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吸烟区的谎言,张术讲的故事
罗兴一早就和陈财就去了深圳,神不知鬼不觉的。当然在这公司混,能被公司派去深圳培训,那说明他的能力和忠诚都是被公司肯定的,是公司值得栽培的对象。对个人而言那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虽然去培训之前,得签一份合约,大意是培训人员培训后必须为公司服务一年才可辞职,不到一年将收取被培训人员在培训过程中所花的费用和培训费。当然这培训费用是多少,只有公司和财务知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难得的机会,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二组虽然没有领导,但工作还是照样进行。对世吉和小亮来说,群龙无首的日子又不是没有过。只是,没了罗兴开发“业务”,这几天的工时费可能要缩水许多,业绩也会下降,好在罗兴只是去四五天。
二组也不怎么忙,没了罗兴,二组接的单大都是保养的车主。前台的同事也是会做人的,罗兴在时会把有些肥水的单接给二组,因为罗兴平时给他们好处,再则他的技术是整个车间最好的,车也修得快,一般车主都会很高兴的指名要他修。如今罗兴不在了,前台自然会给其他的两个组一些面子。
世吉和小亮并不抱怨,张术和唐行便有怨言,有些消极怠工的意思,还说老是分给他们没油水的车,而且还是那些搞异响,出怪问题,费时又没钱的工作。
都快下班了,来的又是一台首保车,没业务可以开发。唐行量了轮胎气压,就到车间的后门外抽烟去了。他比小亮都小,虑岁才十八,从学校出来就学会了抽烟。到这里做了快两年了,也学会了玩女人。听罗兴说在这里上班,还是唐行带他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唐行很少买烟,但他有烟瘾,烦躁无聊的时候就抽烟。不过他抽别人的烟的时候多,特别是经常到罗兴那里借烟抽,罗兴从不记较这些。有时罗兴还开玩笑说要唐行发了工资就请他抽烟,唐行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还说不就是借几根烟,老挂嘴边说,实际算算他借罗兴的烟肯定比自己买的时候多,而且几乎都是有借不还的。
如今天罗兴没再了,他也只好找别人借烟抽。以前在这公司做过,辞职后,又进公司没几天的阿豪借。阿豪是本地人,人高大,性情好,好乐助人,人也爽快,也是个烟民。小亮说阿豪在外面和他女朋友租房子住,不过小亮也不知道他和哪个女朋友住,总之和他交往的女人不止一个。
张术更忙,为了钱,他又把这做首保加剩下的机油拿到了大修房集起来。大修房不大的角落里,他又集了三桶了,这可花了他两天的功夫集的。开X车的人大都是小商贩,这些车主也是小气人,若知道有剩的机油都会带回去。然而做首保的车主,倒很少有人知道,机油也会有五分之一的剩下。集够五桶才能倒满一桶,可见张术费了不少的心思。
他在大修房又折腾了好一阵,才出来,看小亮和世吉差不多把车子搞定了,也不上去帮手。他满足的表情里又有了偷懒的意思,从兜里面掏出被油污沾黑的烟,正朝车间后门走去。可想而知,他又想去抽烟了,而后门的“吸烟区”已经有唐行,肖豪,海宁,史路……
唐行看张术也过来了,问道:“刚才你干嘛去了?我们在弄车,你倒好躲起来偷懒。”
张术说:“我刚才上洗手间去了。”
车间的洗手间在车间后门,洗手间和车间后门有段十米的走道,在屋檐下,成了良好的“吸烟区”,上洗手间必须经过吸烟区。
唐行心知他又在说谎,问:“我都在这里站了十多分钟了,也没见你从里面出来啊?”
张术解释道:“我是到了展厅那边的洗手间。”
唐行问:“展厅那边有洗手间吗?”
