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果然遭到了李甜甜的囚禁。就在我被康圆圆召回麻子村的当天夜里,李甜甜餐馆里的几个体格比较壮硕的男人,就来敲我家的门。他们乘坐的面包车就停在小区的门外,李甜甜坐在面包车里,用手机指挥着那几个男人。大林起初并没有开门的意思,但他听到他们吼叫着要撬门锁,于是就自己打开了门。来人他基本上都认识,那个领头的就是厨房里掂勺把的老胡。老胡很胖,肚子鼓得像一座泰山,脸庞像个巨型的西红柿。大林给老胡发烟,老胡不抽;大林要给老胡沏茶,老胡不喝;大林让老胡他们坐,老胡不坐,他们也不坐。老胡脸上嘿嘿嘿地笑着,嘴里说着吃着谁的饭就得跟着谁转之类的话,然后就摆着手,让跟随他的弟兄们立刻动手。
大林看到随老胡来的人,有的提着铁锤,有的拿着尼龙绳,有的拿着胶带纸,就明白了他们准备把他打昏之后,进行捆绑,然后再把他搬运走。他知道自己遭遇了绑架,知道今天晚上也许就是自己的末日。大林哀求老胡,看在他进这个餐馆,还是大林介绍的分上,他就饶大林一回吧。老胡还是那句老话,吃谁的饭,就得跟着谁转,毕竟现在给他发工资的人是李甜甜,而不是你田大林;在李甜甜和田大林之间,他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站在李甜甜一边了。
大林说自己跟他们去,但有一个请求,就是希望他们别捆绑自己。老胡说李甜甜那个人很像皇后,皇后垂帘听政,但李甜甜却用不着挂个帘子蒙蔽人。李甜甜认为她永远都是正确的,她的话就是这个餐馆的毛主席语录。违背了她的意愿,那还了得?她又是开会,冲着参加会议的人破口大骂;又是扣工资,最狠的一次竟然把一个女服务员的工资扣得一毛钱都不剩。老胡说看在曾经是老朋友的情面上,捆绑必须捆绑,只是捆绑时把绳子弄得松一些,做样子也得做得像呀。
大林就这样被这些人绑走了。上了面包车,李甜甜照着大林的脸庞,就是几巴掌。她呸呸着,恶声恶气地骂着大林,口口声声要大林把吃了她的吐出来,拿了她的还回来,损害了她的补偿回来!想跑?哼,兔子卷起尾巴就想跑,没门!兔子才长了四个爪子,你田大林长了几个爪子?你能跑到天涯海角?
大林忍受着李甜甜的打骂,他一声不吭。面包车开进了餐馆,大林被推进了李甜甜的办公室。李甜甜示意那些人给大林解掉了绳索,撕去了大林嘴上的胶带纸。其他人退出去后,李甜甜咣当一声关了办公室的门。李甜甜冲着大林喊:田大林,你坐在那里想一想,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啦?你还躲我?你能躲到天上去?你以为你不再见到我,我们之间的事情就了结了?
大林嗫嚅道:我们既然不适合在一起,还不如各走各的路好;你算账吧,看看我究竟欠了你多少,我偿还你就是了。我不会赖账的!
李甜甜勃然大怒,她疯狂地叫了起来:还我?你拿什么还我?你能还得清吗?你个穷鬼,跟个叫花子似的,把你卖了你也还不清我。
说着,李甜甜从抽屉里取出一页纸,上面逐条列举着大林该偿还她的款项:借款:十六万;平时吃喝衣服花销:八万;埋葬一只野鸡:五万;青春损失费:三十万;总计:四十九万元人民币。
大林看完后嘿嘿地冷笑了两声。埋葬一只野鸡,这不是故意在侮辱人吗?淘气人已经死了,却还要遭受李甜甜的羞辱,大林怎么想怎么不舒服。他质问李甜甜,如果淘气是野鸡,你是什么?李甜甜扭着嘴,说她本来想写她的名字,可这个名字一闪现在她的脑际,她就感到恶心!野鸡就侮辱她了?说她是野鸡,其实真正遭受侮辱的不是淘气,而是野鸡。大林知道和李甜甜争拗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便转移了话题,问什么叫青春损失费呀?究竟遭受青春损失的是谁呀?到底是谁该给谁赔偿青春损失费?
李甜甜又一次像被激怒的母狮,她发疯一般,一会儿哭,一会儿吵。她说青春遭受严重损失的当然是她李甜甜了,还能有谁?还能是你个乡巴佬田大林?李甜甜生在城市,天生就比你高贵;李甜甜若不遭受毁容,她比康乃馨芬芳,比玉兰花妖娆,比迎春花亭亭玉立;她天生就是一个超级美女,就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多少男人见了她都要一步三回头呀!多少好色之徒见了她目光都在向她传递电波呀!可惜的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而那坨牛粪又臭又硬,活活把她娇美的面容给毁掉了。他毁了她的容貌,却给田大林煮了一锅好饭,不然哪有你田大林寻花问柳的机会呀?她一个成功的老板,一个面容虽然丑陋但身体却光艳四射的女人,能和一个农民工搞在一起,本身就是降低了她的档次!她一个天天吃着日本料理韩国烧烤的人,而今却在端着个盛着玉米羹的破瓷碗,这不是羞辱她又是什么?
