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随着数下轻声击掌,女孩这才自书中世界惊醒、后知后觉地发现门畔的「不速之客」,下意识地定睛瞧去——
——好一个谪仙下凡般的妙人儿!
一袭竹青沉碧的长衫,腰束枯麦黄掺暗金缫丝,较一般女子更为出挑修长的身高,体态端匀,秀骨天成;及背的如墨青丝,仅以明亮的桔梗色硬质九股绳简单地拢成书生髻——再平凡不过的简妆素服,可就因穿戴于此人身上,细细看去时,竟无一处不风雅,无一处不轻灵。摇荡的额发下,如莫测的桃花深潭般的眉眼,明丽如远山衔翠,灵动若春水横波。
此刻斯人正微微含笑,倚立于那川流不息、湍急的暮云晚风之中,流溢着夕色金光的袖袍微动,仿佛栩栩如生地正欲向诗里去,入画中来。
只消打量这一眼,心下已若有所悟:若说这樱塾内,还有谁能配得上先前祇兰口中所说的那第四个「绝不能招惹的人」,那非眼前此女莫属。而就在她出神打量来人的时候,对方却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随即似笑非笑地道:「本来还担心若真是位猴子请来的,可该怎么料理才好。如今一见之下…『人言可畏』,古人诚不我欺也。」
聪明地忽略了对方话中的某些关键字眼,她先放下手中书籍,起身施了一礼,「还请藏书主人恕我不请自取之罪。」
不料来人很潇洒地挥了挥手,「那书你若喜欢,可以拿走。料想著者如果尚在人世,得遇你这样一位知音,定也会狂歌痛饮,恨不得自浮三大白才好!」未料传说中的「棘手人物」竟是这般举止行事,她当下也是一愣。
这当口,来人已干脆地朝她伸出了一只左手,「郝瑟,琴瑟的瑟。十七。」清淡至极的语气,仿佛适才于口中说出的无非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名字。
闻言,她又是一怔。盯着那只以主人特有方式表达着善意的、骨节纤秀清朗的手好一会儿,她这才伸出自己的手与之交握——「……白夜。十五。」
「…——阁下,这是适才郦氏那位小姐遣人送来的东西。」
「嗯。且放着罢。」
「阁下,这、这怕是不太好罢。阁内干预『锦绶生』甄选,历届也未尝有过这样的先例……」
「呵呵…历届又何尝有过这样『特殊』的新生?对方既是非常人,那启用非常应对,也无可厚非的很。」
「但甄选毕竟是要上报给朝廷……」
「此事代表了整个隐序阁议事会的授意,无需多虑…至于明日的甄选…呵呵,本阁可是期待得很呐……」
不管各人怀抱怎样纷繁复杂的深沉心思,所谓「明日」总是如期而至。
当清寒夜雾尚缠绵于不动樱的枝梢,天幕如海,空阔幽澄。凌晨的风雨校场上,已聚集了不少人。领队的仍是皇甫令殊,清点了大致的人数后,面无表情的男子言简意赅地发话了:「那么,现在便朝考场出发。」
依旧以巾蒙面、穿着那套不合身塾服的白夜,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吊在队伍的最后。许是因为昨日那场闹剧,又许是考核直前的自顾不暇,倒是没有人节外生枝地再来找她的不痛快。包括走在最前的冷烨郦诗等人,一行二十余名新生无一高声谈笑说话;唯闻行进间,衣袂不时拂过清晨草叶的簌簌声和带起草上凝露滑落的清响。
当雾色由浓转淡之际,前方影影绰绰地显露了此行目的地的轮廓——一座巍峨的白色巨塔横亘于视线尽头,似欲将面前这群渺小的人类囫囵吞吃入腹般,高达十数丈的铁制塔门正如黑洞洞的巨口缓缓大张,并于喉头发出了一声绵延不绝而回声森然的「吱呀」长响。
皇甫令殊做了个手势,示意队伍停下。
众人纳罕地看见此际于开启的塔门内,竟不断涌出比外界还浓的雾气,遮蔽了一切朝内窥探的目光。而于那迷蒙雾气的深处,忽亮起了一点昏黄的光点——
如盛夏林间幽微的萤火,那光点于明明灭灭、隐隐约约间,穿透雾气翩然而至。
一直到了极近的地方,众人才发现那光点原来是一盏轻纱蒙制的灯笼。
此刻,那精巧的锦灯笼被轻盈拈于一只白皙冰冷更胜山间新雪的柔荑中。从来人那帽檐低掩的黑色罩袍之下,乍传出一个女子的嗓音:「夜凉如水,更深露重,有劳诸位奔波了,吾乃接应诸君前往考核地之人。」
那语声既轻且缓,温婉低柔,于此凉薄夜色中听来,更是动听极矣。
虽不见那罩袍下的眉目,皇甫令殊却显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当下眉峰微蹙:「……怎么会是你?」「呵……皇甫教官此言却是见外了。」兜帽下的容颜似是轻笑了下,「吾虽空居虚位多时,但毕竟还是愧飨塾内恩禄……若是阁内的调遣,那吾便更不好推脱了……」
听见「阁内」二字,皇甫面色一沉,却也不再多言。见状,来人又是莞尔一笑,转向一众新生道:「诸位请随吾来……」言毕,便手执灯火、无声无息地滑入了塔门内那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塔门之后,依旧一片昏沉。
虽有一星弱火于前引路,但许是因为塔内浓稠得化不开的雾气之故,周遭的黑暗竟隐现出一种极高密度的液态质感。身处这样压抑的环境包围之中,正常人类五感扩张的极限,也不过周遭数米左右的范围。只是……
于那缓缓流动的黑暗之中,似乎…还夹杂了别的「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