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斜斜投射在翡翠湖上,被染得血红的水面上一条黄绸横穿而过,随着微风的拨弄,颤颤悠悠,荡碎了了点点金黄,点燃了一湖的花火。
清平乐陪着步吴迪在湖畔嫩绿的草坪上徜徉,默默地看着远方那层层叠叠的山峦慢慢披上红妆,最后暗淡得只剩一圈亮眼的金边。
比起在夕阳里发呆,清平乐还是更喜欢在演武场内流汗。但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是在饭桌上直接被步吴迪给拖拽过来的。
“劳逸需要结合。你的心还没累,但你的身体确实需要休息了。”
“就算你把睡觉的时间也拿出来练习,结业前你也不可能到造极境的。”
“这样好的天气,难道不该陪着朋友出去走走看看吗?”
步吴迪一口气给出了好多个理由,以至于清平乐都不知道从哪个开始反驳,如今走在湖边,无所事事,细细想想,竟是没有哪个理由值得反驳……
“如果将来我在这样凄美的晚霞里悟道,一步登天,成就天人境,在修行历史上留下这么一段佳话,会不会让我成为无数佳丽的春闺梦里人?”
不远处的曲桥上,沐浴着金色的霞光的玲珑少女靠坐在桥栏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不时洒下一些鱼食,画面很美,透露出圣洁的味道。在说到“佳丽”两字的时候,步吴迪的眼神恰好落在那少女身上,有些玩味的笑了笑。
“哪怕将来你是在茅坑上悟道的,只要成就天人境,就会是佳话。那时,你不但会成为无数佳丽的梦里人,还会成为无数丑八怪的梦里人。”
对于步少爷的意淫清平乐完全没有迎合或者认同的意思,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敷衍了事的意图表露得太过直白。
“几十年后,我们再回首,想起这段岁月,脑海里泛起的,会不会是这道残阳,这片碧波,这对翩翩美少男?”
步吴迪冲着远处的景致指指点点,颇有上位者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样子,他面带笑意,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春秋大梦中,如饮醇醪。
“拉倒吧。没听王将军说么,我可是要去长城上拼命的,能不能活过下个五年还难说,即便真有那天,一把年纪了,没糊涂到把你忘了就不错了,哪里还记得这昏暗的天色,冰凉的湖水,和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两个傻子。”
清平乐非常不合时宜、极其没有情调地打断了步吴迪的美梦。
“喂喂喂,有点想象力行不行?不配合也罢了,怎么还尽捣乱。”
“我早和你说了,我就是个煞风景的,这种风雅懂不了,你偏要拉着我,后悔了吧?”
“你这是故意的,太明显了。也不知道王秋实看上你哪点了,这样待你,他不会是知道你缺把刀,特意给你送来的吧?”
步吴迪的口气里羡慕裹着嫉妒,就像是城西贫民区里飘着各种垃圾的友谊河的水,那酸味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
“你也是够了,五十大板都给你客客气气免了,怎么就不知足?老将军做事当然有他的道理,我要是想得明白,今晚就不会陪你出来吹冷风了。不过话说回来,教头也没比你淡定多少,看到这刀的时候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至于么,没听王秋实说么?铁蛋当年也是杀‘神’不眨眼的大魔头,那是有故事有见识的人,你这才多大点事,他哪里会这样大惊小怪的。”
“谁稀罕骗你,他说这刀是当年将军夫人送给将军的定情信物。”
“靠!这特么的是‘岁月’?”
步吴迪眉头打结,极其夸张的提高了一个声调,爆出了粗口,把难以置信这个词诠释的淋漓尽致。
“你怎么知道的?”