大林说我的本意只是到你的餐馆打工的,是我强迫你和我发生那种关系的?我都被你折磨成神经病了,我没有损失?你还有脸谈青春损失费?太可笑了!
李甜甜抓起桌子上的台历,朝大林劈头盖脸地摔了过去,嘴里不干不净地叫骂着。大林站起来,就想从李甜甜的办公室里退出去。李甜甜一把揪住大林的衣襟,喊了声大林要强奸我,快来人啊!门外就冲进来老胡等一帮人,他们一下子就把大林按倒在地。
大林被关在一个清空杂物的黑屋子里,他被囚禁了。门上挂了两把锁,门外有专人盯梢和站岗。屋子里放一个菜坛子,供他方便。吃饭时有人给他送,但大林怀疑粗糙的饭菜很有可能放有安眠药,因为他一天到晚都昏沉沉的,长眠难醒!
叶丽华到李甜甜的餐馆里一天之内闹腾了好几次,才得以让大林获得自由。叶丽华让李甜甜交出大林,交出来,交出来!李甜甜矢口否认大林在她的餐馆里。李甜甜穷尽所有的动听言辞,可那些词语根本进不了叶丽华的耳朵。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你叶丽华算什么玩意儿,你管得着李甜甜和田大林之间的事情吗?——李甜甜很愤怒,但她惹不起叶丽华的哥哥叶中华!没有叶中华为她撑腰,她的餐馆能开下去吗?有一句话众人耳熟能详,那就是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站立着一个伟大的女性;同样的道理,每一个兴旺发达的民营企业的背后,都站立着几个有权有势的官员。李甜甜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得罪叶中华。但叶丽华对李甜甜的退让并不领情,她越发无法无天。叶丽华鼻孔里有两股黄色黏稠的液体经常性地探头探脑;叶丽华的习惯动作就是顺手在鼻子上一抓,然后就把沾在手指上的液体,想往哪儿抹就往哪儿抹。这天她就捏了一把鼻涕,抹在了李甜甜服务台前的遮挡布上。那块遮挡布,其实就是一道用于装饰的风景。李甜甜劝了她一句,让她不要这样,很不雅观,影响客人的食欲。餐馆里到处都有餐纸,何必要把鼻涕抹在风景布上呢?李甜甜的话非但没有制止住叶丽华,而且使得叶丽华如梦初醒:原来李甜甜对这道布的脏净很在意呀!好,你李甜甜在意,我叶丽华却不在意;你李甜甜在意的东西,我偏要糟蹋它弄脏它!
叶丽华于是就不停歇地捏着鼻涕往风景布上抹,她的手像扇子一样来回穿梭摇摆,迅疾得宛若闪电——在鼻孔抓一下,在风景布上抹一下——李甜甜斜眼瞪着她,肚子里风起云涌。终于,李甜甜忍不住了,过去拉了叶丽华一下;叶丽华愣了几秒钟,然后就照着李甜甜的胸腔给了一拳头。李甜甜于是就和叶丽华发生了轻微的肢体冲突,叶丽华哭了,李甜甜也哭了,餐厅的客人纷纷离开座位,跑来观看她们的哭。
叶丽华哽咽着给她哥哥打电话,说自己被人打了,打得不轻,胳膊都变成甘蔗的颜色了。叶中华问谁打了她?叶丽华说还能有谁?就是李甜甜这个母老虎呀!叶中华说他马上过来,他在电话里愤愤不平地说,李甜甜怎么啦?老鼠翻了蛋了?她竟然敢欺负到我叶中华的头上?
叶丽华趴在吧台上给她哥哥打电话。她打电话的姿态非常特别,就像一个舞蹈演员在跳芭蕾——她每说一句话身子就旋转一圈,每说一句话身子就旋转一圈——而就在她向她哥哥哭诉的时候,李甜甜已经开始了迎接叶中华的准备。李甜甜招手叫来了大堂经理,与大堂经理耳语了几句,大堂经理就呈现出心领神会的神态。
大堂经理捏着李甜甜偷递给他的那把钥匙,打开了禁闭大林的房门。大堂经理领着大林走到餐馆的后门,让大林从后门里溜走。大堂经理免不了显摆一下自己的恩德,他对大林说,李甜甜之所以释放大林,表面上看是因于叶丽华的闹腾,其实呢,则是因为他对李甜甜苦口婆心的规劝;他劝李甜甜把两扇嘴唇都磨薄了,瞧他嘴唇上裂开的炸皮,就是劝说李甜甜的有力明证。当然他也吓唬大林,说李甜甜对大林的深仇大恨宛若森林大火那样不容易熄灭,她想假借公安之手除掉大林。李甜甜报了案,号称田大林是个骗色骗财的骗子。这不,公安局的人一会儿就要来抓大林了。那些公安人员,正在来餐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