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学生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时候，离队很久不知跑哪儿去了的太子，一手拽着缰绳，打马朝这边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一束鲜艳的映山红，满怀期待地举到田恬面前：“田太傅，送给你。”
除了刘御和慕容燕之外，其他的人都开始起哄，一脸戏谑地望着两人。
“既是学生的一番心意，本太傅岂有不收之理？”田恬倒是一脸从容淡定地接过了鲜花。
“田太傅，这可不是皇兄对你的一番师生情谊。”长公主赶紧说道。
“是啊……”太子踌躇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道，“田……田太傅，有句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眼见着就要到达京城了，我怕你不高兴我先斩后奏，请父皇为我们主婚，所以今日我一定要对你说一句，我……我喜欢你很久了！”
现场其他人并无出现意外之色，意外的只有田恬一人。
田恬手中的映山红掉了下去，她慌乱了一秒，随后便极为冷漠地说道：“太子殿下，为师对你并无男女之情。更何况，我想太子殿下也是年少迷惘，等过两年与世家大臣的适龄少女成婚之后，必然会觉得今日的这番告白十分可笑。”
“不是的……”太子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我喜欢你很久了，你问问看所有的学生，有哪个不知道？”
众人纷纷点了点头。
平日里太子总是围在田恬身边打转，不是做菜的时候帮忙打下手，就是扎帐篷的时候帮忙展开，不是惩恶扬善的时候站在田恬面前替她出头，就是天冷的时候将自己房间里的一床被子拿去给田恬盖……
不只是这两年愈发明显的举动，前些年在宫中较为隐晦的表现，也令早熟敏感的众人察觉了不少。
“够了！”慕容燕站出来说道，“皇兄，你明知道你与田太傅是绝无可能的，就别再说这些话让田太傅徒增烦恼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太子立刻勃然大怒，指着慕容燕说道，“你自己得不到的，就不希望别人也得到！”
“我纵然倾心于田太傅又如何？我知道自己为家室所累，就不会再招惹她，只会将这份感情深深的藏在心底，默默地陪伴在她身边祝她幸福。”
“你虚伪做作！”太子大声反驳道，“我看你之所以会放弃，只是因为顾忌你母妃的态度吧？若是有朝一日，你君临天下，我不信你不会让田太傅入主中宫。”
“你说我虚伪做作，你根本不配！你倒是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父皇会让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吗？这天底下的世家大臣，哪个不在盯着你看？”慕容燕的脸上涌现了一股极为复杂点的嘲讽与冷笑。
太子被戳到了痛脚，急忙说道：“我会努力！就算……就算最后全天下都不同意，大不了我就放弃这天下跟她做一对逍遥的神仙眷侣，慕容燕，仅凭我未曾成婚这一点，我就胜过你百倍！”
“够了！”田恬头痛地大喊一声，“天子脚下，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天潢贵胄吗？”
“请田太傅恕罪，太子殿下也是情之所至。”谭泽赶紧站出来说道。
“就是说呀，田太傅，你就考虑考虑皇兄吧，皇兄人品很不错的，至少比皇弟们好多了，太傅想想看，我的这些皇弟们全部都娶亲了，别说二皇子慕容燕妻妾一共十九人，就连沉默寡言的三皇弟慕容晔也有妻妾一十七人，相比之下，皇兄能够守身如玉，这些年身边连个通房的宫女都没有，实属难得。”慕容明珠苦口婆心地说道。
“对呀。”不少皇子公主以及他们的伴读跟着说道。
经过这两年的朝夕相处和生死与共，他们之间的情谊已经变得简单许多了，远离了京城之后，仿佛连皇权斗争都变得像是黄粱一梦一般，大家都没有心思去想，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广阔的天地之间。
时隔四年，世易时移，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刘御已经被改回了原来的名字——慕容晔。
当年刘御被敏贵妃派人刺杀后，事情败露，那之后的两年之内，皇帝将敏家大权收了个七七八八，又开始在朝中重用刘家的人，想用慕容晔的娘家刘家人来牵制敏家，达到皇后一家独大，保证太子日后能顺利登基的目的。
这些年慕容晔做事沉着稳重、又极为低调，皇帝对这个三皇子渐渐上了心，因此也方便了慕容晔暗中培植势力。