清平乐同样提高了声调,还了个见鬼了的表情。
“我怎么会不知道?别把谁都想的都跟你一样无知。”
步吴迪剐了清平乐一眼,那幽怨的样子竟有八分慕容西子看他时的模样。
《秦异志》是打着大秦帝国官方旗号的非官方刊物。它非常神秘,没人知道是谁编写校对,也没人知道它何时出版更新,但它却在修行界传承了数百年,而且有很好的口碑,不论是公正性还是正确度都能得到众人的认可。帝国对它的态度也很暧昧,既不承认也不取缔。
“岁月”在《秦异志》中的百器榜排名三十七,并不很靠前,按理说步吴迪不大可能记住。但很多东西,却远比排名更让人印象深刻,譬如一些风流韵事。
早几十年,王秋实还不是守城将军,能征善战的军事天赋还未崭露,便已经广为人知了,因为他娶了个修行界难搞的美女,出名的刀客。
提起这位已故的将军夫人,步吴迪也不由神色肃然。
吴语阑出生在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吴家,年轻时被捧为“冰刀仙子”。得此称号,不仅因为她容颜姣好,身姿绰绰,更是因为她强势、冷淡,不论是心还是刀都太过强大,难以征服,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拥有忘我境的实力,情感上却一片空白,孑然一身。
她的那把“岁月”也正是那时被人知晓,收录进百器榜的。
直到她遇到王秋实,那个一穷二白小校尉,没有什么防备,也没有什么顾虑,她就着了迷,失了魂。
她的高冷终于在他的柔情里融化。
为了他,她和父亲恩断义绝,脱离吴家。为了他,她放下兵刃,拿起了针线。无怨无悔,至死方休。
“至于我们的王秋实王将军,倒也算个痴情人,保持着那份忠贞,二十年未娶,看来也是要至死方休了。”
步吴迪咂巴着嘴,感慨之余也唏嘘不已。
“此物留给他们的孩子才更合适吧?”
清平乐听完故事,回味了许久,他注视着手中的长刀,幽幽说道。
“他们唯一的孩子?二十年多前在与神族的战争中死了,冰刀仙子正是从那时开始郁郁不欢,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
说到这,步少爷双目有些红,悲伤的情绪在清平乐眼里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你步吴迪的作风。怎么突然这么伤感,哪根神经搭错了?”
“去去去,你懂屁。我为什么叫步吴迪?我妈也姓吴,吴语阑正是她亲姑姑。所以甭给我提那五十大板,他要真敢打下来,只怕第二天将军府就要被我姥爷给砸个稀巴烂。”
话说到这个份上,清平乐总算是理解了步吴迪那股委屈和不公的出处了,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看,王将军这刀确实更应该赠给他。
“呐,拿去。”
“自个儿收着。我又不练那啥《春秋刀法》,要这东西当摆设么?他如果送我,最后我也会给你。虽说结果是一样的,但这态度就不一样了,这很重要,你懂不懂?一点人情味也没有,这么死板的人,我姑奶奶是眼瞎了么,才看上他。”
步吴迪愤愤不平,喋喋不休起来。
“谁也别说谁……一口一个王秋实,也没见你待见他……”
“呃,我这是随我姥爷……吴家都不待见他……”
“这借口……太过无耻……”
步吴迪说有些冷,到底是清平乐的话太冷,还是这早春里的夜风太冷,似乎并不那么重要,总之说完他就自顾自走了。
清平乐神色复杂地看着手里的长刀,心情就像这日落后的天空,空空荡荡,暗淡无色。
还需要些时间,皎洁的月光才能照耀大地,闪耀的星辰才能指引方向。
还需要些时间,来读懂那些期待,来回报那些关爱。
岁月并没有在“岁月”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冰凉的刀锋依然闪烁着光泽,冷冽而肃杀。
“刀未变,人已老,这便是岁月。”
轻快的脚步声伴着天籁般柔美的声线把清平乐从沉思中唤了回来。
清平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不准备说话。
“天气已经很冷了,人再这么冷冰冰的,不冷么?”
来人的声音暖暖的,并没有因为清平乐的冷漠而退缩、或者闪躲。
“我可是专程来致歉的,板着张脸,可不是男人该有的风度。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们就有相互扶持的地方。”
“朋友?慕容姑娘会不会太看得起我了?”
想着两人的身份,清平乐自嘲道。
“清兄说笑了,王老将军能把佩刀托付给你,自然因为你是值得托付之人。那自然也是做得朋友的。很庆幸,我们之间只是些小过节,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老将军大概是知道我穷,可怜我。”
慕容西子莞尔一笑,“王将军出身贫寒,发迹后也不忘本,多年来大部分的资产都花在了行善济贫上。你这么说,倒也可以糊弄糊弄糊涂人。可谁也看不惯的步公子,唯独和你这么亲近,这事可没这么简单。藏得再好,只要有心,也总会发现的。”
“慕容姑娘说的对,也不对。”
清平乐不置可否。
“哦?”
“我这人性子淡一些,看人看物就更清楚一些。步少爷每每说起你的事,总是表现的轻描淡写,可唇角却有隐隐的笑意。细节不会说谎。所以呢,他是想和你亲近些,只是面子薄,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一切。”
清平乐没有去看慕容西子的脸,所以不知道她此刻会不会满脸通红,他留下句模棱两可的话,收起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