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开门,动作不算轻巧,其实当初故意不与其他影卫会合就是为了摸摸这山匪的底,此时悄悄潜出去正好,可飞鸾心里莫名的烦躁却让她的动作都有些粗暴。
门开,竟然没有一个人守在外面。
几人做好了万全准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情形——这群山匪究竟是轻敌大意,还是根本就是乌合之众?
飞鸾转念一想,他们身上都中了迷药,按照眩晕的速度来看分量都不小,若非之前身上有黎思楠给的避毒药物,恐怕不会这么快醒来,就算醒来了,身上也必然没有力气,又绑的好像粽子,也是不足为虑。
只是沐恩营保着艾家百年不倒的影卫又岂是这么一点困难就能困的住的。
山涧地带湿气极重,各种不知名的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若非乌黑的云将已经显出圆形的月亮挡的严严实实,乌黑浓墨般的夜色压抑异常,这虫鸣的声音倒也十分有生机。
几个影卫要跟出来。
飞鸾挥手示意不必,低声命大家各自调息养足精神。
和允眼神一闪,按照飞鸾的命令做了下来,其他几个影卫自然也是听令行事。
飞鸾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之后踏出小屋。
这是山中的一处谷地,因着山上有河流流过,在这里就有一片十分平整的所在,从外面,即使是山顶上都因为树木掩映根本看不出来,不算大的地方搭着不少简易的小木屋,因为潮气,木屋脚都有些发霉,但是却不影响这山中别有洞天的意味。
飞鸾却无心欣赏这些,她只用眼睛略扫一下,按照建筑的情况估摸这一处山匪不过百十来人,而今天因为围攻自己一行怕是损失了二三十,那么如今谷中也就剩下七十人左右,各屋都熄了灯火一片晦暗,只有离囚禁她们不远的一处略大的房间还有豆大的火光,刚才那些不堪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过来。
是了,看房子的大小,位置,那一处恐怕正是山匪首领的住处,飞鸾心里还在努力记忆房舍的位置计算各处的重要性,脚底下却已经不由自主的往那大房子移过去。
那个声音,虽然不过响起两次,却让她心神剧震。
飞鸾都不知道自己现如今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么像的声音,却究竟是不是他,或者,她到底是不是希望自己听错了?
与和允的感情走到这一步,飞鸾其实已经确定了这一辈子不会再要别的男人,如果作为艾家的家主不能这样,便舍了那些身外之物;可是那个人不一样,除了与英秀相同的面容,他的一切早已经在他选择离开的时候深深的刻进了飞鸾的心里,坚强、善良、聪慧、善解人意……还有坚强背后的软弱,浊世之中磨砺出的掩盖了善良的冷漠,让自己生活的稍稍好一点的狡黠和对人性太过通透的看法……
那样一个水晶心肝的人,受家族牵连陷身淤泥整整八年,然后抗争,满怀希望,失望,远离,那么多的坎坷经历后,再次回到原点……飞鸾不敢想象他是靠什么支撑走到今天。
屋子里的人是他?
那对寒初太过残酷,明明是最盼望看到太阳升起的人,却在沉沉的黑夜里走不到尽头。
寒初那样的出身与相貌,在这样的地方,不能怪飞鸾无法想象他过的是正常的生活,在当中享受的是平等的快乐——别说是他,便是普通的男儿,也有大把的教条规矩告诉他如何服侍才能叫妻主满意。
可是深心里却也隐隐希望那熟悉的声音就是寒初发出的,至少,寻了这么久,就算家中有再多冗杂的事务,派出去寻他的影卫都没有被召回,若能找的到,以后,绝不会再叫他受些许委屈,比他独自在外苦苦挣扎,而她费尽办法却也一无所知要好。
山间的条件有限,木屋的窗都不大,用厚实的纸糊起来,因为房中有灯而外面漆黑一片,飞鸾倒不怕里面的人发现她靠近。
用小指挑开窗角,偷眼看去,只一眼,飞鸾便差点踹门冲进去……
真的是他。
可是进去又能如何?
大曜对男子的苛刻,难道还要在他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上在撒一把盐么?
