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老方在家里迫不及待的给局长打去了电话。“这件事办得很漂亮。”局长说。“可是您还为收礼的事写了检查……”老方说。“这点代价不算什么。”局长说:“这事就烂在肚子里吧,我不会亏待你。”“这点经验我还没有?”老方说。
在送别小林和小陈的宴会上,单位的同事特别是老方表现得异常活跃,其实小林心里早就怀疑他了,但没凭没据,怒火只能强压着。小林小陈轮流给老方敬酒,老方也是来者不拒,一会儿,老方就醉眼迷离了。小林找了辆出租,把老方架上车,在车上,小林说:“老方,你让我死也死个明白,这两封信是不是你写的?”老方的双眼闪过一丝寒冷,他忽然用手指向路边,那里,购买彩票的人排起了长队。老方吐字清楚的说:“如果咱们俩都买了彩票,可都没中奖,那么我们希望特等奖有别人中呢还是空缺呢?”沉吟了片刻,老方自己回答:“空缺,当然希望空缺啦!”
“那么,写信的人真的是你!?”小林痛苦的吼道。
老方沉默不语。小林只觉得一股寒冷袭遍了全身。
此时的老方突然打起了如雷鼾声,小林觉得老方的鼾声很特别:“哈——哈——哈……”任凭小林怎么叫,老方也不肯说话了。
几个月后,老方在局长力荐下调到局直属的某单位任一把手,待遇为正科级,而副局长的位置,暂时还要空缺下去。
一九七一年的夏天
一九七零年的运河两岸还没有任何工厂。那时候河水清澈,河泥肥沃,滋养着鱼虾。河畔有个靠河水灌溉的村落。夏天,河面渔船穿梭,各式的网具在河水中耕耘。闷热的时候河边会有很多大人小孩凫水——这里的方言叫“洗澡”——一例赤身裸体,一例都是男性。妇女们在这个季节是远离河岸的。
方老师就是在这个夏天来到村里学校的。那个时候他不到三十岁,人很英俊,体形匀称健美,是来自于一个体育学院体操系的下放教师。村里原来根本没有体育教师,方老师来了以后,孩子们才知道,原来跑跑步也是学校的课程啊。他上课的时候,很多妇女会抱着孩子围观,看这个小伙子比比划划地教学生们做广播操,几个胆子大的女人会放下孩子偷偷跟着模仿,前仰后合地嬉笑。直到被自己的男人呵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有一天,方老师从学校仓库意外发现了个双杠,他大喜过望,让初中的男生拖到操场上。当孩子们还在猜测这个笨重的铁家伙是什么怪物的时候,方老师已经在安放好的双杠上猴子一样的上下翻飞了。这下,连村里的小伙子、大姑娘也来围观体操课了。小兰那个时候也站在姑娘群里,她用纯净得发蓝的眼睛盯着这个肤色干净的男人时,她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她恍惚觉得,她拒绝了那么多媒人提亲,终于等来了他,这个人,就是她要终身伺候的男人。
两个青年人就这么开始偷偷相爱了,他们爱得很简单很纯粹。村里人开始习惯于看到小兰在方老师的宿舍门口“吭哧吭哧”洗衣服,开始习惯于听到从方老师宿舍里和灯光一起流泻出来的水一样的笛声,开始习惯于黄昏时候两个人在河岸上和谐的身影。大嫂们说,“小兰啊,人家方老师就是为了找你才从城市跑到这里的!”小兰总是甜蜜地低头微笑。
转过年的夏天,人们看见村里的王木匠在方老师宿舍门口刨木料,连学生们都似懂非懂地知道,方老师和小兰要在秋天住到一起啦,他们要成亲啦。
这年的六月,几场大雨过后,河水满得要漾出河堤,岸坡上的很多柳树被水没了腰。几天后,太阳又毒辣辣地开始烘烤大地,人们感受到了蒸发的水汽擦过脸颊飕飕的声音。体育课的时候,孩子们像晒蔫的菜叶一样。
“我带同学们去游泳吧!”方老师向大家挥挥手,在这个时刻,他做出来后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决定。这群孩子都十二三岁了,男孩子听了老师的话,叫喊着冲向了河边,任凭老师怎么呵斥也阻止不了了。剩余的十来个女生吃惊又羞涩地看着老师,等老师宣布解散。
“为什么不一起去啊?城市里的女孩子都会游泳啊,走,我教你们!”方老师鼓励着,叫着几个女生的名字,“你们几个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河边早就热闹了,男孩子早就光溜溜下了水。有几个水性好的,已经爬上了河中间的渔船上。
“男同学都到旁边去!”方老师笑着高喊。他脱下上衣,露出结实的筋肉,然后,慢慢趟下水,水到腰深的时候,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很快,在远出冒出了脑袋。河水不深,他站住了,水刚好到胸前。
“韩英,你带头,就穿着衣服下来吧!”他喊。
女孩子们的目光投向了班长韩英身上,韩英犹豫了一下,红着脸甩掉鞋子,开始向河里走。方老师游过来拉住韩英的手,韩英脚下一软,扑进了水里,方老师迅速抱着她,韩英还是被河水呛了,不住地咳嗽。她的衣服全湿透了,贴在身上,开始发育的乳房像个小花蕾一样在湿漉漉的衣服下若隐若现。
“老师,我害怕……”韩英吓哭了,方老师这个时候才有些冷静了,他拉着韩英上岸,把自己的衬衣披在韩英身上,看看四周,好几个女生都溜走了。
那天下午,小兰正在家为方老师做一双布鞋,她弟弟跑进来:“姐——姐——,那个方老师耍流氓,被吊在树上打呢!”
