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相:“我这个省主席啊,总在外边了,唉!也没办法,多事之秋啊,现在好了,归属南京,政令统一,国防、外交,都由国民政府承办,东北的压力减轻了不少,我也该把心思用在民生、市政上了,要不,对不起百姓啊!”
马万川:“主席给吉林带来的福荫,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儿,别的就说,这市面上几条像样的马路,不都是你张罗修的。”
张作相:“你这一说马路,我还想起个事儿,在奉天,我就琢磨了,咱们吉林市不但是省会,在东北也是数得的大地方,可到现在,还没安上自来水,一直从江里拉水吃,是,有钱的人家,能用白矾做个简单的消毒,大多数的百姓,都直接喝了,长期下去,对身体也不好啊!”
马万川常去一些大城市,北京、天津、奉天,在哪儿吃的都是水管子流出的水,洁净方便,吉林市被松花江环抱,水源充足,吃水却很困难,还是采用原始方式,离江边近的,天天用桶把水挑回来,远距离的,就得从那些专门从江边拉水的人手中,买水吃,至于卫生方面,根本就谈不下了。
张作相说,他想在吉林市建个水务厂,把水从江里引上来,经过净化,尽管不能家家都安上水管,每条街面,每个胡同,设个水点,也算是造福于百姓。
马万川连声叫好,但不知什么时候能吃上水务厂的干净水,张作相说已从奉天,请来专家,勘察过后,筹到钱,就动工,只是资金还没有完全落实,他说省政府包揽大部分,余下的,想通过总商会,向各商号筹措。马万川一听,当即表态,认捐一百万官帖,相当于大洋一万块。张作相大喜过望,代表省政府表示致谢,只是他不同意马万川拿一百万,他说他知道马万川虽买卖做得大,平时也是省吃俭用,捐五十万也足让人感动了。马万川说,人有多少财产,生带不来,死带不走,花在百姓身上,对得起天地良心。
这时,佣人进来说,酒席已准备好了,特意提到,氽酸菜用的是新杀的猪肉。
张作相:“老掌柜,我走南闯北,吃过无数的山珍海味,可总觉得啥菜也赶不上咱们自个家做的这个氽酸菜。”
马万川哈哈大笑:“还有自家烧的二锅头……”
张作相勤政爱民,一诺千金,他说建水厂,数月后,吉林市百姓真的吃上干净的自来水,人能七日断粮,不可一日缺水,为防垄断,危害民生,政府专门成立水务局,所投入三万大洋,其中就有马万川捐出的一万,这个善举百姓都不知道,马万川也不想让人知道,更不想借此扬名。
家和万事兴,买卖也兴隆,马万川从来没这么高兴,儿子升任团长,自然高兴,还有一件更让他高兴的事,账房已把分布各地分号的帐拢出来了,全部赢利,没有一家亏空,这就是好兆头。四月初,天气转暖,大地回春,马万川把家里和市内商号的事安排妥当,带着账房的人,坐着马拉轿车,出发去关内。沿途经长春、四平、奉天、锦州、山海关等地,最后至天津卫,进入北京。本来乘火车,舒服快捷,可马万川还是一如往年,采这种方式,因为所经之处都有他的“隆”字分号,每到一地,随心所欲住上几天,既对各商号了如指掌,又观赏风光,一举两得。返回时,马车空行,他乘火车。
就在马万川走后没有半个月,马家发生了一件事,事不大,却挺不光彩。
