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侉子道:“那么,是谁杀的老五?”萧剑南道:“还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是老五比较熟悉的人。”崔大侉子问道:“萧队长怎么会知道?”萧剑南道:“第一,老五的房门大开;第二,老五的表情。”崔大侉子颓然坐到了椅子上,喃喃道:“这么说,真的出了内鬼么?”萧剑南没有回答。众人谁也没有再说话,草草散了会。
整个山寨的形势似乎越来越严峻了。此后三日,萧剑南除继续帮助崔二侉子开启那只觐天宝匣,几乎不眠不休,侦破老七、老五死亡以及老十一神秘失踪的案子。
他先后再次仔细检查了老七与老五的死亡现场,也到后山断崖查询过,获得了一些蛛丝马迹的线索,但都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又在崔振阳陪同下,一一拜访了山寨中所有头目,还是一无所获。大伙儿很明显对萧剑南的询问有提防之意,整个山寨除了崔振阳与凤儿对他讲实话,甚至连崔二侉子谈起某些事情来,也闪烁其词。
萧剑南感觉到自己的侦破工作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这是他近十年侦破生涯中几乎从没有遇到过的。他很清楚,侦破工作如果缺乏足够的线索,根本不可能成功。而现在山上众弟兄,可以说每人肚里都有一本账,但萧剑南很难深入其中,而崔振阳对此也知之有限,凤儿就更不用说了。
至于老十,自那一晚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他似乎在有意躲着萧剑南,每次山寨头目聚会,只要萧剑南在,他不是去巡山,就是去安排岗哨,从没参加过。萧剑南越发肯定,这个老十必是祁老三无疑。但他是崔二侉子兄弟,而且倩儿还在他手上,所谓关心则乱,萧剑南权衡再三,一直未考虑好下一步究竟该如何处理,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这件事情绝不能再拖了。
如此焦头烂额过了三日,这一天一大早,军师突然到访。进得房间,军师开门见山对萧剑南道:“萧队长,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帮一个忙!”军师的来访让萧剑南感到颇为诧异,自从萧剑南上山,军师对他就颇有起疑之意,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不过听军师如此说,还是点了点头。
军师道:“萧队长,帮这个忙之前,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萧剑南道:“好,军师尽管说。”军师沉吟了片刻,道:“我希望,萧队长帮我做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萧剑南问道:“也包括崔大哥与崔兄弟?”军师盯着萧剑南,缓缓道:“不错!”
萧剑南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军师道:“我知道,萧队长正在帮二哥破案,当然也知道你一定遇到不少的阻力,不过,我相信你帮我做成这件事情,答案一定会揭晓。”萧剑南将信将疑,问道:“不知军师要我做的,是什么事情?”
军师道:“审讯一个犯人。”说到这里,军师顿了一顿,道,“可以坦白告诉萧队长,这个犯人是我派人从奉天城抓来的,祥瑞服装店的老板,我们已审了三天三夜,不过毫无进展,我知道萧队长是东北神探,过萧队长手的人,还没有不招供的。”说到这里,军师“嘿嘿”一笑。
萧剑南问道:“不过,恕萧某人冒昧问一句,军师怎么会如此肯定这人一定是有问题?”军师微微一笑,道:“这个就恕我暂时不能告诉萧队长了,不过用不了多久,萧队长自会明白。”萧剑南道:“好,我帮军师这个忙,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审讯?”军师道:“事不宜迟,就现在开始。”
二十分钟后,军师带萧剑南来到山寨“秧子房”,也就是专门审讯犯人的地方。漆黑的房间内,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被绑在木桩上,满身血迹,耷拉着脑袋,也不知死活。郑管带与另一名兄弟正在一旁看着。
军师道:“萧队长,就是这个人。”萧剑南点了点头,用手扶起那人脸颊看了看,沉默片刻,道:“军师,我审讯没问题,不过要答应我几个条件。”军师道:“好,萧队长请讲!”
