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决裂的情谊
“璃灵?……”我惊了一下。——那张血肉模糊但依然秀丽的脸抬起来,目光中逐渐充斥着深深的敌意。“‘璃灵’?……你还在叫我的名字?……呵呵,是啊,看到我你很惊讶是不是?……你以为……你以为我已经死了,是不是?……”
……璃灵的面目,在鲜血下显出恐怖和狰狞,我从未见过璃灵这样。那表情是我开始时心中涌起的欣喜蓦然间粉碎,取而代之是挥之不去的阴云。“真让人意想不到啊,我原本信任的朋友?你早就想害我了,对吧?……可是没有想到,你竟然阴险到这种地步……”
是因为……我们把璃灵作为了被告?……我轻轻低下头,可转念,一种对于璃灵的仇视又占据了我的脑海……“其实,璃灵早就想借助匿血的力量,独霸一方……”浅川千裕的话语再一次回响在我的耳畔。确实!璃灵有罪!有罪,就应当收到惩罚……
这是我吗?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怔住了。
“我们只是为了讨回公道。忘了么?七年前,是谁亲手杀死了我的父母?”王晓雷从璃灵身边走过。他的话语,平淡中带着深深的仇恨与坚定。
“所以你想到了,要杀死我来偿命?——可是……”璃灵的话音颤抖。由于受着伤,她每说一句话都显得十分艰难,也似乎是因为如此,她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说不出。
“可我们已经想到了,你还不满十四周岁,是不必付刑事责任的!”我正视着璃灵。
“呵呵?……所以你们知道这个方法害不死我,所以……所以你们阴险到,派人在半路结束我的性命?……”
我的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耳朵里全然似听不进一句话。“我们绝没有那样做!”我捂住头,痛苦地喊道,我心里塞满了各种解释的话语,此刻却全然说不出来。怎……怎么会……?
璃灵的伤口渗着血,在正午的艳阳下刺痛着我的眼膜。有人,在半路上,要杀璃灵?所以,璃灵才会受伤?……可是,我们至多是上诉了这一案,却怎么可能派人在半路上杀害璃灵!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璃灵没有做声,很久,她带着憎恶与仇恨,用颤抖的手缓缓地将魔杖举过头顶:
“若瑟修禁咒——死亡之术!”
指向我。
“小心!”就在拿到绿光即将触碰到我的身体之时,夜凌的身影迅速向我扑来。双手伸开,挡在了我的面前。——“呃……”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他俯下身子,双手捂着左侧的胸口,仿佛在那里,一种火辣辣的痛正在由内而外地灼烧,灼烧着他的心脏。
“你还好吗?”我很快蹲下身,尽力搀扶着夜凌,一如清晨时他在浅川千裕面前搀扶起伤痕累累的我。可是,我却心如刀绞。
“我没事……”夜凌虚弱地笑了笑,“幸亏她的魔力不够,不足以使出能让人顷刻丧命的索命咒……”
“呵……呵呵……”几声冷笑,从璃灵的嘴角发出。她僵硬而面色惨白地站在那里,然而刹那间,我却清晰地看见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流落……
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亲口对我念出索命咒的人,这个残忍的、杀戮无数的人,竟是我曾经最信任的朋友。尽管真相尚未明了,但一切之前的怀疑,仿佛就在一瞬间火山爆发一般奔涌出来,又仿若顷刻间,被毫无顾虑地证为事实。
事实?事实。
璃灵冷冰冰地站在那里,转过脸,扬起长袍。架起魔毯,含着模糊的泪水,消失在远方……
六十、真真假假
…………市区。柳荷家。
‘呃……’
“好些了吗?”白色的纱布一道道地缠紧受了伤的右臂,我躺在床上,身边是一脸汗水的柳阿姨。初秋,窗外飘起了大雨。“呃……啊……别碰那里……”在马不停蹄的战斗与各类事件中忘记了疼痛的我,此刻却忍不住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已经好多了,现在……”
“你也是,怎么去了浅川千裕那里,你不知道那里多危险……”柳荷嗔怪道。
“谢谢。”我垂下眼帘。紫色的身影,血淋淋的面目,闪烁的绿光,刺耳的念索命咒的声音……恍惚间,上午和璃灵相逢的那段回忆浮上脑海,我闭上眼,一滴泪水流了下来,我以为不会被发现,转过脸偷偷拭掉。
“怎么了?”
“没什么。”我低声道,“我和璃灵……”柳阿姨蹲下身来,我侧过脸望着她,大略地讲述了上午与璃灵从相逢到相战的来龙去脉。
“我早晚要杀了她,她已经变了,她不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璃灵。或者说,她隐藏的够深……”我伸出双手死死地拽着被角,“我真想知道为什么……”
柳阿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悄悄退出屋子,关上门。我半躺半坐着,在小小的房间内一个人静静地痛。雨也静静地下,静静地越下越小,我心里一遍一遍地回想着,渐渐地,似乎不是那么恨璃灵了。渐渐地,似乎……可能是我和璃灵互相误会了;亦或者……未尝不可能是……一场幕后暗藏的离间计呢?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推理。
雨停了。待到心平气和了,柳阿姨推开门,走了进来。
“好些了吗?”她走到我的身旁,“你对璃灵应当更了解些,你觉得,璃灵就一定真的是那种人吗?”