这天,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出现在大院,她先在门外怯生生往里寻看,而后走来走去,脚步沉重、蹒跚,不时地用手爱抚着自己的腹部,生怕累着肚子里面即将出生的婴儿。
守门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走上前,问那女人是哪儿的,为什么在此徘徊。听那女人问这儿是不是马家大院,守门人说是,那女人又问,马家可有个少爷,叫马明满?守门脑子反应得也快,意识到什么,反问那女人,找马少爷有什么事。那女人迟钝一下,说只想见见马少爷,跟马少爷说几句话。守门人问那女人可认识马少爷,那女人说,认不认识,见了面就知道了。守门人听着有点糊涂,不敢放那女人进去,搪塞说,马少爷不在家。
那女人也不说什么,依然在门口,手托着腹部,不停地走着。
守门人不得不向里面传报,这时候的马明满,还没起来呢,父亲不在大院,他便成了脱缰的野马,与市面的狐朋狗友,天天鬼混到半夜才回来,有时根本就住在外面,明金娘倒是天天看着这个二儿子,与其说看着,不如说惯纵,二儿子央求地叫几声娘,她便心软了,叮嘱早点回来,还不时塞给些钱。
马明满揉着惺忪的眼睛,听说门外有个大肚子女人求见,他没往心里去,以为是要饭花子,斥责说这种事,不该叫醒他。传话人诺诺地下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说那女人说她叫三丫子,还说把这个名字告诉马少爷,就知道她是谁了。马明满听了,差点从炕上跳下来,不是高兴,而是惊诧,他早把这个三丫子忘得一干二净,他让传话人把门外的孕妇长相描述一下,与脑海中的三丫子怎么也联系不上。传话人说大肚子女人在外面等着呢。马明满想了想,来到院门,没走出去,隐在门房墙角,探看着。
那女人还在走着,从步履中,看得出她挺疲惫,可她却不坐下歇息一下,莫不是这样能掩饰心中烦乱?
马明满看清楚了,这女人果真是三丫子,他闭上眼睛,心里禁不住暗叹:哎呀,往日苗条而又丰满的大姑娘,竟变得如此丑陋粗壮。他不相信,可这分明就是那个在山林中,草地上,与他滚成一团,给了他无尽快乐的三丫子。他万没想到这个三丫子会来找他,也想象不到她是如何能找到这儿,看她那大大的肚子,噢,莫不是嫁人了,家境贫寒,来求些钱财,若是这样,该帮助一下,想到这儿,他欲出去,脚刚要动,心里又犯了嘀咕,不对呀,看她肚子隆起的程度,快生了,记得他是去年八月末被松川抓走,两人再也没见面,她这么快……蓦地,他想到什么,暗算下月份,他脑子轰地一下,会不会是……他非但没敢出去,看都不敢再看,也不想再看这个三丫子,心烦意乱地回到住屋,思来想去,他叫来守门人,拿出一叠钱,也没数是多少,递给守门人,又附耳吩咐一番。
三丫子在院门口耐心的等待着,去年,马明满从刺沟儿突然蒸发了,她懵懵好一阵子,可是一个姑娘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寻找连名字都不确切的男人,她想不出马明满为什么一句话也没说,就不见她了,她天天来到林中、溪水边,盼着奇迹出现,至于流下的泪水就不用说了,午夜梦回,枕头常常是湿的。后来,刺沟儿传出被人绑走的事儿,她知道马明满遭到不测。为此,她跑到无人处,号啕大哭,除了这种宣泄,她又能怎样儿呢!
