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泓所谓的好酒确实不假,二十年陈酿的状元红,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却又十分不易得。
飞鸾被引入内院的时候,吕泓正开了一坛酒,浓郁的酒香立时洒满了整个院子。
吕泓没有让飞鸾全礼,如那一日与文人们游玩时一样的做派,招手叫飞鸾过去与她对坐,将坛子里深红色的酒往一个分别倒进两个小碗道:“二十年的陈酿,却也只有这样喝才对味,请!”
艾飞鸾没想到连一碟花生米都没有吕泓就要对干,更知道这样的陈酿入口温润但其实后劲极大,饮酒的时候便留了意,免得被灌醉后行事有差被人抓了小辫子。
吕泓却喝的十分尽兴,一碗一碗的端起来劝飞鸾喝酒。
若不是在京城,若不是局势不明朗,吕泓的心思尚不在掌握,飞鸾还真有心将这些酒挖个坑埋起来,三五时的挖出一坛来自斟自饮。
二十年的状元红,以前只是听说过,入口,却还是第一次,味道确实很好。
两个人就这样在王府的小院子里你来我往推杯换盏,谁也不提正事,好像今天就是来喝酒玩乐的。
吕泓的藏酒不少,喝到后来越发尽兴,竟然让下人去最好的青楼接几个伎子过府中来服侍。
好在飞鸾至此还算清醒,急忙推辞道:“王爷,你我二人这般品酒论交岂不是好,何必还要叫别的人来?”
吕泓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醉,两只眼睛半睁半闭的眯着,摇头晃脑道:“也是,那些伎子若真到了王府,说不定放不开手脚,反倒失了苑里的风情,”吕泓说完这一局,蓦然站起身来,挥手道:“艾公入京也有不少时间了,却定然还不知道这盛京之中最好的去处,今天本王就做个东,与艾公前去见识见识。”
也不等艾飞鸾回答,吕泓已经一手挽起飞鸾的胳膊,当先向外走去。
吕泓力气不算小,不过比起生产结束后就一直按照过去的方法训练体能的艾飞鸾来说并不算什么——当然前提是吕泓没有故意隐藏实力,毕竟能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又是皇族出身,绝不可能只懂得吃喝玩乐。
艾飞鸾略略一挣,不过转念间,却顺着吕泓的力气出了门。
今日来王府,原本也是为了探探吕泓的虚实,而吕泓大约也是抱了同样的想法吧。
毓秀阁在京中最热闹的一条街上,周围都是酒楼饭庄为主的休闲区,因这一条街正处在盛京官宅和大商户聚居处的中间地带,行人往来十分频繁,更因为常有商户与官家在此商谈,所以也有不少饭店提供环境优雅的小间,隔音和私密度都很不错。
不过毓秀阁却不同于其他饭店,虽然白天也经营,但本质上,它仍然是一个伎苑。
苑中男子众多,据说可以满足全京城中不同客人的喜好,自然,价格也非常可观,但是家产丰厚的人仍然非常喜欢这里,只因即使白天什么也不做,仍然有男子可以陪席吃喝,更大的好处是,无论在这个地方谈论什么话题,都不会被传出去。
吕泓就那样一路拉着飞鸾上车然后直接进了毓秀阁。
更甚者,根本不用人带路,便轻车熟路进了内院的一个雅间,仿佛这一处也是她的王府一般。
飞果然鸾与吕泓才坐定,就有三个男子鱼贯而入,略行一礼便分开跪坐,其中一个烧水烹茶,另两个的手边在吕泓与飞鸾的身上轻轻按揉。
飞鸾身体一僵,尽管已经在大曜这么久,她还是不太习惯与陌生的男人有过近的接触。
吕泓来的时候抱了两坛酒,这时便让人换了器皿,用小杯细细品酌。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男子轮着进来摆了几道据说是特色的小菜。
吕泓突然不着边际的说道:“艾公第一次入京,选的日子极好。”
艾飞鸾抬眼,知道吕泓后面还有话说。
但吕泓却哈哈一笑,又满了一杯酒道:“这时节虽然已经有些寒凉,却是京中最清闲舒适的时间,没有繁重的伙计,也不是最冷的时候。”
艾飞鸾点头道:“殿下说的是,在下字出生便在岭南,这一次才算是见识了京中的繁华富贵。”
吕泓别有深意道:“繁华富贵谁人不爱,用些手段也是情理之中。”
艾飞鸾摸不清吕泓这话的态度,便不答话,取了筷子夹几样可口小吃来吃。
吕泓也吃菜,放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有感而发。
艾飞鸾将桌上的小菜挨个尝了一遍,放下筷子看着吕泓道:“今日承殿下美意,只是殿下这个时候唤在下相陪,应该不止是喝点酒而已吧。”
在吕泓这里耗了一个上午,无奈对方虽然也出言试探,却久久不再接续话题,想来这位二皇女也是小心谨慎之人。
吕泓没想到之前一直严丝合缝无论怎么试探都没有一点破绽的艾飞鸾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眼神一凛,旋即坐直了身子道:“艾公以为本王还有何事?”
