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靠着明克父亲的鼎力相助,二舅的儿子从乌鲁木齐大学一毕业,就被本地的商
业专科学校接收了,而且他还把未婚妻也带来了。为此,哥哥又有得忙了,真幸亏
哥哥人际关系广,人缘好,表弟的未婚妻很快被一所职业学校接收,在学校担任教师。
至于二舅,哥哥则心有余而力不足,幸亏五舅出面活动,锰矿公司同意接受二舅一家。
至此,母亲的心总算放下了。
新年到了,这是钟馨离婚后的第一个春节。这个春节她没接到林之川送给儿子
的新年礼物,甚至连一句问候的话语都没有。嫂子就更不用说了,她就好比陌生人,
连面都没有见着。
哥哥带着明东回来了,他把父亲单位发给父亲的慰问金也带来,父亲单位今年
没有领导来问候,只是象征性地发了一点钱就打发了事,父亲好像被人遗忘的历史
人物,过去的辉煌已经烟消云散……
面对现实,母亲感慨万千,原来引以为豪的丈夫已经淡出历史舞台,唯一的儿
子不能在跟前照顾自己,女儿除了经常顶嘴又被男人抛弃。唉,命运怎么这么坎坷,
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面对哥哥,母亲几次撩起衣襟擦拭泪水,哽咽得太凄凉,哥哥只能用好话宽慰
母亲,他从衣袋掏出钱来塞给母亲,说这是他的私房钱,让母亲买一身好衣服。母
亲拿着钱,抽泣着:“钱能弥补一切吗?我这么老了要钱来又有什么用?”
哥哥扳着母亲的肩膀:“妈妈,你不要太难过了,今天是新年哩。”
母亲好像婴儿一般,哥哥成了她倾诉的对象:“你看看,冷冷清清的,还有过年
的气氛吗?”
“妈妈。”
母亲的眼泪就好比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往下掉,她把瘦小的身子倚靠在哥
哥那宽厚的胸脯上:“这么冷清,这样的新年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们虽然不和我在一起,我不是经常来看你们吗?”
母亲全身都在颤抖,花白的头发显得格外显眼,呜咽着:“我知道你的心,我只
是太难过了。”
“和妹妹在一起也不错,妈妈,想开点吧。”哥哥像守护神似地搂着母亲,在她
的肩膀上轻轻地摩挲着。
母亲哀戚地:“你妹妹?唉,她有你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如果连和妹妹住一起你都不满意的话,那和我就更不行了,妹妹怎么说都是
你的女儿呀。”
“你妹妹什么时候听过我的?”母亲满腹哀怨地哭诉:“还不如外人,连路边的陌
生人都比她强。”
“陌生人怎么能和妹妹比呢?”
“你妹妹有今天都要怪你爸爸。”不知哪方面触及了母亲的神经,她思绪万千地
驰骋着,她撩起衣襟擦了擦眼角,声泪俱下,“小时候我说一句都不行,只要我一
说她,你爸爸就护着她。你爸爸虽然这样向着她了,可连你爸爸也管教不了。”为
了证明自己的话,母亲加重语气,“你妹妹小时候闯了祸,你爸爸狠狠揍了她,可
她从来没有吭一声,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心肠可真够硬的。”
是的,那还是“**********”前的事了。在上小学之前,有几次钟馨闯了祸,
父亲抡起拳头狠狠地揍了她。可不管父亲的拳头有多重,钟馨紧闭着嘴唇强忍着,
她没有一滴眼泪,更没有向父亲哀求一声,等父亲打累了,他的手一松开,她就直
挺挺地站起来。到钟馨上中学时,有几次与母亲的争吵惹怒了父亲,父亲捡起棒子
要揍她,可钟馨却跑开了,为此父亲颇为无奈。现在回想起来,钟馨的心也真够硬的,
如果她稍微听母亲的话,疼爱她的父亲是不会揍她的,能把一直视她为掌上明珠的
父亲惹怒了,这其中就能说明钟馨有多倔强,是多么不可理喻了。
哥哥温和地说:“过去的事你还提它干什么?今天是过年哩,还是不要提那些不
愉快的事吧。”
母亲埋下头,她已经平静些了:“唉,我和你爸爸长期在这,你妹妹怎么嫁人?”
一想到女儿嫁不出去,母亲忍住欷歔道。
“不嫁了,嫁了人乐乐怎么办?”
“不,你妹妹还年轻,她怎么能就这么一个人过呢?”
“那么,等她找到对象后你们再搬出来。”
“可是,人家看到我和你爸爸在这里住,有谁敢来找你妹妹呢?”这时候的母亲
确实是为钟馨担心。
“如果那样,不嫁也就罢了。”哥哥威严地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有时间不如好
好休息。”
这个问题钟馨也注意到了,只是母亲把话挑明了。现在的人都很现实,没有愿
意与她分担抚养儿子,更别提赡养一个重病缠身的老人了。钟馨既需要一个男人来
一起生活,但又不能把儿子和父母丢弃一旁自己出去嫁人,认命吧!可这两者难道
真的不能调和么?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了,卫星都上天了,怎么还被这绊住了?