萧剑南道:“先给他收拾干净,包好伤,另外,再让他吃顿饱饭。”军师与另外两个人都是一愣。沉吟了片刻,道:“好,就听萧队长吩咐。”萧剑南又道:“还有,最好再让他睡一会儿,这样的状态,恐怕审不出什么真东西来。”军师道:“好,那就吃过晌午饭,萧队长再来审讯。”
萧剑南独自回到房间。思索良久,也想不清楚军师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方才在秧子房的另外两个人,除郑管带见过外,另外一人听军师叫他“来好”,应该就是前两天大起时,军师提起过派去下山办事的那个人。莫非军师派他办的事情,就是回奉天城抓这个祥瑞服装店的老板么?而一个服装店的老板怎么会是奸细?而且即便是奸细,奉天城远在数百里之外,与山寨又有什么关系呢?萧剑南思来想去,还是一时无法抓到问题关键之处。
晌午时分,崔振阳突然来到萧剑南房间,显得心事重重。让进房间,萧剑南问道:“振阳,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崔振阳沉吟不语,坐了片刻,道:“萧叔叔,我想跟您聊聊。”萧剑南点了点头。崔振阳道:“萧叔叔,现在有很多事儿我想不明白,憋在心里难受?”顿了一顿,叹道,“这些话,除了您我现在都不知道该跟谁说了。”萧剑南问道:“怎么?”
崔振阳道:“萧叔叔,我五叔死的事情,兄弟们都知道了。”萧剑南道:“你爹不是让封锁消息么,怎么?”崔振阳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纸里包不住火的。”萧剑南点了点头,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情,看来是封锁不住的。
只听崔振阳继续道:“现在山上兄弟人人自危,大家互相怀疑,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了。”萧剑南问道:“你怎么看?”
崔振阳道:“我同意军师的说法,这后面,一定有人在捣鬼。”萧剑南问道:“那你觉得会是谁在捣鬼?”崔振阳咬了咬牙,道:“我觉得,捣鬼的就是军师自己。”
萧剑南一震。崔振阳继续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很奇怪,军师不是我们十二金刚的人,他是后上山的,军师上山后没多久,就取得了我爹的信任,紧接着就提出盗墓的事情。而据我所知,其实军师在上山之前,就已经把整个盗墓过程计划得很周全了,包括上山之前就已经对北陵作了详细的勘察。”
萧剑南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他事先计划好了的?”崔振阳点头道:“不错,但军师疑点最大,是我们回山以后,也就是在购买军火的时候,他失踪过好几天。萧叔叔让我带您去断崖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从狼突岭到山寨,只有几天的路程,打一个来回儿的话,十天时间还可以富裕几天。”
萧剑南道:“你是说,你怀疑老十一和老七的事情,是军师干的?”崔振阳道:“甚至,五叔的事情也是。”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问道:“但你觉得,军师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仅仅是为了财宝,完全可以在变卖完宝物后就走,为什么还要回来?”
崔振阳道:“军师是一个做事非常缜密的人,他一定清楚,以我爹和二叔的性格和本领,如果真做了那样的事情,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追到。所以他要安排一个局,就像是诅咒应验的样子,让所有知情人员自相残杀,全部死掉,这样他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萧剑南对崔振阳有这样的见地感到有些意外,又问:“那么现在大伙儿都已经相信了诅咒应验的事情,军师为什么自己还跳出来,非要调查?”崔振阳道:“这就是军师的聪明之处,这样大伙儿就都不会再怀疑他了。军师是受过教育的人,如果他轻易相信了诅咒的说法,那倒真的很可疑了。”萧剑南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良久,萧剑南道:“振阳,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深入的、合情合理的分析,真是不简单,只不过?”顿了一顿,道,“再好的分析,也只是分析,如果不能找出确凿的证据,也无法对任何人进行定罪。”崔振阳道:“我知道。”
萧剑南又道:“另外,山上的情况极为复杂,你的这个想法,除了你爹和你二叔之外,谁都不能再告诉了,明白吗?”崔振阳道:“这件事情,我爹和我二叔也不告诉!”
