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火炕是靠着墙的,窗子和门在同一侧,艾飞鸾此时背对着和允,正是面向门窗的一侧。
窗外的光线很亮,要不是这些天真的累的狠了,倒也不容易睡得着,不过无论是飞鸾还是和允,都太清楚休息的重要性。
艾飞鸾的眼睛机警的睁着,但是却看不见什么,只是心里的警钟却一再敲响,这是一种没来由的感觉,却让她在很多次必杀的境况下死里逃生。
身后的和允睡的很沉,毕竟一直绷着神经,突然一放松,难免就会睡的深一些。
艾飞鸾悄悄起身,缓缓的,轻移下床,半点都没有惊动和允,用身体挡住小窗,免得开窗的时候有冷风钻进来。艾飞鸾一跃而出,立即关上窗。
面对着室外一地清冷,却半个人影也看不见,飞鸾轻轻闭上眼睛,凭着感觉向后进的院子走去,敌暗我明,所谓潜行,不过是一句笑话。
因为天气太冷,柴房了备了许多干柴,堆得满满的,干柴掩映之下的地面有一片斑驳的影子,艾飞鸾突然抬头看过去,正见一道人影移过,若非她早有感应,恐怕只会以为那是风吹过造成的影动或者幻觉。
说时迟那时快,艾飞鸾不再犹豫,三两步追上去,并有意识的堵住对方可能离开的路,谁知道暗影里那人突然向上拔起身形,艾飞鸾眼睛随着那身影一路向上,分明见到那人没有利用任何工具就那样平地而起。
略一咬牙,艾飞鸾掷出缠在腰上的绳索,凭借外力三两步踏上房顶。
黑影却似有意等她,一直站在房顶上与她两三米的距离。
艾飞鸾脚步一顿,黑影却轻轻一晃,转身快速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艾飞鸾只觉得对方对自己并无杀意,又或者,另有目的,她没有追上去,就算她自认身手还不错,对上这个时代拥有所谓内力的高手仍然没有多少胜算,就算要攻击,也不是在如今这样处于劣势的时候。
艾飞鸾转身,明显感觉前面的人也停了下来,诧异的回身看她,嘴角不由得一翘,不管是什么身份,想用这样的办法引着她玩猫捉老鼠,也实在是无聊了些。
长夜寂寂,铺满一地的银白之下,更加显得丘源城的雪夜安静异常,因为太冷,连烟花场所的生意都显得有些萧条。
艾飞鸾并没有回到两人客栈中的上房,而是狸猫一样躬了身体,想着东城方向潜去,而就在她刚刚站定的地方,一片雪迹模糊,像是有人故意掩盖什么痕迹而反复蹭过……
白雪映着月光,一身深色衣衫的女子倒显得有些扎眼,好在丘源城的夜一向安静,更鼓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怕打扰了夜间众人的美梦。
东城是富人区,也有不少品级稍低的官员家的府邸,这样的地方,夜里的巡逻反而不是很多,艾飞鸾倒觉得有些奇怪。
朱红色的大门前有两只斑驳的石狮子,看上去年代久远。
一道深色的影子从侧门的一角潜进去,直到一处梅枝纠结的庭院前。
大红色长袍的男子坐在梅树下,眼睛微眯的盯着弯弯绕绕的梅树,开花的时间已经过了,地上落的残花也早已经被打扫干净。
艾飞鸾道:“你来了。”
红衣男子转头看去,缓缓起身,略低头道:“妻主上次传书回来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吩咐下去了,”男子说道这里眉头一拧,疑惑道,“只是真的会到这一步么?”
艾飞鸾面色沉静,轻声道:“不到这一步最好,只是我们总要有点准备,还要……给汉王殿下准备一份大礼。”
红衣男子自然就是艾飞鸾名义上的嫡夫,如今整个岭南艾家的主夫,弘懿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另外,安都大营曾经渗透进去的隐楼弟子也已经准备好,队伍里这些天就开始渐渐有流言传出,吕清在军中的形象似乎真的不怎么好,据说安都每年派驻盛京的部队都没少受禁卫欺压,如今听说皇上被困深宫,吕清打着监国旗号四处清洗异党,京城之中血流成河,群情很是激愤,”男子冷笑道,“我看如今就算是她派了使者到安都也没有任何作用,说不定会被那些大兵达成乱臣贼子直接砍了。”
飞鸾道:“****不会制止么?”