张术急忙回应道:“我说错了,不是展厅,是宿舍。”
史路笑了笑,说:“刚才还见你在大修房里面。”
张术苦笑了一声,说:“回来才去了大修房,小亮叫我找个锣丝。”
说了一通话,张术见大家都叼着烟,也想把那沾污的烟点着,可是他没有火机,他从来就没买过火机,向唐行借。唐行从口袋掏出了火机,丢给他。
修车的职业病,一听车欠锣丝,唐行便问道:“什么锣丝掉了?不都在工具车上吗?”
张术又编出谎话,说:“是挡泥板的锣丝掉了。”
唐行不信,把抽了一半的烟灭了,扔进了臭水沟里。他回身走进车间,这时小亮朝他走过来。唐行问道:“挡泥板锣丝不在工具车上吗?”
小亮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门,不清楚唐行这么问,说:“在工具车上啊,一个都没少。”
唐行说:“张术又说你要他到大修房找锣丝?”
小亮笑了笑,说:“他的话你也信?他是到大修房倒油去了。”
说着,小亮也出了后门。小亮平时不抽烟,但见别人抽烟也学着抽。史路扔了一根烟给小亮,小亮也抽起烟来。
这时,唐行见史路拿出了烟盒,说:“我也要一根。”
史路开玩笑说:“又抽我的?”
唐行说:“他抽得我就抽不得。”
史路从盒子里面拿出了根蓝嘴芙蓉王,扔给了唐行。唐行看了看这蓝嘴,又闻了闻味道,说:“真看不出你那破烟盒里还有这么好的烟。”
史路笑了笑说:“今天那车主给的,他看我这么小就抽烟,就把那半包都给我了,还有五根。”
张术笑了笑,似乎有些得意,说:“我这根也是车主给的,还是钻石芙蓉王呢。”
唐行听不惯他吹牛,说:“还钻石芙蓉王呢,谁信,不就是先前那车主给你的一根软白嘛?”
张样冷着面孔,说:“不是那根。”
唐行也没再追问,再追问也没什么意思。他点上烟,吞云吐雾,细细的感觉这30几块钱一包的蓝嘴芙蓉王的滋味。
吸烟区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烟雾缭绕,这是他们消灭无聊的地方。车间也没什么车,所以领导也管得松,也不管他们在车间后门吸烟。有时车间的领导也和他们一起抽烟,谈天;也有时会跑到吸烟区训他们一顿,那时肯定是车多他们又忙里偷闲。当然被训的机会很少,毕竟他们不再年少,他们已经知到事情轻重,也知道了什么是责任,更明白不做事是没多少提成的。
正闲得不亦乐乎,突然,煞神驾到,许海出现在了他们眼前。还同等许海开口,大伙都把烟都丢到臭水沟里,接二连三的进了车间。车间只有一组还有一台快修好的车,三组的其他人都进了休息室。
他们进了车间,肖豪和史路回到工位,整理着工位上的乱放的工具。小亮看了看自己的工位,世吉早就把工位上的工具收好,并且把工具箱也整理好了。心想:看样子,只等着他们把地一拖就可以到点打卡下班了。
他看了看手机,还有半小时就可以下班了,已经到拖地的时间了。他叫道:“拖地。”其他人好像才意识到似的,也纷纷的跑到洗手池拿拖把和水刮。拖完地,唐行和张术早早进了休息室。小亮把拖把放到洗手池,也朝休息室走去。世吉最后把垃圾倒了,看到小亮也跟上去。
这时许海叫道:“梅世杰,刚才那台首保车去洗一下。”
小亮说:“不是很干净吗?”
许海厉声说:“又不是叫你洗?”
小亮无语了,世吉没好声气的问道:“在洗车房吗?”
许海说:“对。”
这时试完车回来的质检唐军,说:“车主已经把车开走了,不用洗了。”
许海觉得没劲,也没再说什么,又进了办公室。
小亮说:“他那人就是这样,就知道欺负老实人,所以每次就知道叫你去洗车。在领导和客户面前低三下四的,而且怕死得要命,什么责任都不敢担。”
世吉苦笑了一声,说:“洗就洗呗,反正那么多时间只能做那么多事,至于做什么事有什么重要吗?”
