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兄你这……”当邢克法看到南霁云的时候,几乎认不出这位素以风流气度著称的长安第一游侠儿——这一位一身素白衣衫已是化作棉絮,勉强还能维持个形状,衣衫下的皮肤伤痕累累,更有一股极强的血煞之气在身下游动,时不时就激出一道血箭,自那些散乱伤口喷溅而出。
“不用多说,速速用你那重贯火炼心决帮我把这血气炼了。”南霁云却没心情多做解释,将上身的衣衫一撕,扯过一张条凳便是坐下,摆出一副疗伤的模样。
邢捕头将双手压在南霁云肩上,探入一丝神意,感应过后却是并未出手相助:“我这心法固然化消得掉,但毕竟手法太过刚硬,与你的天衍流云法不和,难免就要伤上加伤。我看这血气你还压得住,不如我带你去寻三洞云宫的大能?”
“老邢,我阴沟里翻船你还嫌不够?非要将此事传遍整个长安?”此番南霁云被沈漠算计,又被那万人冢出身的鬼修一招而败,这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若不是邢捕头之前透漏行程,会来这么一个鲜有人迹的破旧古刹,他宁愿自己用修为硬生生抹掉这血气也不会来寻他。
邢克法素知南霁云的脾性,知道这位对名声看得远比性命要重,他用火炼法帮他驱除这血气,对其身体略有伤损,但相较求助他人,面子上倒是更说得过去,起码他不会将这事儿大肆宣扬。
邢捕头的重贯火炼心法最是沉凝厚重,也是流传于宗门之外有数的煅体法门,乃是以自身元阳生成阳和之气,自大椎贯上,引动体内火属真元锤炼肉身,修持此法的修士肉身极是刚健,且外铄阳和之气,可以辟易诸邪,修到极处,真人亦是可期。邢克法要为南霁云疗伤,就要用多年修持的阳和之气灌入南霁云的大椎去,以其体内火属真元锻打血气,直至消弭,南霁云所修流云法并不看重肉身强韧,如此偏重“孤阳”的法度,在其体内运转,可说是颇有难度,稍有不慎,便要损及气脉。
邢捕头将阳和之气存于掌心,化成两道寸许长短的明黄气芒,缓缓调整气芒强度,一边开口却是相询:“先说说仇家是谁?那沈漠背后可有什么扎手点子?”
南霁云亦知邢捕头并非存心拖延,而是知悉伤情来龙去脉有利对症下药,针砭伤情,当下也不隐瞒,将昨夜他追杀沈漠将其赶入穷途,但被那来自万人冢的柳氏高人一击而败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听罢此事,邢克法亦是心悸不已,那柳木大棺自被洞庭湖上的柳龙宫压下一头之后,便消声灭迹,近年来,一度有角逐鬼修魁首之能的万人冢便成了在“撞天钟”之仪下苟延残喘的三流门派。
如今这从未出过辰州的柳木大棺被扛到了长安城,显然是为了被幽司牵头剿灭的草丈人而来。柳龙宫这第一等的门阀能够轻易将万人冢压下,这草创未半的幽司却绝无这个实力。邢捕头自问,自己仅在意志之坚,肉身之强上能稳压南霁云一头,真斗起法来也在五五之数,能一击便教南霁云用上保命手段的强横对手,自己又能抗下几招?
更重要的,是这一位冲自己来还好,若是冲自己那小徒儿去……
邢捕头想了一想,终是决定先将眼前挚友的伤患治愈再想其他,自己在百里坼那边多少还有一些布置,沈鹿、徐襄陵都是在危难之时可看一用的人才,想来小徒弟暂不会有性命之忧。
“南兄,忍着。”
“倒要看看能有多疼。”南霁云将发髻拆开,甩过长发咬在口中,双手扶膝,正定而坐。
邢克法按着他的肩头,两道明黄气芒已是缓缓深入肌理,直达大椎,南霁云为使他方便施为,已是将周身半化云体,仙风缭绕,隐隐便能见到其体内椎骨,可在血脉之中左冲右突的凶厉血气。这明黄气芒一入大椎,整个椎骨便是骤然一紧,燃起熊熊阳火,与体内血气战做一团,云气亦受波及,忽实忽虚,闪烁不休。
这天衍云体自是不惧刀兵,可是神思遍及全身,灵觉其实更是敏感,在体内激战的两种异气无异于是直接在南霁云的神魂之上划刀子,其痛苦可想而知,更别提这两位异气的主人都是不懂变通,只会硬碰硬的主儿。
“哦?阴煞血气?”便在此时,古刹大门却是被人推开,闪进一个精瘦汉子,此人面容倒是方正,无甚奇异之处,只是双臂之侧悬浮相随两支青铜长矢。矢上绘有咒文,形制古拙,似是秦汉古物,此时被这汉子摧运,灵光灼灼,一见便知威力不凡。
此人敏锐,对这血气更是敏感之极,还未见到古刹之中的两人,这长矢已是飞射而出,转眼便是迫近南霁云的胸腹所在,如此迅疾,二人怎个躲法?
扛棺巨汉自沈漠手中接过昏迷的沈鹿,挥手便化去沈漠所加禁制,道:“此人不是百里坼。”
“此人乃是小子的同门师妹,在小子破门而出之后,屡次与我相争,更是救过那百里坼数命,百里坼断不会不管此人性命,此刻他便乘着一波斯人所制之傀儡追来,按脚程计,前辈还有时间稍作布置。”
沈鹿身上的禁制既去,自然是幽幽转醒过来,只来得及嘤咛一声,便被那扛棺巨汉在脖颈之上一掐,又是昏了过去。巨汉看着沈鹿,却是发问:“破门而出?可有像我一般尽灭满门修士?”
沈漠心中狐疑,这巨汉的神智可还清楚,竟要问出这等问题,嘴上却也不敢多言,只是道:“恰有强敌来袭,尽灭门中修士。”
“贪生怕死,勾结外敌,尽灭门中修士,仅有这师妹一人逃脱,如今为了引其情郎入瓮,已是被你擒来。”巨汉停了一停,也不知在沈鹿身上加上了何种法门,将其凭空吊悬,而后接着说道:“你这行径,怎一个卑鄙了得。”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前辈与我行事不同,井水不犯河水便是,又何必横加指责。”被人如此教训,沈漠的反应,倒也称得上云淡风轻。
“不光卑鄙,而且无耻。”巨汉伸出手来,与虚空处一招一握,沈漠只觉体内运转不休的阴气骤然停滞,反而栓塞于气道之中,一时已是将其行动之能彻底封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