“妈妈!”哥哥充满怜爱地呼唤着,在新年的时刻,他不愿过多责备母亲。为了
转移母亲的忧伤,哥哥站起来,给父亲戴上新帽子,穿上新衣服、新鞋子和袜子。
“爸爸,你想吃什么呀?告诉我,我给你买,你要有哪不舒服就说出来,千万
别强忍着,如果觉得家里憋闷,哪天我领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哪玩呢?公园还是人
民广场?现在的广场变化可大了,新修了地面,安装了照明灯,还有喷泉呢,那喷
泉的水喷得老高,有十几米高呢,就好像瀑布似的。广场上到处都是绿树,不管白
天晚上,很多人都在那里跳舞唱歌,可热闹了。爸爸,如果你嫌人多,那我们去公园,
现在公园正举办牡丹花花展呢,那是洛阳市来我们这举办的,洛阳离我们老家不是
很近么?爸爸,你想回家么?姑姑来信说,想看看你,等我有空了,我和你回老家吧。”
是的,父亲生病卧床已经很久没出门了,他是多么想到外面呼吸新鲜的空气,
看看我们这个日新月异的城市呀。想当初,父亲从东北走到广西,工作时又兼任采
购员,经常出差在外,他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可改革开放,我们的生活好起来之后,
他却被病魔缠身,走不动了。应该想办法让他出去走一走,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哥哥一边给父亲剪指甲,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父亲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母
亲站在一旁欣慰地笑了。哥哥继续唠叨着:“现在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商场里的商品
很多,比过去好多了,肥皂不用凭票也能买了,肉也敞开供应,水果很多,北方的
苹果、梨、红枣、葡萄又多又好吃。”
钟馨把年夜饭的原料都准备好,母亲溜下床,揉搓了一下眼角,拉拉衣襟就到
厨房忙碌起来。
钟馨当母亲的下手,拿递碗盘,母亲做了香菇炖鸡、白切鸡、酸甜五柳鱼、荔
浦芋扣肉、酿油果、瘦肉炒云耳、炒油菜、粉丝汤,还专门给父亲蒸了肉饼。钟馨
把烹调出来的菜肴一盘一盘地端出来。好不容易把菜烧好,母亲把菜盘摆到香案前,
点了香,又烧了些纸钱,她一边烧一边嘀咕。此时的母亲面容很超凡,把对女儿和
儿媳妇的不满抛到脑后,专心地祈求祖宗保佑一家人来年的幸福安康。
钟馨和儿子也到香炉前点了香,她没像母亲那样虔诚祈祷,只是机械地完成这
一任务。需要说明的是,钟馨能这样已经是很大的改变了,要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过去钟馨不仅不上香,还会大发雷霆。对此母亲埋怨钟馨不懂事,是钟馨的倔强才
导致了今天的灾难,所以她愈发虔诚地祭拜祖宗,祈求祖宗的保佑。母亲如此这般
不啻针锋相对,与母亲的战争在所难免,也正因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争执让
钟馨臭名远扬。
那么今天钟馨为什么也上香了呢?今天是年三十,好不容易一家人团团圆圆,
只要能让母亲安心,满足母亲的心灵需求,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儿子不知道上香的意义,看到大人这么做也跟着做了,明东和哥哥也都点了香。
哥哥对明东说:“你是这个家唯一的长孙,你要向各位祖宗拜年哦。祈求他们保佑你,
保佑我们家永远平安幸福,来年财气旺旺。”
钟馨觉得很好笑,但又不敢笑出声来。明东很认真地上了香,洗了手坐到饭桌
前准备吃晚饭。
吃年夜饭的时候,钟馨不敢直面哥哥,生怕哥哥的眼光,母亲刚才向他告了自
己的状,要是被哥哥责骂了该怎么办?哥哥没有责骂钟馨,他的脸色很平和,也许
他知道是自己的原因才让父母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所以不好意思责骂钟馨吧。
饭桌上的气氛很压抑,哥哥极力讲一些新闻趣事,在哥哥的柔情下,母亲的脸
色渐渐变得开朗了。
门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家家户户都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中……
这一顿年夜饭吃得没滋没味,晚饭后,钟馨收拾好碗筷,坐在电视机旁等着看
新年晚会。哥哥和明东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临走,母亲包了一大包年货给哥哥,
哥哥说不要,可母亲强拉硬塞地放到哥哥的车上了。
大年夜来了,邻居们都在放鞭炮,孩子们跑出来玩耍,儿子孤独地来到钟馨身
边坐下,钟馨慈爱地搂着他的肩膀,在他纯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儿子抬头一笑,
这笑容显得很寂寞。钟馨直叹气,这么乖巧的儿子不应没有父爱,不该被抛弃。钟
馨眼睛潮湿了,使劲摩挲儿子的头发,扭过头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春节晚会终于
开始了。
费翔正拿着麦克风边唱边舞:“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
来哟,我的心不再漂泊……”
随着音乐的节奏,台下的观众都一起哼唱起来。那穿透心灵的歌词经过费翔的
歌喉流出,再经过电波的传送,送到了千家万户观众的心坎上,让亿万观众如痴如
醉!钟馨回想起从电视上看到的场面:白发苍苍的台湾老兵在踏在大陆的土地时,
是怎样一种激动?与亲人相见时那喷涌而出的眼泪、撕心裂肺的呼喊,是如此的清
晰,如此的响亮。再看着费翔那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睛,是啊,我们本来就是亲
人啊……
晚上躺在床上,寂寞又一次袭来,在这新年的夜晚,她倾听着门外的鞭炮声,
凄凉就像鞭子抽打在她的身上,她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她不知道这种局面还要持续
多长时间。难道就这样强忍下去?这样虽然能为自己赢得好名声,可谁又稀罕这样
的名声呢?这样的名声又有什么用?
另外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大声地:“这种虚有的名声会毁了你,你要振作起来,你
还年轻,你没有权力浪费你的生命!”
不想浪费生命又能怎么办?不然只能走相亲这一条路了。一想到在相亲时要面
对陌生男人的那种窘境,她就羞愧得无地自容,那些来相亲的男人都是带着明显强
烈的目的,她感到自己被放到拍卖的位置上,心底残存的矜持让她不能坦然面对这
些,她没有勇气跨出道德的篱笆。而且她的心底还残存一丝对林之川的希望,她要
等待,再等待,直到最后一刻。
但,寂寞的日子是那样的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