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开富贵家的大门,一种别样的感觉扑面而来。开门者是腊月,她装束怪怪的,头上缠着一道红色的绷带,脖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布条,脸上涂抹得紫一片蓝一片,活脱脱一个女巫。腊月说自己父亲不在家,云游去了,弦外之音是我们就不要进去了。但我没有理会腊月的意思,还是跟随腊月进到了客厅。然而走进客厅,就像进入了某一幽深的洞穴,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等了一会儿,客厅里的物件和人物的面孔才从黑幕里浮现出来。
小林问腊月怎么这样黑呀?外面明明是阳光普照,屋子里怎么像坟墓?腊月说拉上窗帘就是这样,因为窗帘不但是黑色的,而且有厚厚的两层。腊月让我们等一等,她要去里屋取一根蜡烛,给我们点上;点上蜡烛,屋子里就亮堂了。
腊月刚进里屋,小林就拉开了窗帘。小林一边拉窗帘一边唠叨:真是神经病,好好的光线不用,大白天却要点蜡烛?窗帘刚一拉开,一股巨大的光亮,犹如扑面而来的海啸,一下子把屋子里的黑暗吞没。腊月手捧一根点燃的蜡烛从屋子里出来,她一看屋子里如此明亮,不禁惊慌失措,大声喊叫;她手里的蜡烛跌落在地,却已顾不上捡拾,冲过去就要把窗帘重新闭合。小林站在窗前阻止她拉窗帘,两人争拗了好半天,最终还是腊月无奈地做出了让步。
腊月的让步并非心甘情愿的,她边给我们泡茶,边不停地抱怨,说好不容易聚积到一起的神灵,一下子就给放跑了,这让她如何向自己的父亲富贵交代?她父亲如果知道了是她的过错,可不将她的腿打断?
小林说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就知道装神弄鬼,骗人骗己,有意思吗?腊月对小林的话很是反感,她认为小林这些话有点亵渎神灵——神灵都是长耳朵的,而且个个的耳朵特别灵敏,一千公里以外的人说话,他们也能听得见——小林的话如果惹得他们不高兴,他们就会惩罚富贵一家人的:轻则嘴歪眼斜,重则落个半身不遂,更严重的就是人吃饭会被饭噎死,走路会被车撞死。
小林说行了行了,照你这么说,神灵的耳朵都超过雷达了?如果超过了雷达,还要雷达干什么,养一群神灵不就得了?小林接着问腊月,见没见过神灵呀?神灵是男的是女的?是两条腿还是三条腿?
腊月一副神秘的模样,说她可确实见过神灵,那是在梦里见的。那神灵是一只猫,身上的白毛光溜溜的,像玻璃一样闪着光;神灵钻进她的怀里,趴在她的枕边,给她哼着小曲。可灵验可灵验了,当她从梦中醒来,她的枕边果然趴着一只白猫。那只猫是她和戚光荣离婚时带回娘家的,没想到它竟然是神灵的化身。当她把自己睡梦中的故事讲给父亲听的时候,父亲一口断定这只猫就是神仙,于是她家里就开始供奉这只猫,只要在家,每人每天都要给这只猫磕一次头。
小林问她猫呢?腊月就哽咽,说猫死了。都怪她不好,害死了神仙,为此她父亲抽了她三鞭子,并罚她为猫下跪一个星期。她也是出于好心,天天给猫吃好的喝好的,有肉自己舍不得吃,却把猫吃得撑破了肚皮。猫消化不了,在地上打滚,接着就闹病;一闹病,时间不长就气息奄奄;猫三天都不拉了,急得腊月丢了魂似的;她转前转后,终于灵感在脑子里闪现:去医疗站给猫买泻药!泻药说明书上写着一天三次,一次一片,那当然是针对人的。但为了体现腊月对猫的重视,她就一次碾碎三片药丸,强行给猫灌下肚去。但应验了好心没好报这句话,猫吃了这些药,没有如腊月所设想的那样好起来,反而全身僵硬,死了。腊月呜呜呜地哭,妈呀爹呀地叫,但都没有挽回神灵猫的生命。
富贵家里布置得就像一座庙堂。正面的壁龛上,立着一尊铜佛像,佛像下方的桌子上,中间蹲一个大香炉,四周供奉着水果和干果等物;香炉里三炷香还在袅袅燃烧,使屋子里一片烟雾缭绕。
我问腊月过得好好的,干嘛要离婚呀?
一提起这个话题,腊月似乎一下子从高空坠落到了深谷,立刻从神灵那里回归到了凡俗的人间。腊月说是她父亲逼她离婚的,其实她并不想离,她还有点舍不得戚光荣呢——她半遮半掩的语调里,我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戚光荣挣钱不行,但晚上在床上折腾她可是有两下子——戚光荣的家具硬邦邦的,那可是真材实料,金刚钻一般,让她既难受又舒服——她就喜欢被他折腾,但现在,她想让他折腾,他都不折腾了。一想到这些,她常常晚上独自把脸埋在被窝里流泪。她父亲逼她和戚光荣离婚,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那个尿壶?当初订婚的时候,戚光荣就答应找到尿壶后,把尿壶送给富贵;可后来老是以找不到为借口,就是不兑现自己的诺言。现在狼娃都十几岁了,他还是不让尿壶现身。富贵不愿意等下去了,再加上麻子村要按人头发放补偿款,富贵就让腊月去和戚光荣办理了离婚手续。但腊月一辈子注定要从这个尿壶里爬不出来,她走在哪里,那个尿壶似乎就尾随她到了哪里。现在她和宋通过的婚事僵持在这儿,还不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尿壶?宋通过把那个尿壶作为要挟,逼得腊月要上吊!宋通过说了,带着尿壶来,他就接纳腊月;不带尿壶来,他就不和腊月在一张床上睡觉。但尿壶是什么样子,说实话,腊月也没见过。她曾经为找到尿壶费尽周折,翻箱倒柜,掘地三尺,但都没有找到她日思夜想的宝贝。
但腊月对自己得到尿壶却非常自信:狼娃判给了戚光荣,但却在她手里。她已经给戚光荣发话了:要想得到狼娃,就得拿尿壶来交换!别提戚光荣多么爱狼娃了,他不止一次地上门索要狼娃,但都未能如愿。为什么?因为狼娃已经被送到了一个亲戚家,隐藏了起来,他戚光荣到撒可鲁来蹦得再高,依然见不到狼娃的一根发梢。
小林问腊月看上宋通过什么呀?腊月磨蹭了半天,才说看上宋通过的本事。她说她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把宋通过当回事,可后来宋通过进了美腾,他的形象一下子在她的脑海里高大起来。瞧瞧宋通过,不,现在叫宋经理,西装革履,要风度有风度,要神采有神采,将来估计钞票也会哗啦哗啦地朝他飞奔,这样的男人当今在哪儿找啊?错过了这个村,估计就没这个店了,她得牢牢地抓住宋通过不罢手。但令腊月苦恼的是,宋通过是一个很花心的人,他的四周总是有那些漂亮姑娘缠绕。腊月曾经偷偷地尾随宋通过,盯梢宋通过,妈呀,看到的一幕让她恶心:在开阳最高档的那个酒店里,宋通过和两个年轻女子喝酒吃饭;那两个风骚的女人,竟然争相拧着宋通过的脸蛋,并时不时地倒在他的怀里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