小亮听得,觉得有理,也笑了笑。休息室里,并没有闹腾,还有几分钟就下班了,所以静得很,都有些焦急的等着下班最后那一秒。
晚饭后都回到宿舍,今天宿舍的人都没出去。张术放着已经放过两遍的碟,还把声音调得十分大,把邻近的同事都吸引了过来。看了没五分钟,又都散去了,结果就只剩下自己宿舍的四个人。
世吉早就洗完了澡,还把衣服给洗了,躺在床上,翻着书看着,那本汽修书也快看完了。唐行很闲,也不能马上洗澡,洗手间被小亮占了。他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烟,火星四射的冒着浓烟,帐子上头像朦上了一层雾。看到张术放着旧碟,他想说点什么,烟进了嘴,那些话和那烟气一起咽进了肚子。
小亮在洗手间哼着小曲,水流如柱的声音混杂其中。听到张术放电影的高音,大叫道:“放小一点啦,吵着我洗澡了。”
小亮从洗手间出来,把泡着衣服的桶丢一边,胡乱在桶里面倒了大半包的洗衣粉。他从杂乱的纸箱里面挑了一套衣服,看了看,又丢进去,再挑。其实他也不知道哪件洗了哪件没洗,箱子里面杂乱无章的五六套衣服,有洗的也有没洗有,平时都是捡着哪件顺眼穿哪件,今天倒挑三拣四起来了。没法,看着都不顺眼,就把挂在床边墙上的工衣拿下来,一穿在身上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谁开的电视?”小亮把音量调小了一点,说:“这不是放过的吗?”
唐行说:“都不止放过一遍了。”
小亮说:“放过了还放。”他接碟换出来,在那堆碟里面找了找,没找到一张新的,说:“张术,大前天我租的那张碟呢?”
张术说:“我看完后就还了。”
小亮说:“晕死,我还没看咧。”
张术说:“那张碟也不好看。”
小亮说:“那你不换一张?”
张术说:“我找不到什么好看的碟,也就没租了。”
唐行知道这又是张术的谎话,每次租碟都是这样。一般租碟要交押金二十,而每天的租金是一块钱。要是其他人租碟的话,他肯定不会今天租,明天就还碟,说不定还会把碟藏起来,要看几天才还。但每次他租碟,也不管谁看没看,准会第二天就把碟还了。
唐行听得不耐烦了,说:“那么多的碟就没一张好看的?我想又是为了节约那一块钱吧?”
张术苦笑着,说:“哪里,不过我确实没钱。欠兴哥的钱和小亮的钱都没还呢?”
刚来那个月,他从小亮和罗兴那里分别借了两百块和三百块,当然不是用来做生活费,他有食堂的餐卡,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花在了哪儿。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他也没还钱。
小亮听着了,说:“对哦,你还欠我两百块钱咧?你说发了工资就还,上个月的工资你都发了。”
张术说:“不就是两百块钱嘛,又不是不还,我人又在这里还会跑吗?我是真的没钱,上个月的钱都还给我原来的那个老板了。”
唐行笑了笑,说:“又吹牛了,谁会相信?”
张术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欠原来的老板三千多,上个月的工资我还了一千多。我跟我老板说好了分开三个月还。所以,现在我真的没钱了。”
唐行哪信,说:“那前些天你卖油的那些钱呢?都哪去了,那里总有好几百块吧?别告诉我也还了?”
张术辩解道:“什么油钱,我哪来什么油钱?”