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受那屈辱,只怕无论寒初是因为什么而坚强,都失去了活的勇气。
还好带着面具,杀光这些山匪,带他下山,假作自己不曾看见他如此不堪的一面,保护他,如果……如果他还愿意跟着她,就等万事尘埃落定,带他回家。
第二日天色微亮,外头人声响起来的时候,飞鸾一行五人已经商量好了对策,也用鹞鹰向同在这山间的影卫分队发了消息。
五个人背靠着墙壁,所有的绳子都好像是昨天醒来时的样子。
木门被砰地一声撞开,进来几个十分壮实的高大女人,将各人的嘴巴一堵,拎着几人便往外走。抓飞鸾的这个,一把揪住的是她的头发。
飞鸾被头皮上突然传来的痛激的一皱眉,和允身形一顿,在看到飞鸾示意的时候才没有什么举动,踉跄随着几个女人出去。
脚下绑着绳子,步子能迈开的距离十分有限,但抓着他们的人并不考虑这一点,因此无人被拎着十分艰难的走到昨夜飞鸾探过的唯一较大的房子前。
几个女人一边扯着他们一边嘴里不干净的骂骂咧咧,畅想着如何将几个人剥了皮烤肉,到底是花了些代价才捉到手的俘虏,不好好解气怎么行。
抓着和林的肥女人嘿嘿淫笑两声,竟然将一只肥手摸到和林脸上道:“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想不到还挺能打,身上估计是有点力气的,烤了吃白瞎,要我说,”女人眼冒绿光道,“招待姐妹们玩玩,要是真耐折腾,豢养起来也无妨。”
众女于是嘿嘿笑了。
飞鸾冷眼看去,和林并没有什么表示,本来已经商量好了对策,按说悄无声息的等待匪首现身再动手确实不错,可是这毕竟是大曜,他毕竟是男子。
飞鸾不知道的是,沐恩营中教育影卫无论在什么样的条件下都要以主人的安全和命令为第一要务,哪怕是对男儿来说最不堪的裸身,山中岁月,也常拿来作为训练科目。
如今不过是被摸了一把,若主人指示,作为主人所有物的他自然会即刻将冒犯者毙于刀下,那也不过是为了要保护主人的财产而已。
好在距离并不算远,和允脸上带着面具,算是男子当中年纪最大也是最其貌不扬的一个,倒没有遭遇咸猪手。
被压着在房子前的空地上跪下来后,有个女人竟然在飞鸾后腰上踢了一脚,飞鸾也就就势倒在地上,和允并三个影卫都是一惊,差点便起身相扶,倒也十分真实,被堵着嘴巴说不出话,面上的着急便很容易被理解成侍人保镖与雇主的关系。
女人们放下他们便离开了,其中一个竟然说到是去吃饭。
飞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然是乌合之众,倒也省了他们的力气。
随后眼光便落在房子上小小的木门上。
门的里边,有她心心念念的人,和一个冒犯他的匪首,飞鸾只恨,眼睁睁看着,却因为计划不周详又没有接应而不能立即救他出苦海,她是艾飞鸾,就注定了没有机会任性,因为每一个决定,都有许许多多的人与她“同生共死”。
一直安安静静的和允微一侧头,飞鸾似感到空气中以什么东西迅速的从耳朵中穿了过去,知道是沐恩营专用的传讯工具,看起来,那一队人马已经离得不远。
四个人都看向飞鸾,正是好时机,眼前只要进入大屋控制住首领,这一窝乌合之众的山匪根本不足为虑,匪首在自己手上,他们便是想用毒也要投鼠忌器,到其他影卫赶到,收拾着一处山匪就会变成一面倒的屠杀。
可是飞鸾的眼神却凌厉的制止了他们。
寒初还没有出来。
不能让那人再受伤害。
众人不解,只有和允微微低垂了目光,面上却是无悲无喜,也看不出他究竟想到了什么,或者已经知道了事实却也觉得理当如此。
木门吱呀一声,飞鸾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是一滞,寒初身上披一件农家男子常干活时穿的粗布短裳,大大的灰色布料,剪裁也十分粗糙,明显同身形不配,可是他就那么穿了出来,竟然还是让人移不开眼。
寒初脸上有伤,非常深的疤痕,从眼角一直蔓延道嘴边,时隔这么久,伤口早已经收了,可是长出来的新肉却带着扎眼的红,使得整条疤好像一只巨大的红背蜈蚣趴在脸上。
飞鸾心中一阵难过,不知道当时,他是抱了什么样的决心,才能用那么大的力气在脸上留下一道这样的伤。
男人为了活的好些,往往最在意自己的容貌,寒初他……
眼里的沉痛掩饰不了,飞鸾紧紧盯着寒初的脸颊,却叫男人目光一闪,有些不解又有些震动的——在转身离开的时候丢下了一只很尖的发簪,正落在飞鸾的手边。
尖利的发簪,是叫他们割开了绳索逃跑么?
即便沦落至此,寒初心里的那片阳光,总算还在。
飞鸾心中酸涩而痛,差点便要流下眼泪来。
手上的绳索一用力便睁开,拔出嘴里的破布,解开脚上的束缚,其他人看她动作自然也是快速恢复自由,和良嘴巴一动,小小的竹管就在嘴中,信号递出。
“动!”
飞鸾一拔别在脚踝上仅剩的小刀,当先扑进了匪首还在的大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