送走崔振阳,萧剑南又在房中思索良久,如此看来,现在山上的水实在太深了。凤儿与崔振阳两个人或明说或暗指,整座山寨除崔大侉子、崔二侉子外,共分为两派,分别以军师及老三为首,已是水火不容,盗墓之事看来是两派矛盾的焦点,如果是这样,最近山寨中发生的一系列不可思议事件,会不会与此有关呢?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看来,最好还是静观其变。思量完毕,午饭后,萧剑南准时来到了秧子房。军师几人已经给萧剑南准备了一间稍微干净的屋子,按照萧剑南的要求,为怕犯人有抵触和紧张情绪,其他几人在隔壁听审。
萧剑南的审讯方法是来自在英国受训时的老师平托上校,前文提过,叫作“多次重复出错法”。这种审讯方式要求审讯者有极好的记忆力。为了避免犯人产生防备心理,要使他尽量放松,故而审讯时除主审人员外,连笔录人员都不能有。审讯人员会以一种轻松闲聊天方式,与罪犯不厌其烦地聊一些家常话题,多次重复之后,如果犯人在说谎,他一定会说错。
一切准备完毕,萧剑南开始审讯。整整一个下午,随着审讯工作的深入,萧剑南越听越是心惊。如果不出意外,他所面对的犯人,是一个受过极严格训练的间谍人员。审到最后,萧剑南已经完全糊涂了,想到:“这样的专业人员,怎会随随便便就被抓上山来?军师是怎样把这个人弄来的?这一切的一切,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萧剑南一头雾水。
第一轮审讯完毕,已是晚饭时分,虽然并没有审讯出任何实质性问题,但萧剑南已经可以完全肯定,对方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间谍。萧剑南也毫不隐瞒,将自己的判断告诉了军师。军师明显没有过分惊讶,只淡淡点了点头,似乎早就胸有成竹。问萧剑南何时能够审出最后结果,萧剑南告诉他,连续不停二十四小时审讯,最多再需要一天,一定会有结果。军师表示满意。
吃过晚饭回到房间,萧剑南躺在床上稍事休息,突然想到,如果下午崔振阳的猜测是对的,那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军师之所以找他审讯,很可能就是不想再让他查山上神秘死人的事件,所谓调虎离山,找一个奸细耽误他的时间,使他远离真相,而这整件事情的后面,会有一个更大的阴谋?想到这里,萧剑南冷汗直冒。
正自思量,凤儿来访,来替萧剑南换药。萧剑南受伤的事情只有凤儿与崔振阳知道,所以两个人每天都来偷偷给萧剑南换药。换过伤药,凤儿又取出针线,将萧剑南外衣上的刀口缝好,萧剑南默默看着凤儿忙碌,不自觉又一次想起自己的妻子,一时思绪万千。
凤儿走后,萧剑南又在房间沉吟了片刻,暂时决定,反正现在案情也无进展,先帮助军师把这件事情做了,静观其变。打定主意,萧剑南出了房间。
走在山路上,只见一干小喽啰正三三两两往聚义厅方向走,边走边窃窃私语,似乎出了什么事情。来到秧子房,出乎意料,军师与郑管带都不在,来好将犯人带进房间,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今晚军师与郑管带都不能来了,让我在这儿伺候着您。”萧剑南问道:“出了什么事情?”来好笑道:“没什么,今晚十爷要拔香。”
萧剑南一愣,问道:“拔香?”来好一笑,道:“哦,这是山上的土话,就是撤伙儿的意思。”萧剑南眉头紧锁,问道:“你是说,老十要撤伙下山?”来好道:“听说是老十家里出了事情,要急赶着回去。”
萧剑南呆立片刻,看了看屋内的犯人,犯人也正紧紧盯住他,萧剑南道:“来好,今天晚上的审讯,暂时取消!”来好愣住了。说完话,萧剑南已经大踏步出了房间。
聚义厅内,正前方香坛内插着十九炷香,轻烟袅袅,分别按前三后四,左五右六,中间再插一炷。老十跪在坛前,众兄弟围在一旁,崔大侉子、崔二侉子两个人坐在香坛旁一条长凳上。
只听郑管带大声喊道:“酉时三刻,时辰已到,拔香——”老十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来,大声念道:
十八罗汉在四方,大掌柜的在中央。
流落山林百多天,多蒙众兄来照看。
今日小弟要离去,还望众兄多海涵。
小弟回去养爹娘,还和众兄命相连。
有窑有片弟来报,有兵有警早挂线。
下有地来上有天,弟和众兄一线牵。
铁马别牙不开口,钢刀剜胆心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