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廷贵心里一沉,但脑子还是灵机一动,问:“你们那个犬养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酒井一愣:“这……这我无法回答你。”
郑廷贵:“你呀,你呀,总爱耍个弯弯绕儿,我们旗人实在,喜欢直来直去,今个儿我跟你明说了吧,我来时,我的老亲家说了,他认可赔偿,花多少钱都行。”
酒井:“赔钱,事情能这么简单吗?”
郑廷贵:“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还想咋的?对了,我能探望下犬养吗?”
酒井摇摇头。
郑廷贵:“常言说得好,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看都不让看,你们这不是整事儿吗?”
酒井笑了笑:“你们中国有句话,叫难得糊涂,很多事儿,还是糊涂点好。”
郑廷贵无功而返,心中对酒井特别不满,但见到马万川,为撑面子,还是为他的日本朋友开脱,说酒井有心帮忙,只是无能为力。没想到,马万川听完,眉头舒展,说郑廷贵此去,大有收获,还说郑廷贵挺有心计。这番称赞郑廷贵听了,禁不住脸红,以为老亲家在戏弄他。
马万川说,酒井执意不让郑廷贵见犬养,单凭这点,足以说明,犬养只是受伤而已,没有生命危险,要是真的丧命,以日本人一贯咄咄逼人的做法,早就把尸体抬出来了。现在犬养隐而不露,日本人就是想以此为挟,向官府施压,最后逼马家就范,达到他们的目的。
郑廷贵忙说,他也看出了,这是日本人的一计。他说这话时,脸上泛着光彩。
马万川仿佛从黑暗中走过,看到了光亮,他自信的说,只要犬养没死,他就能保全儿子,大不了多花点钱,至于酒井抛出的条件,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只不过想到儿子马明满不知藏在哪里,万一被日本人发现,暗遭黑手,这是最让马万川担心。
马明金从东大营回来了,已是“圈楼”事发第四天了。
马万川曾想把大儿子叫回来,商量下二儿子的事,又一想,督军公署的参谋长熙洽亲下缉拿命令,要是知道大儿子参与进来,迁怒于大儿子,得不偿失,不过,大儿子连个电话都没往家里打,似乎有些不太关心自己的弟弟,这让马万川心里有些不快。
马明金还是一如既往,先安慰下哭红眼睛的母亲,而后,进入里间,把门关上,悄声地对父亲说:
“爹,让你老挂念了,明满在我哪儿呢!”
马万川惊喜而又惊诧,世间纷争,社会动荡,把他练就得不敢说是处惊不乱,但很少喜怒形于色。可是为了这个二儿子……他长舒了一口气,禁不住又问了一句:
“你是说明满在你们大营?”
马明金点点头。
马万川:“这个混账东西,他可到会找地方。”
马明满听说犬养被打死,逃离圈楼,朋友都东躲西藏起来,他想跑回家,又一想,警察肯定得找上门,蓦地,他想到哥哥所在的东大营,警察最怕当兵的,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进军营搜查,这个马明满自小聪明伶俐,可只惜他把聪明都用在吃喝玩乐和歪门邪道上了。
马明金见弟弟神色慌张,猜测出他准是又惹事了,但怎么也没想到是命案。他想责斥弟弟几句,一看弟弟如惊弓之鸟,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一阵爱怜,叹声说:
“二弟呀,你也老大不小了,咋就不让爹娘省点心呢!”
马明满垂下头:“哥,我……我也没想到那小子那么不经打,哥,你……你得救我呀,我……我可不想蹲大狱啊!”
马明金一时也没了主张:“要是人命官司,那就不是蹲大狱的事儿子。”
马明满:“你是说得偿命?哥,这……这咋办啊?”
马明金与这个二弟,岁数相差不大,一起玩大的,兄弟间的感情自不用说,他见弟弟吓得要哭了,上前把弟弟按坐在椅子上,给弟弟倒杯水,见弟弟喝过水,情绪稳定些,他细问一番。
“你确定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马明满:“老鸨子说他死了,我……我也没敢靠前啊!”
马明金:“死者是谁,你知道吗?”
马明满:“日本领事馆的,叫……叫犬养。”
马明金:“日本人?”