对于慕容晔暗中做的这些事，别人或许不知，明察秋毫、心细如发的田恬却是知道几分的，不过她向来与所有的学生都是亲近他们去，却不亲近他们背后的盘根错节的权势，因此她只是冷眼旁观慕容晔的一步步壮大。
田恬知道自己对他没有威胁，自己向来不干预政治，因此日后纵然多嫡之争惨烈，她也不会受到太多的波及和牵连。
田恬的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或许这个天下将会是刘御的囊中之物，他太早熟聪明了，他隐藏的实力远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他给世人看到的，只是他希望世人看到的那一面。
慕容燕这些年在皇后娘家和刘家的联合打压之下，颇有些一蹶不振的倾向，想必将来也是不足为惧的，太子性子大大咧咧，心胸宽阔，倒是能成为一个仁慈的明君，只可惜他遇到了刘御这样凶狠的豺狼，只怕最后会惨遭落败。
“天色渐晚了，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田恬打算将这件事情当做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地说道。
众人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走在最后的慕容晔，望着田恬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些年，太子对她的心思，他是知道的。
慕容燕对她的心思，他也是知道的。
甚至于墨卿对她的心思，他也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不动声色地在她的生活中，充当着一个若有若无的角色，田恬是很好，只是这份好来的太过刻意和一视同仁了。
他们在魔鬼城里相依为命的时候，她救他脱离怪物的毒牙的时候，她背着重伤的他在冰天雪地里跋山涉水的时候……他无数次都迷恋她的温暖，可又一次次的痛恨她的温暖，她的心像是一颗捂不热的石头，她对谁都好，却不会将任何一个人镌刻在自己的灵魂里。
每次他刚想对她好一点，下一刻便放弃了自己的决定。
长相思，在长安，孤灯挑尽未成眠，卷帐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碧水之波澜，长相思，摧心肝。
他也想对她一个人好，可是她对谁都好。
为这样一个女人付出，不值得！
他甚至怀疑，这样一个外热内冷的女人，她这辈子到底会不会爱上别人。
当年太子曾问她：“田太傅，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想了想回答道：“因为未曾遇到，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喜欢的男子，他大抵要淡泊名利、清心寡欲、从一而终，最重要的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可以没有车马、没有豪宅、没有金银，但他一定要有一颗爱我的心。”
于是太子为了她，一次次的拒绝了皇后为他挑选的女子，在少年最重欲的时光里，身边没有任何女人。
可是她最后忽视了他对她的示好，甚至连他喜欢她，她都不知道。
为这样的女人付出，不值得！他再一次对自己说道。
这四年来，为了壮大自己的权势，他府中娶了十七个女人，一个个俱是貌美如花、出身不凡、才华横溢，他将朝堂势力、宗教势力与江湖势力网罗了起来。他府中的那些女人，像是一朵朵新鲜的花儿，初来的时候，他或许会贪图新鲜，宠上一阵子，可渐渐地就对她们失去了兴致。
无数个失眠的夜里，他想着田恬那张永远稚嫩如孩子的容颜，唇边会牵扯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也许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那些妻妾，他未娶她们过门的时候，也会因她们的美貌而迷惑，可是得到手了之后呢，厌弃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一朵花长得再美，看多了也会觉得平淡无奇，想要再次出门猎艳。
整整四年，因为府中女人的勾心斗角，他的孩子没有一个成功降生，他算是看透了自己后院那一堆披着美皮，实则内心丑陋的女人，有时候对着她们那些美丽的脸，也不过就是纯粹的发泄、欲、望。
并不是没有对田恬冲动的时候，每当那时候他都在想，或许得到一次，尝到了滋味，以后就再也不会惦记着了，可是他到底还是有理智的人。