又是一年春草绿,三丫子在家里的处境,却是花儿凋谢,日渐艰难,马明满给她的钱,她藏匿的那部分,也都拿出来了,当钱没有了,后娘的脸自然就变了,非打即骂,而且还增加了新的内容,说她偷人养汉,残花败柳,找媒婆要把三丫子换些财礼回来。过去,三丫子恨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家,嫁个男人算了,在与马明满无数次的翻滚后,她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她姑娘之身,已给了一个男人,心自然所属这个男人。她明确地对父母说,她宁死不嫁,后果不用说了,爹骂娘打。最后无路可走了,她顾不得姑娘的脸面,开始寻找马明满。人被逼到份儿,就能急中生智,三丫子顺藤摸瓜,从马明满住在刺沟儿叔家,找到天岗的常家大院,随后,又一路颠簸来到吉林市,区区几十里,其寻找的艰辛、曲折,对一个山里的姑娘来说,太不容易了,好在三丫子除了执著,还有少许机灵的天性。
守门人来到充满希望的三丫子面前,说这里是马家大院,但马家的少爷,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少爷。三丫子一怔,问少爷是不是叫马明满?守门人没正面回答,掏出钱对三丫子说,马家是远近闻名的善主,体谅一个女人重身子难处,让三丫子拿着钱,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三丫子说她不要钱,只想亲眼见一下马家少爷,要是找错人家,她马上就走。守门人也不知如何对答了,把钱硬塞给三丫子。
三丫子笑了,看到这么多的钱,她知道找对地方了,也猜着马明满就在院里,知道她来了,她对守门人说,她不是要饭花子,她要给肚子里的孩子认祖归宗的。
守门人知道马明满风流成性,但大肚子女人找上门的事,这还是头一次碰到,他搪塞不住了,回院向马明满讨主意。马明满又拿出一叠钱,守门人说,这人好像不是钱能打发走的。马明满没好气地,那就让她在门口转悠,不许她进院。守门人为难叹气,他来大院多年了,知道马家规矩,对上门者,不准恶语相加,以强欺弱。
三丫子见守门人面有难色,话语躲闪,她什么都明白了,什么也没说,走到台阶下,撑着腰,慢慢地跪下。
守门人大惊,上前欲扶,又不敢扶:“哎呀,你……你这不是给我上眼药吗?”
三丫子轻声地问:“我再问你一句,你家少爷是不是叫马明满吧?”
守门人不能也不好撒谎,只好点头。
三丫子又问:“天岗的常家大院是马家的亲戚,也对吧?”
守门人当然知道常大杠子,又不得不点点头。
三丫子长出一口气说:“那我就没跪错。”
守门人不敢再停留了,慌忙进院回禀,马明满一听,六神无主了,他本以为用钱能把三丫子打发人,现在看来,他小看三丫子了,也觉得做得有点欠考虑,可是现在出去,那不等于承认大肚子三丫子是他的女人,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脸面往哪儿放啊。想到这儿,他狠下心,说他不认识三丫子,让守门人把她赶走。
也就在这时,有人来请马明满,说明金娘听说院门口跪着个女人,是找马明满的,老人家已去门外,让马明满也过去。
大院门口,三丫子直挺挺跪着,隆起的腹部显得更突出了,见从院里走出一个老太太,后面还跟着两三个伺候的女人,她猜着这是马明满的娘出来了。
明金娘面慈心软,她没有多问,先搀扶起三丫子:“孩子,你这身子,怕是快生了,咋能跪着呢,伤着肚子里的孩子咋整啊,来,快进院。”
三丫子也抹下脸了:“你是马少爷,不,你是明满的娘吧?”
明金娘:“是,是,明满是我的二儿子……”
三丫子过多的客套话不会说,嘴还是很甜的:“那……那喊你啥呢,我……我还是先叫大娘吧!”
明金娘:“好,好,那就随大娘进去吧!”
进了大院,直奔上房,三丫子从没看过这么宽敞、阔气的庭院、房屋,本想再细看看,发现跟随的几个女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还不时交头接耳,她有些自惭形秽,低垂下眼帘,不敢再东张西望了。
到了屋里,明金娘示意人把被子铺上,扶三丫子上炕,让她躺下歇息。似乎真把三丫子当成怀孕的儿媳妇伺候了,其实,换了别的女人,明金娘也会这样的。
三丫子长这么大也没看见过这么好的绣花被褥,心里不是慌乱,而是恐惧了,任人怎么搀扶,她死活也不肯上炕。
明金娘来到外屋门口,悄声问二儿子怎么还没来。回话的人说,马明满出去了,说是有急事要办。
三丫子在大院住了下来,但她真的能成为马明满的媳妇,马家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