马明满知道哥哥讨厌日本人,精神有些振奋地:“对,是日本人,他要不是日本人,我……我还不打他了呢,这个犬养,太洋棒了,跟我来日本式的摔跤,我没听他那个邪,上去就是几炮子,接着又是几脚,把他踹到楼下去了……”
马明金没心思听弟弟所谓的壮举,思忖着说:“要是日本人,那就更麻烦了。”
马明满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又瘪下去。
马明金:“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几天,你千万不能露面。”
马明满:“哥,我听你的,我……我就在你这儿,哪儿也不去。”
马明金给妹夫郑永清挂个电话,平时,两人若几日不见面,便在电话里聊上几句,还没等他说话,郑永清就先告诉他,明满出事了,马明金一听督军公署参谋长都传下命令,以为犬养肯定死了,事情闹大了。他没告诉妹夫,二弟在东大营,只吩咐妹夫,注意动向。放下电话,他叫来护兵,找身军服,叫弟弟穿上,派护兵护送弟弟,立即去渡口,乘船到对岸团山,那里驻着他的第三连,连长是他的亲信,他给连长打去电话,让他把弟弟带在身边,保证弟弟的安全。
马万川听说二儿子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随即又有新的担忧。军营窝藏重犯,这要是让督军公署知道,那还得了?他对大儿子说,这不是万全之策,要想办法让二儿子离开军营。
马明金提议说,把弟弟送到北京或是天津卫,在吉林和黄旗屯两个车站上火车,那是不可能的了,他带几个兵,骑马护送弟弟,走出吉林市,找一个不惹眼的小车站……
马万川没等大儿子说完,摇头不同意,他说他了解这个二儿子,在自己身边,尚且如此,离开眼皮底下,那真成了脱僵野马,还有一点,那就是几年前,二儿子在天津卫,就与当地的地痞,混在一起,结下不少梁子,不得已,马万川又把他带回吉林。要是让他再返回去,故伎重演不说,弄不好真的丢了性命。
马明金:“爹,你老说咋办好呢?”
马万川:“唉!惯子如杀子啊,都怪我和你娘,打小太纵着他了,养成一身坏毛病,现在歪脖树长成了,再想顺溜过来,难啊!”
马明金劝慰:“爹,你老也别这么说,明满就是个贪玩,我问过了,是那个日本人先的手,要不然明满也不会……”
马万川:“你啥也别说了,咋回事儿,爹心里明白啊!”
父子俩儿对坐着,苦想着,所想的自然是如何平安而又妥善地安置好马明满。
马万川说话了:“这么着,你现在就回去,等天黑了,你带上明满,连夜去天岗常大杠子家,让他想法把明满安排一个小屯子里,记住,他们家的大院人多眼杂,不能住在哪儿,咱们不派人接他,千万不能让明满回来,你跟你常大叔说,就说是我说的。”
马明金欣喜地说这是个好办法,日本人和警察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想到偏僻的山屯,他说这就去给弟弟收拾衣服之类的东西。
马万川:“你啥也不用给他带,你常大叔亏待不了他呀。”
马明金:“用不用跟我娘说一声?”
马万川想了想说:“不用了,过几天,我跟她透个风。”
当夜,马明金遵父命,亲自送弟弟去了天岗乡下。
半个多月过去了,日本领事馆,不,具体的应当说是酒井,见马家大院没什么动静,他有点沉不住气了,日本拓民,按移殖计划,越来越多,可是人多地少,吃饭都成了问题。为此,他来找郑廷贵,想探探口风。郑廷贵心里对酒井有些不满,但考虑多年朋友之谊,还有,女儿在日本,住在酒井家,他不可能因一点小事,伤了和气。不过,他也不傻,看出酒井的来意,干脆,来个东扯西拉,吃吃喝喝,就是不往那方面唠。让酒井干着急。
酒井说他想去马家大院,与马万川直截了当的谈谈条件。
郑廷贵说,他不想碰那个钉子,酒井若去,恕不奉陪。
酒井明白了,郑廷贵这番推辞,说明马万川已把儿子藏匿起来,根本不在意官府的追查,他想起中国的一句俗话:有钱能使鬼推磨。马家不但财大气粗,能量也不容小觑。儿子是驻军营长,姑爷是督军府的参谋,其政治势力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及。但为了帝国的利益,酒井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也不肯这么轻易败下阵来。他鼓动领事向督军府施压,在很多事情上,他扮白脸,领事去黑脸,现阶段他不能大张旗鼓,也是与他的特殊身份有关。
督军府目前最高的长官,就是熙洽,他已接待日本领事多次,也数次严令警察署缉捕马明满,人没抓到,警察署也没办法。熙洽总不能亲自去逼马万川交出儿子,要知道驻军的好多给养,都依仗商界筹办,马家的隆字,是最大的商号,他若与马万川撕破脸皮,那可真是小题大做了。后来,他也不耐烦了,对日本领事只是个应付了。再后来,日本领事来督军府,竟吃了闭门羹。