田恬就算武功盖世又如何？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弱小的女子，使点计谋得到她乃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可是她的背后牵扯着多方势力，他不能轻举妄动，更何况，留着田恬还有更多的利用价值，虽然不见得她会甘心被他利用，因为她实在是太聪明了，很多时候，他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就像是一个透明人一般，她仿佛知晓自己所有的秘密。
一行人终于进了城，回到了各自的住所。
分别的时候，墨卿对慕容晔说道：“王爷，今日属下还要随田太傅习武，就先不回王府了。”
“去吧。”慕容晔摆了摆手。
墨卿松了一口气，骑马随着田恬朝她居住的小院落行去。
已经过了两年，京城的景致依稀没有太大的变化，穿过繁华的安门街，便是一排排低矮的民房，而田恬居住的小院落，就在这排民房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门前的三两颗枣树在早春中抽出了鲜嫩的绿芽，掩映着盛开成一片绯云的桃花，点染出春天的一抹诗意。
田恬拿出钥匙，开了大门的锁，走进去一看，才发现离开两年，院落中竟已物是人非。桂花树下的木桌已经有些发霉了，铺着青石地板的小院内，浅浅的青色小草从石缝中争先恐后地长了出来，小院的另一头，别院的一朵白色的苹果花开到了院内，落下一片片粉白色的花瓣，砌在院角多余的黑色青瓦上，如同初冬的小雪一般。
田恬向隔壁邻居借了柴米，回到厨房打扫了一番之后，便开始生火做饭。
晚膳虽然简单，但照例做的极为美味。
用完晚膳之后，田恬问道：“你在我这里习武有多久了？”
“四年零三个月零十一天。”
“竟已经有这么久了，”田恬叹了口气，从那次慕容晔被敏贵妃的人刺杀，他重伤痊愈之后，便上门拜师了，“你将毕生所学，演示一遍给我看看吧。”
墨卿颔首，抽出腰间的佩剑，在明亮的月光下，在带着花香的徐徐清风中，开始舞剑。
两个时辰过去后，浑身大汗的墨卿收了剑，转头看着田恬。
田恬到了一杯冰冷的残茶喝了一口，眼中有淡淡的欣慰：“很好，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可是……”墨卿的面容非常急切，感觉像是要失去什么了一般，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早知如此，自己就应该表现的愚笨一些，这样能呆在她身边的时间也能更长久一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每一个学生都应该因材施教，你在剑法上天资聪颖，我便教你剑法，其实其他的武器也是一样的，一门通门门通，只是你的剑法虽然精妙，内功心法上却有待加强，”田恬微微一笑，“你现在保护敬王，绰绰有余，回去吧，从今往后不必再来了。”
“你我师徒一场，怎能不来？”他的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就这样离开了吗？追随着她在月下习武的那一千五百六十三个夜晚，难道就要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离自己远去了吗？
还没离开，就开始想念，想念她身上仿若梅花般幽雅的淡淡体香，想念她月下舞剑时那飘渺的身影，想念她软糯中带着严厉的声音，想念她给自己伤药时候的那一抹如同月光般的温柔……
“敬王怕是有一番大事要做，身边离不开你，”田恬倒是看得通透，“过些日子，我便向皇上辞行，从此云游四海，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师父，你有没有想过……想过去帮敬王殿下做事？”犹豫了很久，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墨卿，手心手背都是肉，敬王殿下身为我的学生，与太子、慕容燕、慕容莲等学生在我眼中毫无区别，我一视同仁，我没办法做到在他们手足相残的时候，去偏帮一个人，那样对谁都太不公平了，”她的声音中带着怅惘，仿佛一开始就透过宿命看到了未来，“其实一开始我是不愿意当这个太傅的，宫廷水深、云波诡谲，还不如外头的天地来的潇洒肆意、快意恩仇，但师傅临终托付，我若是拒绝便是不孝不义。”
“师父，外面的世界虽然很大，却也很苦，女人的宿命不都是相夫教子吗？就这么走下去，你不会有累的一天吗？京城虽说勾心斗角，可你若有心，一样能偏居一隅，活得安宁自在。”
“你说得对，女人的宿命不就是相夫教子吗？我这些年走南闯北，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让我驻足的人，可是我一直没有找到，也许等到我七老八十，老的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如果我还没有找到那个可以让我驻足的人，我就回来这纸醉金迷的京城，安享我的晚年。”
