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明日去拜会汉王殿下,没想到却提前招惹了人,再不上门只怕要糟。
飞鸾这样说着,和允便立即反应过来。能在汉阳城飞扬跋扈的少年,行事之间虽然嚣张却绝不惹是生非,反而能让那街头一霸的角色俯首帖耳,身份几乎是呼之欲出。
早就听说汉阳城在东武王吕汉治下治安最好,虽然达不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程度,可在大街上公然调戏男子,有穿的那样高调,没有一些公门背景的小混混如何做得出来?
“让姐姐治你个不敬之罪”,回想小公子在成衣店里说过的话,能在汉阳城说一不二的姐姐,自然只有这御封的藩王,三皇女吕汉殿下。
寒初回到自己单独住着的房间,看看日头,也不过个把时辰便要落了。
嘴角扬起一抹笑,狠狠地将心中的苦涩压下——当年人人称道的盛京才子,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原以为家中获罪后,宁可拼着性命不要,也绝不受辱的人,却一步步这样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越发的自甘下贱了。
为了家族平反冤情、为了找进谗陷害姐姐的人复仇……为了那个尚且不知道是不是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
寒初想,其实根本就是自己怕死吧,不甘心就那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越是不堪,越是不甘。
身上的衣料很好,在醉梦轩做花魁的时候也是穿过的,只是后来年纪渐长,新人辈出,原本的客人也不怎么光顾,那些好料子才渐渐少了。
如今又一次穿上,为了讨一个“陌生女人”的欢心,呵呵,果然穿上新衣便是要“接客”的意思了。
寒初想,这些日子下来,那女子并没有任何不当举止,今天在成衣店里,也是真心喜欢他换上好看的衣裳,笑容中倒也没有亵渎之意。
到了如今的地步,还能有一个女人对他不仅仅是存了亵玩之心,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寒初伸手去摸脸上那道疤,食指从眼角一路滑到脸颊边。
还好,他这辈子还有过一次为了女子守身的经历——以及证据。
门内一片寂静,敲门声就在这样安静的时候,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寒初身子一僵,手掌不由握成了拳——原以为女子再怎么心急,也该是晚饭后才来寻他,想不到竟然这样快。
起身开门,寒初将立在门外就已经有些局促的飞鸾迎入房内。
自将寒初从山上带下来,因着没有标明身份的原因,飞鸾一直都没有与寒初单独相处,当然也有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漏了破绽的原因。
如今踏进这客栈的房间,看着寒初默默地请她上座,默默地将已经置了茶叶的壶中添水洗茶,又将两个茶盏点满,执起其中之一双手捧给她。
飞鸾有些呆呆地接了茶盏,端了一阵,蓦然觉得手指被烫得刺痛,急忙将茶杯放下,再去看寒初的手,果然也有些烫伤的微红。
茶上的功夫是要练出来的,常年累月的不曾接触,烫了手指也是正常。
飞鸾心中一急,扯过寒初的手来看,更忍不住对着那几点红印轻轻吹着气,试图缓解一下烫伤带来的痛感。
这是她的男人,是她孩子的父亲,可她却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连说个话都要有所避忌。
寒初的假装无谓,假装坚强她都看在眼里,在他最不堪的时候出现,“揭穿”他留着伤疤自欺欺人的守贞,飞鸾怕他会承受不起。
寒初的身体在飞鸾握住他的手的瞬间一紧,接着却努力克制将手抽回来的欲望,反而更配合的往前站了两步,让飞鸾拉的更为顺手。
飞鸾低头吹了一阵,突然发现寒初的身体离自己极近——让她轻易就感受到他的气息绕在周围——浑身僵硬。
飞鸾立即松开手,反应过来这样拉着他的手其实是一种机器孟浪的行为,毕竟如今她的身份对寒初来说不过是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将他从山匪窝中带出,却做这样亲昵的姿态,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对他有所图。
下意识的将手收向背后,飞鸾甚至还起身退了两步,结巴道:“我……那个,在下不是有意……。”
飞鸾一直奇怪,她知道自己并不是能言善辩之人,可是前后两世加起来奔四的年龄和人生经历总算是能让她行事间多一份稳妥,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和允与寒初的时候就全乱了,不是干出来的事不着调(那啥,大家还记得蜡烛事件咩~),就是容易着急上火。
又或者,原来爱情一物真的能让人失了自我。
想当初对着淀川英秀的时候还能冷静的分析利弊,是因为那时的她还不识情滋味,不曾真的陷入吧。
寒初见飞鸾的举动也是一愣,不自觉上前一步道:“大人?”
