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什么时候跟她过不去了？”承彰有些恼怒地看着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肃了神色，“朕不过关心你几句罢了。”
“教陛下挂心，是奴婢的罪过。”清簌忍住笑，低着头悠悠道。没想过再次见到他会是这样的情形，从前想着便觉得老大不情愿的事儿，现在倒像是理所当然，并没有什么可惶恐的。忽然想起一事，她连忙合上书本，正色道：“奴婢有一事相求。皇上这边的事情，本来不是应当插手的，宁妃娘娘回去肯定要有一番说辞。到时候还请陛下多多担待，将奴婢交给尚寝局发落便是。”
“怎么，你怕朕严责你？”承彰冷笑道。
清簌低声嘀咕了句：“那倒不是，我是怕陛下这里到时候什么风雨都不见，反倒教人疑惑。”
承彰轻哼一声，还未说话，车驾已经到了皇宫。天色已经微微亮出鱼肚白，清簌将脑袋探出马车，轻盈地跳了下来，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迎上来的是疏浅，见到清簌仿若不认识一般，只看顾着承彰走下马车。皇帝下车后看了眼清簌：“忙了一夜，去吃个饭。”
“奴婢身为女史，深夜传话已是无礼，还未请陛下责罚，不敢再逾矩。”她一板一眼地应着，眼睛望着脚尖闷闷地应道。
承彰本来也没答应她的请求，偏不顺着她的话来：“虽然逾矩，倒是有功的。有功就要赏，跟朕来。”
他既然这样说了，清簌也不好再推辞，只好撇撇嘴跟上。疏浅这才上前跟她悄悄地说话：“怎么是你？听宁妃娘娘说有个无礼的小宫女半夜将皇帝喊起来，原来是你。”
“娘娘也在里面吗？”清簌不由得止住脚步。
疏浅点点头：“当然啊，没有陛下的命令，她是不会走的。”
清簌听了这话立刻止住脚步：“那，那我不去了。”
承彰虽然走在前面，她们的对话却一句话都没听落下。听清簌说不去，连忙转过身来，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的手往里面走。清簌连忙挣开，满脸羞红地跟着他走进富锦宫。
宁妃一行人早听说了消息，端正肃然地在宫门前立着，仪态万千地行了迎驾的礼。既然这么正式，清簌也只好回了个大礼，心底只想着早些回去。宁妃表示了关心，承彰敷衍了几句，跟着宁妃进了偏殿。偏殿里已经传了早膳，热气腾腾地摆了一桌。皇帝一般都是下朝之后才用早膳的，想必是宁妃觉得皇帝一夜辛苦，需要吃些东西补补。
承彰看着一桌子菜，虽然坐在了座位上，却一点也不想动筷子。衣服虽然换了，鼻息之间那股大牢里特有的酸臭味久久挥之不去，此时一点胃口都没有。疏浅给他盛了些蛋羹，他只看了一眼边别开头去，问身边的清簌：“三弟这次化险为夷，多亏你半夜提醒。虽然坏了规矩，也足够你将功抵过。你要什么赏赐？”
清簌自然而然地辞谢：“为陛下分忧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敢请赏。只是误了陛下和娘娘就寝，是奴婢的罪过。虽然陛下饶恕了奴婢，还请娘娘也宽宥奴婢才是。”
宁妃放下瓷勺，清秀的眉尖稍稍一挑，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素绢拭起嘴角：“陛下既然不觉有他，妾身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你一个宫女，怎么会知道承影对陛下很重要，以至于不是你分内的事情，却接到消息后马上就跑回来报告？妾身一向多疑，莫不是你跟那逆贼之前有染？”
清簌愣了一愣，低着头道：“奴婢之前因为与影殿下说话，被皇后娘娘处以杖责并发往暴室。如果娘娘认为这样反倒会让奴婢跟影殿下有染，奴婢也没什么可辩驳的。殿下假传圣旨谋害陛下的时候，奴婢鼎力相助于谁，陛下心里最是清楚。娘娘入宫晚，不知道这些，怀疑奴婢也实属正常。还望陛下不要多想。”