“师父……”他感觉他再不说些什么，就要抓不住她了，“既然你不愿偏帮，那你可以等等我吗？等我帮敬王完成了大业，我便求敬王放我归去，到时候我与你一同云游四海如何？有事弟子服其劳，您的身边总是需要一个人照顾的啊。”
“你放心吧，墨卿，我从三岁便开始自己照顾自己了，我完全能一个人生存下去，更何况，且不说我没有那沉鱼落雁之姿，纵然我国色天香又如何？整个天下武功能胜过我的人，寥寥无几。”田恬说这话的时候，并不自负，仿佛就是简单地在陈述一个事实。
“既然师父去意已决，今夜不如喝几坛酒吧？”墨卿心凉如水，他知道他劝不住整个女人了。
这一年墨卿二十四岁，将她放进了深深的心底，却只能如同仰望着天边的明月光一样，可望而不可即。
这一年田恬十六岁，依旧是风华绝代、青衫落拓，气质高雅又平易近人，如同墙角的一朵白梅花。
“好呀，今宵一别后，何日君再来？自当浮一大白，不醉不归！”田恬的脸上浮起一个梨花般的浅笑，粉嫩的脸颊上露出了两个可爱的梨涡。
她走到桂花树下，拿起旁边的一个生锈的花锄，开始挖土，没过一会儿，便挖出了几坛美酒。
“还记得吗？这还是你当初来拜师的时候，我们一起酿的，如今你出师了，便喝这几坛美酒，当是给你庆功吧。”田恬将几坛美酒放到了桌上，用手帕将坛子上的泥土给擦干净了，拍开封泥，递了一坛给墨卿，举着自己的坛子与他碰了碰。
瓷坛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惊落了几朵散发出淡香的四季桂。
田恬酒量不好，只喝了两坛便醉了，醉了之后便抓着剑在月光下起舞，如同一只展翅的白鹤一般。
她束发的羽冠掉了下来，一头青色的柔丝滑落在月光里，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长发如雪，雪衣如霜，她整个人似乎要融化在月光中了一般，那么的冰肌玉骨，那么的举世无双，蹁跹的舞姿使她像是一只翩翩飞舞的白色蝴蝶，也许是不胜酒力，她的舞姿渐渐地变得很柔很美，又如同深夜里静悄悄开放的一朵幽雅的昙花。
她已经十六岁了，兼具少女的生涩与成熟女子的柔媚，沿着白天鹅般的纤细修长的脖颈往下看，便是诱人的锁骨、饱满的花骨朵、纤细如同柳枝一般的柔腰、挺翘的臀，她的脚极为小巧，可算是真正的莲足。
可她的容颜依旧是稚嫩的，她的眼睛依旧是清澈的，而且她长得十分娇小，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时候，小巧的像是一个孩子一般。
这样的女子，按理说是闺房中小鸟依人般娇媚的女子，可是她却尝遍人间冷暖，清澈的眼中更多的是清冷的情绪。
最后，她像是一只折翼的天鹅一样，朝地上倒去。
墨卿赶紧飞身上前，将已经醉晕过去的田恬抱在怀里，抱着她朝厢房走去。
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被子因原先放了石灰粉隔离，倒也干燥温暖，没有生霉。
给她拖鞋的时候，墨卿望着她那双精妙世无双的小巧玉足，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滋味。
他细心地给她盖好了被子，望着她那张熟睡的稚嫩童颜，仿佛只有她沉睡的时候，他们的距离才能更近一些。
他的心中关押着一只欲、望的兽，可是他却没有勇气把这只兽给放出来，明明知道她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可以任他为所欲为，可是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酒香与幽雅的提香，目眩神迷的他却也只敢拈起她的一缕秀发，在唇边吻了吻。
晚安了我的爱人，祝你做个好梦。
希望你的梦中有我。
墨卿走出房间，缓缓地关上房门，走到院中摘下了一只桂花，放到了自己怀里，仿佛将她留在了自己的怀中一样。
此时街上已经宵禁了，清冷的青石地板上，只有一层层凉凉的夜雾，他沿着月色缓缓地走回了敬王府，形单影只。
四年后的敬王府今非昔比，慕容晔在当年的原址上，向外扩建，如今已经成为了不属于宁王慕容燕的豪华宅邸，其间的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假山流水、花草树木，无一不是请最好的工匠来设计打造的，府内处处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
原本的敬王府只有三进小院，如今的敬王府光女眷的院落就有三十多处，想必剩余的院落是为了迎接其他的女主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