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记录
“快到了”,助理医师Steven(见7.Room412、8.黑洞)把我的记忆暂停在那个星期五。AucklandHospital病房,没有国内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闻起来,更像淡淡的苦杏仁。
眼前两扇自动门上方,标识工整的金属牌子:Ward4(第四病区),我到了。
出乎我意料,门后面竟然是类似休闲厅(lounge)或者客厅(livingroom)的布局。两侧不规则地分布着一些房间,我猜那些可能是病房。除了深棕色地毯,周围一切都是白色,惨淡的苍白,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Steven明显开始放慢脚步,我的心跳却急剧加速。远处沙发旁边的花,算这空间里唯一的色彩,整个布局看起来很舒适,虽然缺少温馨。与其说这里是第四病区,我倒觉得像家,并非我的,某个有洁癖性格古怪的老巫婆住的家。
带着好奇和不安,我半开冷玩笑地问Steven:“这里不像医院,难道你把家里的客厅搬过来了?”
他本在前面带路走着,听我如此问,并没有停住脚步,只是摇摇头回答:“看来你真的不知道ICU这里都住些什么人啦?”
“当然不知道!我已经问过你Annie的病情,但直到现在你都没有给我任何具体一点的答案!你是医生,对吗?”我已经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焦躁的情绪。
晚上11点还可以允许特殊的病人探望(见7.Room412),大门和前台出奇地冷清(见2.ICU、6.人影),工作人员说话的奇怪口吻(见8.黑洞),病区里舒适的大客厅,这一切一切,都无法让我连在一起。然而最糟糕的,依然是我来到这鬼地方之前,奶茶在电话里那句:
“冰,我想你,救我……找不到你,我很着急,怎么办呀,我病了,在AucklandHospital……”这句该死的鬼话好象魔咒一样(见1.AucklandCityHospital),再次在我脑海里回荡。
Steven停下来,转过身子,很尴尬的表情:“请先跟我来办公室,在见到病人之前,我们希望你先了解她现在具体状况,这对你和病人的见面有好处。当然,同时我也可以翻查病历记录,给你更详细的答案,虽然有些方面我们仍在观察。”
我继续紧紧跟在后面,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
原来,这个超大的‘客厅’,被墙和周围分布的房间隔成几个区域,中间区域有类似进大门后见到的前台(reception)。此时有一名女护士值班,她身后的房间门半开着,从窗户可以看见里面两张办公桌上凌乱的文件夹,应该是办公室了。
Steven右手做个请的动作,我随他走进去。
坐到办公桌后面,Steven从右侧桌边的文件柜里,查找并取出一个棕色文件夹,并快速熟练地翻看。
我就像等待法官判刑的犯人,心里猜测每一个可能性,同时又绝望地寻找希望。
这时候,Steven把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叹了一口气,看向我问到:“你知道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吗?”
听到这些,好像晴天霹雳,我两眼发直,嘴还没有来得及合上,竟感觉不到自己的体重和温度。
过了10秒钟,我嘴里颤抖地蹦出几个词语:“她……发病了?……怎么样了?”
“没有,关于这点,我们一直控制得很好。”Steven的回答让我如释重负,但接着他又说:“冰,心脏病不是她住进ICU的原因。”
仿佛刚刚才从冰窟里逃出来,又立即落进火坑。不是由于心脏病,那是什么?
53.缺失
“据我们近3个月的观察,她曾经反复提到你的名字(见8.黑洞),”Steven似乎在犹豫什么,说:“当然,还有其他关于你的内容,可能是些残缺的记忆,所以我们认为,一定和你有关,因此破例允许你今天可以这么晚来探视(见7.Room412),以后希望你经常来,但要注意时间。”
我在脑海里,疯狂搜寻着各种答案可能。和我有关?那个星期五的夜晚,后来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呢?而Steven开始对我之后的经历感兴趣,这不算隐私吗?和奶茶的病情之间又会有怎样的联系……
内心深处,我在绝望地嘶喊:如果世界上真有神,维纳斯、老天爷、上帝、佛祖,什么都好,奶茶是个好女孩,拜托别让她有事,如果要惩罚谁,也应该是我。
……