我愣了片刻,整理整理思绪,摇了摇头。
“你说,浅川千裕说璃灵想借助匿血的力量,独霸一方。可是你觉得,浅川千裕的话就一定可信吗?”
我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
“也许你的所见、所闻中,处处都充斥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然而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在你未知道真相之前,不要乱下结论,而真相,总是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柳阿姨的话温和、真诚,像慈母对涉世未深的子女的忠告,“鬼月,记住这些,仔细想想,你能明白。——明天我要去外地出差,可能要一个多星期帮不了你的忙,我回来之后,会告诉你一些你尚不知道的事情。”
“关于你的家世。”她补充道,站了起来,离开屋子。
‘‘我明白了。"我独自一人躺在屋内,认真地对自己说,“我不知道在半途中要暗杀璃灵的人是谁、我不知道浅川千裕说的话是否可信、我不知道七年前的凶案是否真的是璃灵所为;但是,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应该做的,是相信她并尽力去查明,而不是被这些真真假假所困,互相猜疑。”
…………
通往莲花池的路上。
秋风萧瑟。
静谧的湖畔,荷花已经谢了,一些尚未凋零的莲蓬或高举、或低垂。那是曲终人散后的新一次生命的孕育,待到明年,依旧会荷花怒放吧?
璃灵拖着受伤的身体,在湖边伫立了一会儿,然后绕过湖,向着不远处隐藏着丛林间的一座小屋走去。
那是她的家。泪水悄然滑落。唯一的家。
其实,她不应该住在这里。她完全可以住在华丽的琉璃阁,作为黑魔法大族若瑟修族人,安然而闲适地住在若瑟修族地,养尊处优。
可是……
可是,自从她认识了鬼月,自从她建立了秘密的若箫,自从她打算销毁匿血,除去这些威胁这一带和平安宁的后患,这原本美好、富裕、无忧无虑的若瑟修族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够了。她走了进去。我还没有到那种境地。至少——嗯,我还有诡零。
诡零经常会来这里看我,今天,当我回去的时候,他会不会正坐在小屋里,焦急地等待着我呢?
推开门。
小小的屋子,简明而干净,一张普通的茶几,几把木椅和一张单人床便是这里的全部家当。大雨过后的几丝阳光从屋外飘来,带着彩虹般明媚的光晕。一个角落里,诡零坐在那里,脚下有燃过火之后明显的灰烬。
“你在?”璃灵的话语很平淡。她缓缓地挪到茶几前,本欲坐下,却停住了。
紫金色的瞳仁锁定在茶几中央。那是一块小小的青色竹雕。这是?——熟悉的花纹,熟悉的颜色,熟悉的字样。她伸出手,用手指缓缓抚过那块竹雕。
只见上面刻着:若箫。
若箫的竹雕?它不是……早就被浅语扔到烛焰中被焚毁了吗?一想到浅语,一中悲伤便绵延开来。……“若箫。”“若箫!”……宽敞的基督教堂里,少年少女门坚定的宣誓声……熟悉的回忆,若黑白老电影一般从脑海中一一拂过,至今犹历历在目呢。
可是现在呢?原本热闹的、团结的、心怀梦想的若箫,不知何故却已是,四分五裂了。浅语已经牺牲,鬼月他们已和自己决裂,而自己,也被迫逃亡到这个人烟稀少的僻谷,时时刻刻提防着被人暗杀,再也回不了若瑟修族。
她愣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竹雕。继而,她狠狠地伸出手将它拿起,“报之一……”
“住手。”“炬”字还未念完,诡零快步地走了过去,“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毁掉它?”
“这个是……你做的?”璃灵转过脸望着诡零。
“嗯。”诡零点了点头,“你是若箫的组长。”
“若箫原来的竹雕,已经被焚毁了。若箫,已经名存……实……”
“但是没有。”诡零拿起木雕,把它放在璃灵的手心里,继而紧紧握住璃灵的手,“你是若箫的组长。和原来的那块竹雕有没有被毁没有关系!不论绝望到何种地步,不论失败多少回,有多少人离开,你都依旧是。”
“诡零……”璃灵垂下眼帘,泪水和鲜血混杂在一起。“等我伤好了,我还会继续,我还会……回到若箫。”
………………
若瑟修族内。
一习秋风涌动,几片落叶飘零。
“秋天来了。”若瑟修老元首在自己的房内踱着步,她走到门边,拾起一片落叶,关上门,喃喃道,“一年又将过去了……那么,一辈子呢?……”
几声沙哑的咳嗽。她用苍老的手捂着心口,花白的头发映在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