张术以为自己私自集油到外面卖别人不知道,也许其他同事不知道,其实这个宿舍的人早就知道了,只是不好说他而已。
唐行说:“还不承认?你每天把那么多剩下的油收集起来,现在都跑哪去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有几天我都看到你下班后,又回车间一趟,然后抱一个箱子回来宿舍,之后你再换成小袋子把机油提到外面去卖。”
在公司,员工拿箱子到宿舍给来当垃圾箱那是常有的人,公司的保安也是不管的。所以这事别人都不知道,那天也是凑巧,唐行不小心把烟头丢进张术纸箱子里,不经意间便发现了。而且箱子里面不止有机油,还有碎掉的三元催化。那天,宿舍有世吉和小亮,议论了一回,也没把这事当回事,觉得还是别管他的闲事为好。
张术表现出镇定,说:“那不是公司的机油,那是朋友拖我帮他买的。”
小亮说:“这种事最好不要做,以前也有个员工,也想赚那点钱,最后被保安查出来了,结果罚了一千多块,还被辞退了。”
张术假装笑了笑,说:“这种事,我怎么会做呢?我再怎么缺钱,也不会那样做的。不过我真的欠我以前的那个老板的钱,现在每个月都要还一点钱给他?”
小亮信以为真,好奇地问:“你怎么会欠他那么多钱呢?”
张术摆好架势,像是有一段漫长而曲折的故事要讲,喝了口水。见小亮他们真有兴趣听他讲故事,他倒来劲了。
张术说:“三个月前,我和我女朋友分手后,上网又交到了一个女生。她和我是一个地方的,人长得也漂亮,在一个地方生活,经常见面。久而久之,我觉得她对我挺好的,就算许多时候都是我出钱陪她玩,我也觉得很开心。一个月前,她说公司要她到上海那边发展,之后就有两个星期没见面了。之后,她打电话给我,说请我到上海玩,还说其他费用都她出。这么好的事,我也相信她是和我一个地方的不会骗我,于是我去了。到了她那里,我才知道她原来是搞传销的。但为时已晚,我已被陷进去了。起初在那里,我被他们那里面的人认为是大老板,被忽攸着。上课的讲师极具诱惑的演讲慑服了我,加上女朋友劝说,我像是迷了魂一样,也觉得干这行很有前途,赚钱快。女朋友说要想入行,必须先交三千多,还说这是投资很快就能赚回来。我被迷胡了眼睛和头脑,回到我老板那里,借了三千多元给了她。当然事实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好。起初像是被贡着好吃好喝的都轮到自己,交完钱之后,就必须工作。所谓的工作,就像我女朋友把我拉下水一样,我也照样拉别人下水,这很难,呆了一个星期也没拉到一单。这公司的人就开始让人干其他的活了,要我去菜市场捡扔掉的烂叶子,要我端茶送水……我还见过不服从被打得浑身是伤的。最后我知道是自己错了,也有些害怕,就顺着他们的意思,说是回家拿钱,拉亲戚们入伙。没想到他们还真信了,回到家,拿了点钱,我就到了这边来了。”
唐行不信,问:“这故事还真不错,像是真的一样?”
张术也不管别人信不信,说:“反正我是真欠我们老板三千多,还了一千多了,哎,还要还两个月,加上小亮和兴哥的那就得三个月了。”
小亮躺在床上,听着手机,一半在听张术讲,一半在听歌。张术又起来,走到电视机跟前,选了刚才那张碟,又放起了电影,这次声音开得小。
小亮看他又放着旧片,说:“算了,别看了,都看过多少遍了,另去租张碟吧。”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二十的,丢在了张术的床上。说:“我出钱,现在去租。”
张术看着这二十元,眼睛发亮,拿着钱就出去了。
世吉笑了笑说:“还真没想到,他的故事竟也这么离奇,跟小说里面写的一样。”
唐行说:“你还信他说的话,信神信鬼,也千万别信他的话。”
小亮又起来,把电视关了,说:“是啊,也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真的。”
宿舍又恢复了平静,等着张术回来打破。而这一天的收获,就像风干的衣服,没有一丝的水分。对他们来说,生活就是这样平淡和平凡,在重复着的生活中,偶尔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得享受活着的滋味,还得继续工作,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