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颠簸着艰难行进,不出一天,泽州古城就已经连轮廓都看不见了。两辆车有一辆是用来睡觉的,时间紧迫,道路也不都是繁华地段,总无法避免野外宿营。
考虑到小朵的存在,沈宋包下了守夜的任务,携着枕席到货物车一锁一摊,两人窃窃私语地讲起了鬼故事。
一个月来朗经诵典的作用便体现出来了,曲折离奇的情节扑朔迷离,一惊一乍间吓得小朵哇哇大叫,救命稻草般抓住他的手臂,又巍巍巅巅问起下一句来,丝毫没有意识到有元气的自己比那些鬼怪更可怕。
此时正值午夜,小朵被吓得厉害,早早就睡下了,沈宋出去解手,末了,远远的看到一条白影虚晃而过,迅速闯入到他的感知。
是鬼魂!阴寒之感瞬间扑面而来,如此精纯的阴气当真不常见,难得的是这种修为却不染多少怨煞,他止住脚步,面向那边,这事来得突然,有点措手不及。
荒山野岭出恶鬼,这话的真实性无需置疑,都说日不讲人夜不说鬼,刚说完就来了。也不知道是那个可怜人被抛尸荒野,死了还要在这觅食。
他也不想浪费元气,当即对着林中无尽幽深说道:“再往前一步,定要你魂飞魄散。”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仿佛下一刻就会暴起攻击,不容人有一丝怀疑,也确实镇住了对方。
树林背后的轮廓被吓得躲到阴影里,她当然不惧道人,从她亲手灭掉整队道人后就未曾怕过,但远处的人大有不同,自己还没看清他的样貌就已经暴露了,这等感知也是世间少有。
隔着黑暗,一人一鬼似在对峙,但只有当事者才清楚,恐怕开局就是不平等的。暗中的一方动了动,立即听到另一人发话:“劝你不要冲动,我的初衷是同伴不被惊扰,与你的存留并无死碍,再挑战我的耐心,只有灰飞烟灭这一条路。”
平淡的语气,叙述一件毫不出奇的事件,就像“我吃饱了”这句话一样简单,说话的人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藏于幽墨深处的身影抖了抖,散着白晕的轮廓似在挣扎,许久后,悄然遁去。
同时沈宋也舒了口气,要浪费元气到这种地方的话,就太奢侈了。他回到车上,和衣睡下。
像这种魂飞野外的事并非特例,多数会被消灭或者拖回阴司。整个凡间犹如一个大箩筐,妖精、鬼魂、神仙、阴差…各种奇幻的元素胡乱杂糅,却又不是完完全全地融合到一起,至少在凡人的眼中,他们是不存在的。
小朵的来历就是他猜测中的仙界,而妖精、鬼魂跟阴差,倒并非如那典故一般,却也不是他所能完全理解的。在他眼中,种种不同性质的存在彼此交汇,掀开了这世界桌布的隐藏一角,但他却不能去研究,如同外星文明遗落的神秘器具,纵使万般能耐,却没有合适的能源。
重中之重,还是元气。
第二天一早,简单漱洗的数人匆匆吃过口粮就走了。驾车的司机来自东北,有豪气,也有大嗓门,一发车就拉起音响扯着歌,极富渲染力的声音迅速组结起四人战团,倒苦了车厢内看小人书的小朵。
此时龙珠、哆啦A梦、蜡笔小新等书籍极具市场,盗版也很多,今天蜡笔小新的脸明天可能就长在孙悟空身上,当然只是夸张一点的说法。
小孩子可能觉得奇怪,但不会深究,喜欢动漫的大人才会在意,也有购入正版的,很贵就是了。沈宋是不会看的,但小朵央求着买,还买了一堆,可见无论哪个地方的女人,都有相同的购物欲。
沈宋突然感觉有点不适,一闪即逝,说不清道不明什么感觉,细想时,却又感觉毫无异常。
前方出现了人烟,是处不大的村落,几丛瓦房包围道路两侧,其中有一户最大的,门前停着摩托,屋子紧挨篱墙,将家禽牲畜围圈其中。
“今天有饭吃了。”
司机兄弟的老大如此说着,把车停在门口,再有半天就出到大马路,他们并不介意先吃顿饱饭。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出来,罗欣开与之商量几句后,便招呼大伙入内。
一进屋,主人吩咐妻子杀鸡择菜,满脸笑容的陪大家喝酒,兄弟俩以开车为由拒绝了,罗欣开与沈宋就成了关注对象。
这条路比较少人来,附近也是只有这个村落,坐飞机的不会往这边赶,运货的多走水路,少部分人因特殊原因经过,且都是去棠城的。
主人家久不见客,自然是高谈阔论,杯不离手,劝酒劝的忒勤快。期间,沈宋有些奇怪小朵怎么没跟来,找个借口便出去寻她。
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车厢内没有,附近也没有,他拿起对讲机,只听到沙声一片。
他有点奇怪,但并不焦急,以自己的感知,没有人能无声无息把她掳走。且按小朵的性格来说,不打招呼便意味着很快回来,等不到的话,再费点元气去找她,沈宋回到酒桌。
