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御正走上顺庆殿,跪在黛梓身后。黛梓闻得一阵奇香扑鼻而来,此香前调冷淡余味热烈,久久不散,想必柴御正定是花容月貌,只是此时此地,她断不敢回头打量。
淑妃问道:“几日前路书史曾到访过云归殿吗?”
柴御正道:“听宫女披芳说,确是如此。那日臣妾旧疾复发,缠绵于榻,难以起身,故而未请书史进殿。”
淑妃道:“冷宫在云归殿东面,你可见她往东面去了。”
柴御正道:“去了。”
淑妃道:“正是了,柴御正见她往冷宫而去。”
皇后问柴御正:“你可曾亲眼所见?”
柴御正道:“未曾亲眼所见。”
皇后道:“你未亲见怎知她往东去?”
柴御正道:“云归殿只有往东一条路,她若离去只能往东走。”
淑妃道:“路书史在你殿前说过什么吗?”
柴御正道:“不知。”
淑妃道:“可有什么行动与平常不同吗?”
柴御正道:“不知。”
淑妃心中恼怒,面上还带着笑意:“你好好想想?”
皇后在一旁打断她的话道:“柴御正的旧疾众人都知道,她一病起来,根本无法起身,如何知道这么多?”转头对柴御正道:“看你面色已有好转,且回去好生歇息吧。”便挥手让她下去了。
淑妃还要说话,沉默已久的皇帝缓缓道:“淑妃你知朕当时册封你时为何选淑字吗?因朕喜淑字有柔而贤,兼以公正之意。”
淑妃见皇帝发话了,知道此事不宜纠缠,但若是从此不言,岂不如同默认一般,自己决不可坐以待毙,必须有所作为。于是她眼中含泪,将水红色暗花纱帕扶在腮前,委曲地说:“圣上嫌我多事吗?您可知淑淑亦有水清无垢之意?今日圣上遇刺,臣妾听闻如割肉剜心一般,如不将此事查得清楚明白,将逆贼一网打尽,岂不是辜负了皇上所赐淑字?”
黛梓在旁一听“圣上遇刺”这四个字,不由打了个冷战——行刺皇帝乃是重罪之首,看来今日我命危矣。
李檀在龙座之上,心里也在犯难。今日这事,谋划已久,可将先帝余党一并铲除,但因突降的大雨,荣德到沉泉殿避雨,而使黛梓无辜被牵连其中。
当年先帝宾天,先帝皇后欲立自己儿子为帝,先用毒酒害死太子,后又忌惮李檀手中兵权,想要把他也除掉。于是设计以手谕召李檀独自入宫,在隐蔽地点埋伏下刀斧手想要在其入宫后将其乱刃杀死。李檀在接到手谕之时就知入宫凶多吉少,于是提前在皇宫周围布下重兵,自己又在朝服里穿上软甲护身,入宫之后遇到刀斧手,李檀凭得一身武艺,杀出血路,逃到宫外召集亲兵,发动兵变,占领皇宫,即而称帝。
称帝之后,李檀将先帝亲子全部诛杀,念及先帝皇后是自己义母,少年之时对自己多有优待,所以尊她为太后,保留其封号,将她囚于冷宫之中,并派人时刻监视。最近半年来,眼线来报,太后与宫外的人暗暗来往,并将一胡姬隐藏在城东的一座寺庙里,让人教她宫廷礼仪。原本李檀以为太后是让胡姬以美色接近自己,没想到不久前有人来报说,李檀失散多年的妹妹在城东的寺庙里被找到了,李檀故而将计就计,先认下了这个所谓的妹妹,封她为荣德公主,并派安之海暗里访查。很快安之海就查明,太后纠集朝中先帝心腹,想要刺杀李檀,再从宗室中选出幼童立为皇帝。李檀知道荣德便是要行刺自己之人,只是自己已多有防备,荣德绝不可能带着任何兵器接近自己,她如何行刺?
机缘巧合,张昭媛陷害黛梓,引来蝙蝠,被李檀撞见,认出引来的蝙蝠里有红眼利爪昏魂蝠,于是明白这才是行刺所用的“兵器”。
二十多年前,李檀随先帝讨阀西域,不慎被昏魂蝠咬伤。昏魂蝠只长在西域,生性凶猛异常,长有毒牙,常攻击人畜。李檀被咬后,全身黑紫,昏迷不醒,医生看了都说已无生机了。但五日之后,他竟然自己醒了,并且慢慢好了起来,虽然如此,但医生还是告诫说,蝠毒已入经脉,若再被此蝠所咬必死无疑。此事过去已久,只有先帝与太后知晓,可知这个主意定是太后想出来的。
当日在沉泉殿,李檀查看蝠尸,见死去的都是牙没长全的幼蝠,可见成年昏魂蝠已被圈养,就是说行刺的时间已近。
经过推算,行刺的时间应该就是举行荣德公主册封大礼那天,于是李檀命安之海妥善安排好了一切。果然,册封之时荣德将藏在锦盒中的昏魂蝠放出,这些蝙蝠经过训练,全部攻击向李檀,但被提前藏于梁上的内侍禁军撒下大网全部捉住。荣德见事情败露,吓得面如土色,不屑多问就将太后与同党一并供出,本为这事到此就可了结。偏有个多嘴的侍卫说出在沉泉殿避雨一事,淑妃立即揪住不放,定要把黛梓也卷进此事之中。
皇帝明知黛梓有冤,但也不能公开坦护,只想快点了结此事,便对安之海道:“今日行刺一事,依律该用何刑?”
安之海道:“当诛九族。”
李檀道:“朕以仁恕治天下,不宜杀阀太重,主犯处斩,从犯流放,此案由枢密史主审吧。”
此时淑妃道:“敢问皇后娘娘,后宫之人牵涉其中,当如何处罚?”
皇后道:“按宗法当以杖毙。”
淑妃见皇后也发了话,怕皇帝还不能痛下决心,于是又问沉默已久的良妃:“良妃娘娘以为如何?”良妃看了半天,见淑妃千方百计要置黛梓于死地,皇后不过是顺水推舟,自己虽然对于年轻貌美的路黛梓全无好感,可她还是说:“人命关天,若无铁证,不可妄下结论。”
皇后听罢道:“虽无铁证,但行刺皇帝事关重大,所涉之人绝不可再留在皇宫之中。路黛梓免去官职,贬为庶人,赶出宫去。”
皇帝见皇后态度坚决,自己若是过于偏坦,反而会给黛梓招来更多嫉恨,于是便依了皇后的意思。
黛梓只允许取了几件换洗衣服,就戴着帷帽被内侍押着送出了皇城紫微宫,此时已近黄昏,街上行人都匆匆赶着回家。她漫无目的地走在人群中,想着自己孤苦无依,没有父母荫蔽,没有手足相扶,眼见就要天黑了,却无处可去,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忽然,身后的人群喧哗起来,向两面散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近了,停在了黛梓身边。她撩起帷纱仔细观瞧,只见皇帝骑着踏风雪蹄青鬃马立在面前,他头戴乌纱折巾,披深灰孤古绒披风,内着花岩色兔毛褐长衫,手上带着长及小臂的软甲乌金护手,足登黑色犀牛皮六合长靴,系三寸宽黑色犀牛皮束腰,饰以乌玉双兽争月佩,斜挎三尺长黑蟒皮鱼鳞金背弯刀,未言已显贵,不怒自威仪。黛梓左右看看,并未有禁军千牛卫跟随,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不知如何称呼,只低声说:‘臣妾拜——’,皇帝打断了她:“随我来!”在马上探身一揽将她扶上马来,转眼间,策马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