那个夜晚的第二天,星期六,中午左右我才醒,躺在自己公寓的床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冰,先去刷牙冲凉吧,一晚上了,好难闻的酒气。”Joe坐在那边电脑前,转身对我说。
我托着痛得要爆掉的脑袋,走进浴室,刷牙、冲凉。
换了睡衣出来,舒服很多,身体也没有之前那样酸痛了。一头栽在床上,准备再睡些时间,将醉酒后的头痛消除。
电话想起,Jack打来的,原来昨天夜里是他撑着我回到公寓。他说总经理Graham叫我今天早10分钟上班,我恩呢着。
再一觉醒来,天色已黑,看看表,我匆忙吃些泡面(见14.泡面)。准时赶到班上,Graham直接递给我一封警告信(Warningletter)。由于昨天我在上班时间里喝的很醉,所以大老板看见后很不满意,于是要求开警告信给我,希望今后我不要上班时喝太多酒。
我问Graham大老板昨天怎么会看见我喝多了。他说他见到我昨天不停地和很多人碰杯,其中也包括大老板,所以之后才过来问我是否OK。
警告信上面本应该是我名字的地方却都被替换成Graham,我很诧异。他笑笑说,这次他帮我扛下了,我的底是清的,而他反正也已经收到过一次警告信了,不在乎多一次。拍拍我的肩,他还说,上次收的警告信是因为和自己一起3年的女朋友分手了,所以很理解我的心情,叫我放轻松。我没解释自己和奶茶才3个月的这种边缘感情,只是干笑个几声。
晚上我没在酒吧里见到奶茶,她平常喜欢坐在吧台前面最右边的位置。Jack问我为什么整晚不停擦吧台,他说以前可不知道我有洁癖。我笑着指着吧台后边几支不常用已经落灰的人头马(RemyMartin)vsop和轩尼诗(Hennessey)xo,告诉他如果我真有洁癖也是选择性的。
王子带了黑包Davidoff,味道不错,抽起来没有硬盒Marlborough的泥土味比Dunhill劲儿足些。才开始注意Jack最近一个月变富裕了,时不时塞给我未开包装的DunhillBlue,很大方。也会问他哪里来这么多烟,他总神秘地笑笑然后告诉我,是合法途径来的不用担心。后来快下班时,他做贼似的笑着说,其实这些烟是我的,叫我别客气,我没搭理他。
接下来两个星期,酒吧里的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没有变化,唯独缺少奶茶。她以前从没缺席过,星期五六一定会来,从八点多到十点半左右,带着可人的笑容和小酒窝。如今这缺失好比我内心破了洞,风从洞外边任性地灌进来,很冷很痛,无法填补,情无所中。
而我,抽着Jack给的烟,和朋友们喝酒,时不时去跳舞。调制鸡尾酒成了我唯一能分散精力少去想奶茶可做的事情。碰到被丢弃的玫瑰,我会继续调一杯情人酒给自己喝(见46.来自沙漠、50.情人酒),想想奶茶走掉的星期五,有没有可能我做错了,错在哪里……
54.又见奶茶
再见到奶茶是之后第3个星期的周五晚上,她身边多了一个男孩子,Leon,青岛人,我的朋友,现在AUT上学,也像Anson(见18.朝霞)一样,经常来酒吧,要一瓶啤酒和我聊天,从不去跳舞。
看到奶茶和Leon站在一起,我心里的味道,就像自己调酒常常制作的酸甜混合糖浆,不过这次的柠檬汁和白糖水调配比例不对,而且温度错了。
说实话,我挺开心的,一直欣赏Leon这个朋友,他人好,讲风度,脾气也不错,为人仗义,戴副眼镜斯斯文文的。如果奶茶和他在一起,应该满般配的。
当然,如果说我没有一点吃醋的感觉,很扯。虽然之前的3个多月没有和奶茶之间确认些什么,打哑谜的方式却成了习惯。
这晚,酒吧里他一直陪伴奶茶左右,很体贴。奶茶向往常一样问我买鸡尾酒,依然我调什么她喝什么。
调好一杯梦幻(见11.梦幻)递给她,在马丁尼三角杯上我加了罐头樱桃,那是她最中意的装饰。还记得我对她说过,罐头樱桃很难吃有保鲜防腐剂,那时候她笑着说,她希望多吃些,这样就可以保鲜自己活得长命。
彼此沉默奶茶慢慢喝着梦幻,眼神中有些忧伤,我猜想她也许还保留着那张餐巾纸(见11.梦幻),是她在酒吧里第一次问我问题时我送的。
Leon说和几个朋友去隔壁打桌球先,等一下回来,奶茶点点头,带着温柔微笑,那微笑曾属于我。
把残留在摇酒器里少许梦幻倒进shot短杯,我碰了她的杯:“Cheers,你男朋友?”
“快了,他人不错,对我一直很好,有段时间了,所以……我在考虑。”她总回避我的目光,不自然地笑着:“你觉得他怎么样?如果你也说好,我就做他女朋友吧。”
“别!”
听到这个字之后,她突然放下喝到一半的梦幻,直视我的眼睛。
“我是说,我没资格回答你的问题,这是你的自由,所以别问我。”我喝完梦幻,盯着手中玩弄的Shot短杯。
“原来你这样想,”奶茶冷笑几声,又喝下两口说:“你大可以说说看法,别忘了,我是你妹妹,对吗?这种关心应该有吧?”
