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沉泉殿,黛梓一夜未睡,天还没有全亮就将冯安、贵儿,满儿派出去四方打探消息。
冯安去了掖庭局,回来报说,皇帝盛怒,因而并未审问就将早雁仗毙,尸首用席子卷了停在暗房里,已通知了她的家人来收尸。
黛梓没说什么,挥手让他下去。
贵儿回来报道,听为早雁收尸的老宫女说,她身上带了一个桃色香囊,里面装有伏虎化神散,是一种市面上常见的媚药。
黛梓听了心中咬牙切齿道:“一听这名字就知此物药力强劲,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丫头有这样的心机呢?”
满儿是最后回来的,他去了流光殿,听里面当差的宫人讲,淑妃娘娘感染了风寒,最近几天并未出殿,也没见早雁来过。
“这就奇了。”黛梓心里说,“谁给了她这熊心豹子胆,敢用媚药来引诱皇帝?”
这边还未调查清楚,皇后的手谕就已来到了沉泉殿。手谕中说,昨夜沉泉殿宫女早雁意图谄媚于皇帝,被赐死。今日将此事召告全皇宫,以后若还有宫人敢如此胆大妄为,意图以下乱上,其下场便如此婢。另外,沉泉殿主位路华仪,管教不严,懈怠失职,出了这样的丑事,难逃其咎,罚她在宗庙中面壁思过十二个时辰,以示警告。
黛梓听罢心里明白,自己现在是盛宠在身,日后皇帝很可能会进自己的位份,从而协理六宫。皇后今日将此事召告全皇宫,只是未雨绸缪,先将放纵宫人,懈怠失职的帽子给自己扣上,以后皇帝一但提出让我参与后宫管理,皇后便可将此事翻出,来堵皇帝的嘴。
尽管如此,但事发于沉泉殿,自己无法推脱干系,只能换了祭奠宗祖的礼服,由管理宗庙的太监监督着出了沉泉殿。
出殿时,相从与犹泫在旁抹着眼泪道:“娘娘实在冤的慌。上次假公主来避雨就已错怪了娘娘一次,这次早雁这贱人自己做了恬不知耻的事,又害娘娘无辜被罚,真是没有天理。”
到了宗庙后,太监请黛梓独自跪在祖宗牌位前,他退了出去,将殿门从外合上。
此时的宗庙里一片幽暗,寂静无声,黛梓跪在殿中,面对着眼前这一排排冷森森的牌位,觉得无比惶恐,她只能尽力让自己不去想,不去看眼前的这些牌位。她把头扭到一边看着窗户,看烦了,就扭到另一边看柱子,再看烦了,就抬头看房梁。
这一看,看出了点明堂,只见这宗庙中的屋顶大梁,没有像其他地方一样,被漆成丹红色,而是原本的泥金色,仔细分辩,这根房梁虎首鹤尾鹿皮——可不是一根仙山木吗?
黛梓想起书中记载仙山木本有三根,除了柴御正殿里的一根外,又找到了一根,可知这宗庙是建于梁国,本朝延用。
自从黛梓知道自己是梁国遗逸后,天性使然,对故国之事多为上心,今天见到族中传家宝仙山木已找到了二根,暗自欢喜。
欢喜劲还未过,愁云又袭来。现在才是下午时分,宗庙之中已经光线不明,要是到了夜里,殿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自己对着一堆死人的牌位,那是怎样的光景?黛梓想到这儿,不由得连打了两个寒战。
黄昏时分,宗庙里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黛梓跪在地上,发愁这漫漫长夜如何度过?殿门忽然打开了,掌管此地的太监进来道:“皇帝在宣政殿下旨,路华仪在宗庙思过已久,已得教训,即刻便可回宫。”
黛梓起身出殿,心里道:“圣上又救了我一回呀。”
回到沉泉殿,宫人们出来迎接,将黛梓拥入殿里。
快入睡之前,黛梓正坐在罗汉床上看书。犹泫进来面有难色,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黛梓见了,问她:“有何事为难?”
犹泫道:“这里有早雁的一些物品,请娘娘过目。”
黛梓一听早雁这个名字,已然厌极,一挥手道:“全都烧了吧。”
犹泫道:“宫中有规定必得主位娘娘观看过才能处理,否则里面要有不敬的东西,反而给她掩盖了罪证。”
黛梓听罢,只能让她把这包东西放在眼前的方桌上。
打开包裹,见里面只有十几文钱,一根碧玉簪子和几封书信。
黛梓问犹泫:“就这些吗?”
犹泫道:“就这些了。”
黛梓心想,自己对宫人一向优厚,金银钿子赏过不少,怎的一个都没有?
