我岳父家,我来看我哥哥,我就不信,他们还敢把我抓起来?本来我这个小营长当得就够窝囊的了,他们真把我惹急了,就像你说的,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