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辉一心一意地要约见项文化。我问他找项文化有什么事情吗?他说第一他想给养老院要一笔钱,第二就是要寻找到一张强有力的保护伞。在社会上混,没保护伞寸步难行——保护伞即使不能如火箭助推卫星那样让你升腾,但至少可以给你灭火——社会上的人眼珠子转得快,头也摇摆得及时:今日你不得意,所有人见了你都装作不认识你,明天你得意了,同样的那些人,又都和你称兄道弟,甚至拐弯抹角地和你攀起亲戚!没有保护伞的人,遇到一个米粒般的事情,经过你政敌的搅拌,就会发酵鼓胀得比热气球还要大;那个貌似米粒的东西,完全可以演化成一颗射向你心脏的子弹,让你顷刻间覆灭。有保护伞就不一样了,天大的事情都会归之于无:保护伞的一个电话,枯树能发芽,铁树能开花,哑巴能说话,一切不可能皆会成为可能。
我问赵晓辉还想在官场里呆下去吗?赵晓辉说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前面是高墙,后面是峭壁,上面是铁盖,脚下是刀刃,只有一个地方似乎在向他微笑,可到跟前一看,却是青面獠牙的墓穴。他说他找项文化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正所谓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但项文化却拒绝了赵晓辉的见面请求。他没等赵晓辉把话说完,就挂掉了电话。赵晓辉一脸尴尬,他思忖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项文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眉目。我打开自己的手机,给项文化打了过去,没想到的是,项文化态度挺好,还和我开了几句玩笑,并说想抽时间请我喝茶。请我喝茶也是他怀念报社日子的一种表现,他很反感现在的生活,被虚伪包围着,被工于心计的人算计着,要多无聊就有多无聊。
趁项文化情绪不错,我赶紧把赵晓辉想见他的事情说给他听,希望他能帮他一把,但没想到项文化却是一口回绝。项文化说凡是开阳来的人,他一律不见。我问为什么呀?项文化说到这里,却对我充满了抱怨,说因为我,他和他父亲才和开阳的人有了往来,可这种往来已经给他们父子带来了很深的伤害。我问具体带来了哪些伤害?但项文化却不肯透露,只是说见了面后他再告诉我。
三天后,赵晓辉无奈地离去,而我却和项文化见了面。项文化给单位的人说他有病,但他却跑到旅馆里去睡觉。项文化很累很累,一想到枕头就呵欠连连,但他抽出专门的时间睡觉,却辗转反侧地睡不着。睡不着他就想起了我,打电话把我叫去,让我陪他聊天。
项文化身裹一件毛茸茸的洁白的睡衣,迎接我的是一个长长的呵欠。我一踏进房门,项文化就给今天的聊天奠定了基调:不谈正经事,专门扯一些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闲话,比如男女之间的趣闻等等。我照着他的意思,给他讲了一个非洲部落里割礼的小笑话,但发现他并没有笑。我接着再讲一个黄色的段子,却听到了他忽粗忽细的鼾声:他歪着脑袋,斜倚在沙发上睡着了。四五十分钟后,他睁开了迷离的眼睛,询问我不是在讲故事吗,怎么不讲了?我说你睡着了,我讲给谁听呀?项文化很惊奇地质问他什么时候睡着啦?没有呀!他一直都在听着呢,只是我中断了讲述而已。
项文化去了趟厕所回来,已经忘掉了他对我的要求,倒是他主动把话题引向了严肃的领域。他说我有所不知,一个开阳,一个撒可鲁,提起来就让他头疼。不,真正头疼的还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因为他父亲的头疼,才导致他的头疼。他父亲作为省长,去视察一次撒可鲁有什么错吗?没有啊!作为亲民的省长,有老百姓想和他照相,他就和他们照了,这有什么错吗?没有呀!但无风也起浪,就是一张小小的合影,给他惹出了无穷的苦恼,以至于传闻他是一个诈骗犯的总后台。一个叫宋什么过——我插嘴宋通过——的撒可鲁人竟然拿着和他父亲的合影集资,有三四百人上当受骗。宋通过跑了,这些上当者就围堵在省政府的门口,要见他父亲。他们拉着横幅,喊着口号,散发着传单,对他父亲进行恶毒攻击和肆意诽谤。可以想象,他父亲清廉的名声因此而遭到致命的损毁。尽管他父亲已经下令公安厅追查缉拿诈骗犯,并对受害者进行妥善安抚,但还是有告状信飞到了北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诈骗案的受害者掀起的巨浪尚未平息,一拨一拨的撒可鲁人又挤满了省政府的信访室。这些人好像得到某个阴谋家教唆似的,个个怀揣着和项省长的合影。他们在信访室里哭诉完了,就高举和项省长的合影,跪到了政府门前的广场上,引起众多市民的围观。那些不明事理的人,自然把这些人的遭遇都归罪到项省长的头上。难啊难,做一个省长甭提有多难了:心中有苦,却无处倾诉,只有打掉牙齿往自己的肚子里咽。项文化说他看到父亲就替父亲难过,父亲一身的病,但根本没有时间在医院里躺上几天;父亲偶尔慨叹,说他羡慕路边那些摆西瓜摊的,项文化认为那绝对不是无病呻吟,而是道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项文化在谈到一个人的自焚时,我愣住了,仿佛头上挨了一闷棍。自焚的那个人当然是撒可鲁的人,他似乎腿有残疾,拄着拐棍,走路一瘸一跛的;根据开阳公安局传来的消息,那个人是个神经病!对了,他妻子也是个神经病!他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别墅,就跑到越北来自焚,死也死得那么可恶。
我说自焚的人是不是叫北墙啊?项文化说叫什么他不知道,他不关心自焚者是谁,他只觉得他太讨厌了。不过停顿了一会儿,项文化喃喃自语,说和田立本好像还是亲戚。我说那肯定就是北墙了!北墙是立本的姐夫,他怎么能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来呢?他的妻子据说神经不正常了,但并没有听说他的神经有问题呀!我沉默了许久,几乎没有勇气再询问下去,但还是忍不住问项文化,自焚者人怎么样了?项文化淡淡地说了句:还能怎么样?就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