打开几封书信,都是早雁的兄长写给她的,信中尽言家中父母病重,快速送钱回来,或是家中房屋破旧需要修缮,速速送钱回来等等,对早雁的问候却是寥寥几句。
又打开一封信,是距今日期最近的一封,里面写道,原本与早雁订下娃娃亲的李家长子,上月已经娶妻了。今年冬天老父亲的旧疾又犯,快送二百贯钱回来,要不恐熬不到春天……
黛梓合上信,叹了口气,对犹泫道:“没什么要紧的,都烧了去吧。”
又过几日,天气晴好,黛梓与宫人们坐在游廊之下,掷着双陆棋。
相从前来禀报,说梅花不行了。
原来,得了柴御正所赠浮图梅后,黛梓喜欢得不得了,便将梅枝种于余霞斛中,每日也用虾糜与熊白之法养育,可终不能成活。
黛梓命人将枯梅用软绸包了,葬于庭前白樱树下,并设方案摆香炉,一连两日都来祭奠。第三日祭奠之后,黛梓正要回殿,听得殿门里值夜的太监正在悄悄说话,一个说,明日就要扔到乱坟岗了。另一个说,连个薄棺都没有。
黛梓回到殿中坐稳后,将两个值夜太监叫过来询问,得知早雁没有家人来给她收尸,按规矩明日她的尸体将被用车拉出宫去,扔到乱坟岗。
犹泫在旁瞧着黛梓的神情,知她又要心软,赶忙提醒道:“娘娘,此事是皇帝亲自发落的,为得就是警戒后宫,娘娘若是将早雁葬了,恐有违圣意。”
黛梓知她说的句句是良言,但又想,连枝梅花死后尚能妥善安排料理,况且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好几个月的人?
她没听犹泫的话,还是将冯安叫到近前,给了他二十贯钱,让他出宫选一处地点,买好棺椁香烛,将早雁葬了吧。冯安领命而去。
这些天李檀因南方诸国之事每日坐镇宣政殿。户部尚书写来奏折,其中言道,经过估算,皇帝若要平南,所需费用大约是两千万两白银,而今国库空虚,只能拿出一千五百万两,其他还需另辟途径获得。
这时有官员提议,可增加春税,李檀没有同意。
又有官员提议,可酌减后宫用度开支,李檀听了道:“本朝后宫嫔妃本就不多,况且皆非奢靡浪费之人,不必酌减。”
见众官没有什么得力之法,李檀将安之海叫到近前:“先帝在位时,曾在临安圈地一百顷建造夏宫,如今建得怎样了?”
安之海道:“已打好地基,挖好深池。”
李檀道:“夏宫先停了吧,其中所需银两都交于国库。还有就是朕的地宫建造,也停了吧。这两项大工程一停定能节省不少开支。”
安之海让侄子督办夏宫建造,让门生管理地宫事宜,这一停建他心里自然是不愿意,但皇帝发话了,只得照办。
散了朝,李檀与侍位信步来到了沉泉殿。黛梓喜出望外,只可惜皇帝政务繁忙,没呆一刻就要走。
出殿门之时,李檀问她:“你将那个宫女给葬了。”
黛梓一听,忙双膝跪倒:“毕竟主仆一场,臣妾不忍心看她曝尸荒野。”
李檀听罢,冷冷道“你是说朕所判不公吗?”
黛梓忙说:“绝无此意。”
李檀深深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一连两三天,李檀都未再来沉泉殿,黛梓想那日因早雁之事惹恼了他,只道他用情深厚,过几日就好。又等四五天,也还没有动静,黛梓暗自叫苦,虽心里千思百想,可起居作画一如往常,只是时不时凝望流云,倦懒不复妆。
到了第八日黄昏,黛梓命犹泫准备了九果新芽赤豆蜜糕和酸酪樱桃毕罗两色点心,装在戗金番人进贡红漆食盒中,起身去了神龙殿。
黛梓的金叶翠羽履缓缓踏着横街的青石住前走,远远看到神龙殿里宫灯胧胧,想到圣上就在里面,一时心往上悬。
等到听宣进殿时,黛梓示意犹泫留在外面,自己一人上殿去。进得殿来,只见李檀穿着天青色满地祥云绮龙袍,靠在凭几上看着战图,赵公公在一边手持拂尘恭立。见她进来,赵公公便安静退了下去。
礼毕,李檀让她把食盒放到旁边的红木雕龙条桌上,便再无话。黛梓泠泠的站在殿中,胸中万语千言,一时却说不出来。此时圣上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莫不是已有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