日本领事及酒井意识到,以命案胁迫马万川这出戏唱不下去了。可是,对于熙洽的态度转变,他们极不满意,因为,自熙洽年轻时,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日本高层就注意到这个清室后代,并有意接近和培养,本土的军部及驻东北关东军司令部,已把熙洽列为最佳合作者,多年来,各个层面,各种方式,公开与私下的接触从未间断,但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熙洽都显出奸滑,这让日本领事和酒井很失望,只是为了长远大计,他们把失望和不满的情绪掩饰起来。其实,他们错怪熙洽了,他们哪里知道,熙洽自己也遇到一件棘手和难堪的事,使得他无暇顾及,也没心思理会日本人的事了。
熙洽从日本军校回来,投身军旅,算得上是个职业军人,但不知因为身上流着皇家血统,还是生来就继承了清贵族享乐的谪传,总之,他缺少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一种军人特有的风骨。而风骨不是流于表面行为上,它是用语言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在神韵。按说,熙洽治军也极严厉,部下稍有一点疏忽和错处,他就暴跳如雷,非打即骂。即便这样,人们虽望而生畏,内心却并不敬重他,相反,常在背后,嘲讽他,并给他起了外号,叫熙生子,意思说他生性,不近人情。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也是人们饭后茶余,津津乐道谈论的就是熙洽是个好色之徒,荒淫无度,与好多女人的“粉事儿”传播于市井之上。而在与熙洽众女人中,最引人注目,也是最让人感兴趣的,就是大老徐。
大老徐,若未见其人,只闻其名,准以为她是个半老徐娘,其实不然,她的年龄,刚满二十八岁,说她大,是因为她身上最显著部位,也就是胸脯太大了,两个奶子,紧绷在旗袍里,好像随时要绽放开,走起路来,有节奏的颤动着,犹如两只兔子,隐藏在怀里,又极不安分。照理说,她的脸庞,腰条,还有圆圆的臀部,都是一个美人所具有的,可是男人们看到她,不,包括好多女人看到了,眼光却不够用了,草草掠过其他部位,最后都死盯在她的胸前。仅仅这一部位,引发多少男人们的奇思遐想,几乎所有注意她的男人,都梦想有朝一日,扒开那薄薄的衣衫,亲眼看到那一对小兔子蹦出来。另一点,说她老,是因为别看她岁数年轻,在风月场中,堪称老手,且不说她常去沈阳,在奉军中结识了多少高层,就是在吉林市,官场、商界,凡是有点名号的,人人都说与她交情甚好,人人都说与她有过肌肤之亲,但要是让人人说起是如何喂养那对兔子的,人人又都说不清,最后,人人都被认定是呓语。
这就是大老徐名字的由来,时间常了,对于她的真实名字,人们忘记了,也无须记住了。
熙洽来到吉林市,还没等他狸猫寻腥,如雷贯耳的大老徐就出现他的身边,别看熙洽走过的地方多,所接触的女人也无数,即便在日本军校,管束得那么严,他还偷偷地出去狎妓,回国在广州呆一段时间,可以说,从南至北,他都不曾缺少女人。在沈阳有太太和两房姨太太,大连也有姨太太,来吉林还带着姨太太,但再多的姨太太,对他来说,也就是多了一个伺候他的女人。所以,当听说大老徐时,他只把大老徐当成一个有姿色的女人,如果再高看一眼,不过是风骚而已。可是,当第一次与大老徐见面,他惊呆住了。对于他,谈不上什么一见钟情,只能说大老徐独特的美色,令他耳目一新,使他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雷击感觉。
说起熙洽掳获大老徐,也颇费一番周折,起初,熙洽以为一如往常,他若看中哪个女人,手到擒来,不想,这个大老徐与他结识后,谈笑风生,却很少打情骂俏,他问过与大老徐相熟的人,以为大老徐故意吊他的胃口,人们告诉他,这正是大老徐的迷人之处。或者说正是大老徐的手段,让你看得见,够得着,却让你摸不到。熙洽见有这么一说,越发想把大老徐弄到手中。他软硬兼施,当然也花费不少,钱对来他说,就是个数字,只是大老徐的不即不离,让他的野性欲火,越燃越旺。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来。这个大老徐对于熙洽来说,就属于偷不来的,有时,大老徐在他身边摇来晃去,痒得他真想霸王硬上弓,比如,用枪把她逼到床上,看着她主动而又不情愿的,一件一件地脱下自己的衣服,让那对小白免跳出来,那才叫有情趣……又一想,这么做,传出去,似乎有失身份了,再说了,以大老徐的性格,搞得鸡飞蛋打,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看来,只有耐着性子,与大老徐慢慢地玩老鼠逗猫的游戏吧。嘿,没想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机缘,使得大老徐顺从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有一天,驻军查办一起倒卖军火案子,是山里胡子,托吉林市内一个叫叶傻子的人,买十几支大枪,还有子弹。叶傻子被关进大牢,就等着枪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