飞鸾慌乱之后渐渐平静下来,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怕是让寒初误会了,看着寒初勉强扯起的一丝甜笑,心中的难受猛地翻了出来——不仅仅是心痛,还有难受。
其实当初第一次听到寒初对她说笑着虽累却可以不疼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的坚韧决绝。
飞鸾不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坚持认为男人只能从一而终,否则即便不是本意,又或不可违抗的命令,服侍了其他女人就都是下贱。;她也从来不觉得男人为了守住身体就该以命相抵——还有什么是比性命更珍贵的呢?
可如今面对寒初的“主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人都说爱情是自私的,明知他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不因为钦犯的身份被送进其他龌龊地方,可还是难受,难受的恨不得将手边所有的东西都毁的粉碎。
“公子请坐。”飞鸾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身体里那几乎难以化解的戾气按下,声音微哑道。
寒初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地在桌前坐下了。
飞鸾看着他,淡淡道:“在下对公子,并没有亵渎之意。”
寒初听见飞鸾这句话,脸色刷的红起来,旋即却又变得惨白。
飞鸾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只看寒初的反应,她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没有亵渎之心固然不假,可是这样当面说出来,还是在刚刚的尴尬之后,岂不是正暗讽了寒初主动的投怀送抱?
寒初停了片刻,扯起一抹笑意道:“是贱奴自不量力,贻笑大方了。”
飞鸾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这样的句子,配合此情此景,却叫寒初说的毫无卑怯之意,只是自嘲。
对一个女尊国度的男人来说,需要经过怎样艰难的洗礼,才能有如此的平淡。
寒初是骄傲的,即便身在风尘也从不卑微怯懦,不过笑着想办法让自己活得尽量好些。
弘懿也骄傲,但他的傲世带着打破陈规的果敢与不可一世,满是冲劲,不似寒初;眼前这男人的骄傲有着知天识命的淡泊,不锋利,却更加无懈可击。
“公子不要这样说,是在下举止孟浪,引公子误会了。”飞鸾解释道。
寒初于是笑着道谢。
停了片刻,飞鸾不知道还能再说点什么,似乎对着此时的寒初,说什么都有些多余,终于还是将话题扯到正事上——
“其实在下来找公子,是想同公子告别,在下知公子独身一人多有不便,便包下这间客栈的上房请公子暂留两日,随后自会有人来接公子去仔细安顿。”飞鸾道。
寒初怔愣。
原来是这样,是个,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常人,可无论她是什么人,身边都尽是高手,自己与她不过是个累赘,可笑他刚刚还妄图献身。
可是,既然她对自己毫无所图,又为什么要费事将他从云岭之中带下山来,不过一个早已经“死去”的男人,年纪大了,更没有什么姿色可供凭借,一刀杀了不是更好?
“大人为何要救我?”寒初问道。
飞鸾一愣,为什么要救?自然是因为他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人,可是对寒初来说不是这样的。陌生的女人,没有任何回报的救他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能怪寒初太过现实,他在那样的环境当中生活了八年,身边又尽是秦佑怡这样的角色。
可是该怎么解释呢?
“这……在下是受人所托。”飞鸾有些微微的慌乱。
寒初眼神一凝道:“大人可否告知是什么人托大人相救于我?”
灼灼的目光烧的飞鸾几乎想逃,寒初太聪明,太通透,果然,一旦单独与之相处,便要不自觉的露出马脚。
“过些日子有人来安顿公子时,公子自然明白。”飞鸾道。
寒初舒展了眉眼,不再咄咄逼问,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已经放弃了获知真相,凝神看了飞鸾半晌,突然起身行礼道:“奴谢大人救命之恩。”
飞鸾想要将寒初扶起,寒初却没有如往常般乖顺的顺着她力道牵引,反而接道:“既然大人有交代,奴这次便一定守在客栈之中,等着人来将我好好安顿。”
飞鸾直觉这这句话似话中有话,可是此时脑中已然乱成一片,只得道:“如此就好,公子且好好休息。”余音未落,人已经逃跑似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