这冷笑冷过冬天的风,在我心里狂乱刮着,肆虐每个刺痛的角落。
“客观说,他不错,做为你哥哥或者他的朋友,我很欣赏他。”
我尝试观察奶茶脸上的表情变化,调整自己说话语气。然而,她表情没有任何细微改变,因为根本没有表情。
“嗯,好的,我明白了。”她说得很小声。
于是,我凑近些,问她:“什么?明白?明白什么?”
Leon从侧门回来,坐在奶茶旁边,开朗地朝我抬抬头:“冰,拿瓶Stella。”他一向喜欢喝这种产自比利时的啤酒,口味和Anson喝的Heineken相比,稍稍偏酸。
这时奶茶忽然向Leon伸出手,对我大方地说着:“冰,我差点忘记介绍,Leon现在是我男朋友了。”
Leon看看奶茶,满脸开心的笑。
我愣住了,尝试尽量让面具遮掩自己满脸的惊讶。
此时奶茶脸上这种笑容,以前我从没见过,眼睛里的干涩出卖了她。
“祝你们幸福。”我故意咧嘴帮自己笑。
然后,奶茶的回答,字字清晰有力:“谢谢,一定!”
Leon对我摆摆手,带着奶茶早早离开。
倒杯柠檬冰水(见29.东邻姑娘),我坐在酒吧另一侧吧椅上,沉思。
Jack休息时走过来,拿出整整一条DunhillBlue:“心情不好?每次一包包地送你太麻烦了,这个直接给你好了。”
见我没反应,他把整条烟放在吧台上,怪叫着:“喂!你最喜欢抽的,还不点上?!”
我拿出火机,将整条烟放在上方开始点火。
Jack赶忙抢过来扔到吧台后边,呼扇着空气中塑料包装烧焦的味道:“你疯啦!?”
55.采访报道
之后星期六酒吧里,网友蓝山咖啡告诉我香港凤凰卫视将组队来Auckland,他们想找些有留学背景而且自立出众的人做采访,我被推荐并选作第一个采访对象。
闲着也是闲着,我不痛不痒地答应了,找些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是好办法。蓝山咖啡给我一张凤凰卫视的名片,并告知两星期后,工作组人员会来酒吧对我进行采访。
又是忙碌的两星期,工作学习和辅导论文,觉得撕桌上的日历,就像撕大便纸,我的生活开始缺少感动,在LS里发些捕风捉影空洞的文字,好比:
“情断难醒
情,断了线,断了同行,
心,残了镜,久残影。
昨夜梦魇追捕的惊,不晓何处何时咽鸣,
今晚一句分离,一句用情不甘不平,
几时思量曾经,画盼来日廊庭
却也融作一股春水中模糊倒影,映着孩童孤铭。
昨日黄花白头的共鸣,可曾浅唱着迎,
今宵换回炽伤心境,
亭花雨影,情华不瞑,
寒意烦扰希望的静,回味错过的聪颖,明日难醒。
花也莹莹,泪也零零……”
在这两个星期里,奶茶没有回过任何我发的帖,也没有她的电话或者短信。有时我会突然想念曾经星期天的电话(见19.星期天的电话),是那个电话将彼此距离曾拉至如此贴近。也会很想给她去个电话,问她是否过得很快乐,但这种念头通常只会存留不超过5秒钟。有Leon这么好的男孩子照顾和关心她,这些已经不再是我应该挂念的。
有个小插曲,第二个星期二下午,我接到蓝山咖啡的电话。她告诉我,凤凰卫视决定取消对我的特约采访,因为经过在Auckland逗留的一星期,电视台决定改变原定采访报道路线,从对纽西兰风光和留学环境的正面宣传,转变为揭露在这里大多数留学生的堕落生活。她提醒我记得看周末前后凤凰卫视报道,纽西兰将由传说的留学天堂变为现实中留学垃圾!关于这个改变,我并不惊讶,确实大街上拿着父母钱打架泡妞的同辈越来越多了(见9.Auckland的凌乱),像‘隔夜稀饭’(见10.Auckland的凌乱)那样的算低调了。
星期五酒吧刚一开门,车车版网友‘习惯伤心’就兴高采烈地冲进来,对我怪叫着要酒喝,说他终于上电视了,感觉很high。我才知道,原来凤凰卫士对留学垃圾的系列曝光节目中,有一段拍摄记录留学生非法飚车。‘习惯伤心’说他在那次山路飚弯道的比赛里,第一个冲出去,于是凤凰卫视就给了他超大特写。
我没吭声,也没给他酒,递过一杯柠檬冰水,指指他,又指了指冰水,转身继续擦酒架,心想,他妈一定为这么大的特写感到悲哀,这家伙居然还high着。
这晚上奶茶和Leon没有出现,酒吧里聊天的话题,很难得清一色,全部围绕凤凰卫视的系列曝光报道。很多人在疯狂买酒,庆祝自己又在曝光节目中哪哪段上了镜头等等。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站错了场地,Auckland的凌乱,是他们神经错乱还是我脑残?也许就像Jack那个星期五说的,我疯了(见54.又见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