女主人烹饪的手艺很不错,众人吃得忘乎所以,只记得饕餮大食。不一会,罗欣开昏昏倒下了,未喝酒的两兄弟也开始摇头晃脑,沈宋心一惊,假装喝醉趴在桌上。
“又是四条人命……”
主人家喃喃道,抓起酒瓶猛灌,那女主人进来收拾,双方都沉默不语,似乎都很伤感,哪怕刚刚说出要命的话。
“生哥……我们这样,会下地狱的。”女人看了看四人,好像有点不忍,那男的又灌一口酒:“但不这样做,大牛怎么办?我们下地狱不要紧,只要把儿子送出去,永不超生都行。”提起儿子,女人不再说话,收拾好了赶紧出去。
男主人坐了一会,提着绳子将众人一一绑上,一个个的拖出门外。
“生死由命,富贵由天,我也是受人逼迫,几位在下面不要怪我……”他将众人抬到推车里,朝村子深处推去。
村里很安静,但确确实实都有人在,或躲在木门里只透过细缝偷瞄,或摸着墙角两眼无神,那些人见车推来,麻木的脸上挤出一丝表情,很诡异,仿佛是濒死的猫看到同伴的尸体。
村子不大,折过几折便到头了,车子在一处祠堂停下,沈宋感觉到浓郁的阴煞之气。送他们过来的人将他们扔到祠堂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连门都没关好,仿佛这里是阴曹地府般。祖先的祠堂虽不算佳境,但有这么避之不及的么?
天空突然黑了,饶是频繁变脸的暑天也让人觉得突兀,阴气渐渐扩散开来,沈宋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像浸泡在糖浆里一样,他知道正主就要出现了,集中注意力到感知上,留意起周围的每一分变化。
焉地,眼前出现一双黒靴,吓得他几乎跳起来。黒靴的主人出现时竟没有一丝波动,并且瞒过了他的感知,凡间有这等强人吗?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感知,却发现来人有两个,实力都不强,应该是某种隐匿行踪的秘法。
没等他心绪平复,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雯,你看看是哪个。”
说话的是那个穿黒靴的,就像挤着嗓子的鹦鹉学舌,又有点沙哑,听得叫人想把耳朵割了去,很难想像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难听的声音。
“是。”
叫“小雯”的人应了声,听声音是个女人,她挨个翻看了众人的脸,并用鼻子来嗅。轮到他时,沈宋装作晕死没有作声,这女人的气息有点熟悉,似在哪里见过。
“这个。”
女人指了指他,他听见靴底碰地的声音,越来越近。有人伏到他身前,左右端详,像在打量午餐的水果够不够丰腴。
空气中透过来一丝丝令人作呕的味道,像腐肉、臭水沟,要不是感知到这人的灵魂形态,他定会以为是一只老鼠,在发黑的水潭里游泳,专吃腐肉与垃圾,下水道爬上来的老鼠。
那人深吸一口气,像在品味麝香罂粟。
“这就是你说的道门高手?元精气纯,的确是道大补。”
“是的,主人,这人在几百米外就发现了我,功力恐怕很高。”
“敕!”
尖利的声音不屑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又理所当然的发出上位者真言:“再高的功力,也不过是凡人之躯,根本不值一提,难道他还能搬救兵不成?”
“没有主人恩准,纵然有大罗金仙亲临,也进不入这方圆几里。”
“啧啧,那是……”
黒靴子度起步伐,回味起自己的言行是否衬得起身份。某一刻,他定住了,他当然不想定住,但却是完全与他意愿无关,总之,就是定住了。
他看到刚才嗅过的“丰腴的水果”站了起来,他看到手下与自己双脚离地,他看到手臂不断往里压,直到把肋骨压断,断骨撕开皮肉插到内脏里,全身上下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没有血流。
伤口渗出的是黑气,黑的如墨般,散发着比那阴气寒冷百倍的气息,伴随着黑气泄露,他整副躯体渐渐干瘪。
整个过程不算长,黒靴子到死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凡人就是修炼千年也不过尔尔的才是,为什么自己会毫无还手之力?为什么会失去一切掌控权?
没有人为他解释,沈宋也不理会手中逐渐枯烂的皮囊,望向名为“小雯”的白衣女子:“那天我说的,灰飞烟灭,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