宁妃娘娘柳眉倒竖，啪地一声将勺子扔在地上站起身来。承彰本来撇着嘴看笑话，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眉头一皱，虽未说话，怒意已经很明显了。她恨声道：“你既然说你之前便跟那谋反逆贼有过牵扯，焉知现在不是藕断丝连？陛下，这个奴才巧言令色，不可不查。”
清簌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似乎并不想理会。宁妃仿佛受了侮辱，指着她跳脚：“陛下说她足以将功抵罪，我看未必！君上若是信任妾身，交给妾身用刑重惩，肯定能审问出来什么！”
“你昨晚就这么说了，朕没答应，这下找着借口了，是不是指望朕如你的愿？”承彰冷笑，“宫里审问奴才，自然有宫里的方法。你又不是皇后，没资格插手。今日的言辞，僭越的人不是她，反倒是你。你自个儿回去反省吧。”
宁妃还欲纠缠，承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察言观色已久的内侍们一拥而上将她带了出去。她虽然爱撒泼，却不愿失了身份，拍了拍衣袖便走了。清簌觉得有些赧然，行礼如仪道：“还望陛下保重身体，奴婢告退。”
“这就走了？”承彰听起来并不十分高兴。
清簌巴不得早点离开，便故作冷淡地应了声是。承彰哼道：“你心急火燎地赶着来报告朕，是不是心里还对他有意思？”
他莫不是真的怀疑？清簌低着头，心里到底有些难过，闷着头幽幽道：“陛下说的什么，奴婢听不懂。奴婢小时候在河上长大，知道双脚踩着两条船的坏处。若那两条船同心倒还好，若是离心而行，肯定要摔到河里去。陛下之前和影殿下同心还是离心，旁人都看得分明。奴婢受过陛下的雨露，早就是陛下的人了。两条腿都在同一条船上，遇到这么多风浪都过来了，陛下还怀疑奴婢长着第三条腿踩在别的船上？”
他本来也只是试探一番，却没想到她这一番言语这样真切，心里也生出了些许歉疚之意来。之前恼她那样对待自己，本来也只想着把她关一阵子吓唬吓唬，只是她偏要离开，生气之余倒想看看她离开自己能混成什么样子，若是混得不好反而要来求自己，到时候自己多有体面。没想到她离开自己以后反倒如鱼得水混，既练了一手好字，举手投足间也添了些伶俐，倒让他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尤其是听了她今日的一席话语，知道她一向与自己同心，从前的埋怨和不满都顷刻消散了。高高俯视着低头的宫女，对方虽然低着头，却不显得卑微，言辞切切，一身的真情让他自惭形秽。
“你……”他说话的同时，对方已经飞速地抬起头来，“哎呀，陛下，奴婢该走了！程姑姑若是发现应当在藏书室里的起居注被我带了出来，肯定要责罚我的！奴婢告退！”见皇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以为他已经同意，急忙起了身就往外走。承彰面露不满，沉声道：“你的《女戒》呢？”
清簌回了头，一脸疑惑：“今天不上课，出门的时候没带啊。”
承彰冷哼一声：“还说自己上过女学堂，连女戒都忘了，我看你们先生也不怎么负责嘛。”
清簌只好返身，脸上有些羞赧：“陛下就饶过奴婢这次吧！奴婢先回宫，下次再向您赔罪！”
承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人已经如一道风一样从门缝中溜了出去。他摇了摇头，看着身边呆若木鸡的众人，愤愤然道：“愣着干什么，膳都摆上了，不给朕吃？”
疏浅忍住笑，一脸肃然地给他盛了早膳。他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用起早膳，仿佛忘记了一夜的辛劳和胃里的恶心一顿饭吃得分外尽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