艾飞鸾笑道:“我此番上京,身边不过几个随从,况我艾家偏居岭南,便是有事,也轮不到我头上。”
吕泓皱眉道:“艾公怎能这样说,先不说艾家手握着岭南一地的经济命脉,只是艾公如今身在盛京,又如何躲得开是非?”
艾飞鸾听吕泓话中有话,便道:“在下不过说说罢了。盛京天子脚下,有什么是非也越不过一个理字去。”
吕泓摇头道:“艾公此言差矣,据本王所知,艾公并无嫡系姐妹,只有一个尚未入学开蒙的甥女和一个正蹒跚学步的女儿,不知道是也不是?”
艾飞鸾一转念就明白了吕泓的意思,故作惊骇,脸色转白道:“那又如何?难不成……。”
吕泓点头道:“艾公年纪轻轻便能稳坐家主之位,果然不必本王多说,”吕泓一顿接道:“当年永定公位极人臣,却主动放弃兵权空带着一个徒有其名实则已经被掏空了的艾家远避朝堂,可永定公到底是开国元勋,在岭南百年经营,又创出了如今的家业,虽无兵权,却掌握着整个南方地区军队的供给,整个南方啊——”
“母皇身体不济也许力不从心,但是皇姐若得了势,第一个就不会让艾公有命回到岭南。”吕泓道。
艾飞鸾皱眉,知道吕泓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说的话也基本上符合事实。
这些天她一直在思考成宣帝明知有人在她的饮食中动手脚,明知道三个皇女彼此争斗不休,却不但不干涉,还将吕汉千里迢迢从封地召入京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看来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但是成宣帝只怕是有心将皇位传给一个“有作为”的女儿,而是不是有作为,成宣帝的评判标准便是能否在夺嫡之争中胜出,能否狠得下心对付令如今大曜的各项改革都难有进境的门阀世族……
连吕泓都知道艾家嫡系只有两个稚女,只要留下她,由着旁系自己争夺家主之位,艾家便能不攻自破。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非要从内部蚕食方能奏效。
不过她当初答应了吕汉入京,就早已经想过这个问题,艾家树大招风,如先祖一般放弃已有的荣宠权力恐怕是最好的结果,倒不如由她主动来做,当然前提是吕汉能够最终登上皇城中最高的那个位置。
吕泓见艾飞鸾久久不语,只道艾飞鸾已经动心,接道:“不瞒艾公,本王第一次与艾公见面便觉得艾公不同凡响,当时也有心结交,但碍于当时人多口杂诸多不便,但是如今却由不得我按捺。”
艾飞鸾凝神细听,知道也许接下来吕泓说的,便是今日约见她的真正目的。
吕泓道:“艾公有所不知,昨天夜里,母皇痼疾复发,虽然还有一口气,却已经无法理事,皇城,已经在长姐手中。”
飞鸾一愣,万没有想到吕泓与她耗了大半天,竟然是这样紧急的消息。
禁卫军是吕清的人,付天佑的御林军虽说忠于成宣帝,但是若帝王早有旨意,大概也不会出面干涉,只是冷眼旁观,至于****那边,且不说她的立场尚不明确,便是确定了要助吕汉,几日从安都开拔,也未必赶得上,若吕清在这些日子得了调兵的兵符,那即将到达安都的吕汉基本上就是送上门引颈就戮。
分批藏在京郊和京中的影卫,战力再强也抵不过数万普通军士。
艾飞鸾的思路还没有理清楚,毓秀阁外忽然嘈杂起来,一片人声鼎沸。
吕泓脸色一变,快速道:“怕是长姐得了消息,已经叫人围了毓秀阁。”
飞鸾这一回事真的色变,吕泓招摇过市将自己带到毓秀阁,未必不是给吕清递消息,她故意拖延时间,恐怕也是等着吕清的动作。
吕泓自然是有恃无恐才会这样做,飞鸾这时候也只有依赖她才有可能脱身。
吕泓走到他们所在房间的一处角落的柜子处,不知怎么的轻轻一扭,柜子便向一边转开,吕泓转头道:“艾公走这里,虽不能出城,却可以绕到包围圈外,至于京中家眷,本王会替艾公照顾,请放心。”
艾飞鸾咬牙,之前还是小看了吕泓,这一招果然不错,将她摆在与吕清对立的位置上,再这样放艾飞鸾逃脱,将来艾飞鸾自然会站在她一边,早几年就离开京城的吕汉不足为虑,但是吕泓仍然不放心,直到最后一刻才说出吕清其实已经掌握了盛京,让她没有时间余裕带上自己人一起离开,一则握了人质在手以防万一,再者艾飞鸾若要动作,势必要召集其他人手,将全部实力置于她眼皮底下。
偏偏明面上,吕泓也吕清是一党。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显然已经有人往这边聚集过来,艾飞鸾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有事,否则京中永定公府的人失了作用,想保住就难了。
再看了一眼吕泓,对方仍然什么要求都没有提——自然是因为根本不用提——艾飞鸾转身跳入吕泓提供的密道,光亮在身后蓦然消失,密道合上的同时,也隔绝了所有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