弘懿道:“先不说她没有兵符在手,安都大营大部分可都不姓杨,再说,就算她久经沙场能够轻易震慑那些军士,也未必愿意去做,这几天,杨将军似有些消沉。”
艾飞鸾心中一动,感觉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但又有那么一点似是而非,不过片刻便从脑海中纠结的问题中脱身出来道:“凌菲那边你要和她多多沟通,她是艾家旁系如今势力最盛的一个旁支,让她从旁协助你,会省力很多,我前几天已经派了信使回岭南。”
弘懿点头不语,有些心不在焉,艾飞鸾停了半晌后才道:“你万事小心些,京中的事还得一段日子,我们的时间很充裕,不必急于求成,至于文执事那边,也让他尽人事即可。”
弘懿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原本一直垂着的头突然扬起来,盯着飞鸾看了半晌,直让女子有些头皮发麻,男子突然原地跪了下来。
除了公开的场合和不得不做戏的情况下,弘懿从不曾以妻理待艾飞鸾,两个人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心知肚明,艾飞鸾也并不像其他女子般注重这些,此时周围并无他人,或者说只有暗处隐藏的影卫和隐楼弟子,弘懿突然的动作让艾飞鸾吓了一跳。
女子真的向后跳了一步,汗毛直竖道:“你……怎么……。”
“弘懿入门半年未有侍寝,不修夫德,愿与妻主和离,自请休弃,求妻主成全。”
艾飞鸾一愣,半年未有侍寝?不修夫德?这些明明都是当初说好的,再说当初洞房之****是与弘懿同处一室直到宾客散去,大概也没有人知道弘懿究竟有没有侍寝吧?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拿出这些东西来自请休弃?
这世界的男人,就算是再特立独行,一旦遭妻家赶出家门,都不是光彩的事。
艾飞鸾片刻晃神后,眉毛一扬,略有些惊喜道:“莫非你已经……?”
当初她在弘懿拟定的约定中添加过这样的内容,如弘懿日后遇到可以托付终身,又不嫌弃他已嫁身份的,两个人可以和离,她也会衷心祝福这一直坚强过活的男子下半生平安幸福。
如今弘懿对她提出和离,是不是意味着弘懿已经找到了那个人。
“是谁?”艾飞鸾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够收服弘懿这般骄傲的男人和他不羁的心神?
弘懿的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看着艾飞鸾的眼睛却有些抱歉。毕竟对这个世界的女人来说,由男人提出和离是及其不堪的事,尽管这一条当初就是飞鸾自己提出的。
他并没有回答艾飞鸾的问题,只是道:“此间事了之后,我打算金盆洗手,为她做一个好丈夫,隐楼之中还有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恐怕要请您为我梳理了。”
艾飞鸾苦着脸道:“我连一个艾府都还没有梳理清楚,现如今更是两个男人的妻主,你忍心就这样去过自己的好日子么?”
弘懿轻笑道:“谁让你是女人,我是男人?”
艾飞鸾苦笑摇头,这么长时间过去,乍听这话还是有点违和,仔细听了听更鼓的声音道:“我该回去了,你好好保重,”说到这里嘿嘿两声,“若是将来遇人不淑,艾府还可以给你留个院子,只是嫡夫的位置就别想了。”
弘懿道:“这就不劳费心了,还没有女人能欺负的了我。”
艾飞鸾点头道:“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变。”
弘懿微愣,旋即似是理解了飞鸾的话,笑着点头,目送女子转身离开。
大曜,真的要变天了,不似因为三个皇女的夺嫡之战,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子,因为即将在她手上彻底退出大曜政治舞台的岭南艾家。
那么长久以来的世族割据,圈地倾轧,游离在其中的下层百姓因此颠沛流离,命如草芥,世家占据了国家绝大多数的财富,却日渐庸碌,而贫民却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艾飞鸾并不想向这个世界宣扬天下大同或人人平等,民智未开的社会,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民主,集权,不过是历史发展中必然会有的一个过程。
窗棱轻轻一响,冷冷的空气见缝插针的钻进房间,却很快被房中温暖的热气包围消灭,艾飞鸾身形敏捷的跳进窗户,站在离床几步外的距离静静等着身体回暖后再上床,而床上的和允连姿势都没有变过,还是飞鸾刚刚出去时的样子。
男子眼睛半睁,片刻之后,方才安心的合上,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