小兰浑身酥软地被弟弟领到打谷场,远远看见黑压压的城墙般的人群,大柳树上果然被吊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走近了,连身上的血檩子都看清楚了,小兰哇地大哭,疯了般冲进人群,但是,她很快被无数的胳膊死死拽住了。
五年后。
一个有些驼背的人背着行李来到学校。他就是方老师,他手里攥着一张硬纸,找到了校长。校长早被通知了这个人的到来,但是,他还是仔细地端详那张白纸上的四个字:无罪释放。
从此,学校多了一个烧锅炉的校工。他总是远远地躲着村里人,下了班,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那时候,小兰已经嫁到海边的一个村子,生下了两个孩子。那个叫韩英的学生,被家里人偷偷送到了没有人知道的山村去了。
他到四十岁才结婚,只有一个寡妇愿意嫁给他。
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锅炉工老方已经很衰老了,腰弯得像煮熟的对虾,脸上似乎永远蒙着一层煤灰,他的牙齿早已经掉光,走起路来,吃力得像在划船,两个胳膊总要用力摇摆。在学生上体育课的时候,他会痴迷地旁观,把铲煤的铁锨抱在怀里。
后来他和寡妇生的儿子在他退休那年考上大学。他的儿子很英俊,考上了国内最好的体育学院。
老方的妻子,就是当年他的学生韩英。
凋零的乡野玫瑰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很多乡镇企业诞生。村子五里外的纺纱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建成的。村里二十岁左右的姑娘们,兴高采烈地扔了锄头,“唧唧喳喳”地把笑声洒满了上班的路上。由于得上夜班,那些大嫂们被老爷门儿看死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姑娘们穿着好看的蓝色工作服窜来窜去,艳羡地听她们城里人般说着“加班”、“奖金”、“计件”之类的新词儿。
小纯那年十八岁,已经出落成了标志的美人。当小纯穿着工装抛头露面时,很多年轻人都打听:“这是咱们村的吗?谁家的闺女啊?”小纯在上班前是很少露面的,她自小没有了父亲,和母亲一个人厮守度日,除了下田,她总把自己关在家里。其实,乡村从来不乏美女的,只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而已。田间劳动使她们手脚粗大,再加上早婚早育,很多人的美貌如同田野里的鲜花,寂寞而短暂。
小纯上班一年后一个冬天的晚上,她悄悄把母亲拉进自己的房间。
“妈,你看,我的肚子咋大了啊?”小纯撩起棉袄,一脸迷惑地看着母亲。
看到女儿隆起的小腹,黑大的乳晕,母亲吓傻了。
“闺女啊,你不会是怀上孩子了吧?!”母亲哭了,攥着小纯的手,战战兢兢地问。
“妈,我肚子里怎么会长出孩子呢?”小纯困惑了。那个年代,女孩子关于生育的知识根本无人传授,有早熟一点的,只能从大嫂们狷狂的玩笑中偷偷品味。
“你告诉妈,哪个小伙子欺负你了?”母亲都快要哭出声了。
小纯更加困惑地望着焦急的母亲:“有一回下夜班,半路有两个男人拦住我,他……他们都摸我亲我……”
“孩子,你命真苦啊,怎么不早说啊?”母亲“啪”的一个耳光打过去:“真不要脸啊!你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啊!?”
小纯跌在了炕上,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她也害怕地哭了,她这时才感觉事情很严重了。
在当时,即使在城市,一个大闺女未婚先孕也是无法容忍的啊。更何况她自己也无法说清和谁怀上的孩子!她的思想、逻辑里,只有结婚的男女才能生孩子的啊,自己还没有结婚,怎么也要生孩子了呢?!
第二天,母女来到城里医院,女医生告诉小纯,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母亲哀求医院立即做流产,但是,当时的医院规定,必须拿着结婚证才能做手术。任凭母亲怎么哭求,医生板着鄙夷的面孔,就是不答应。
从医院出来,母亲目光呆滞地对小纯轻声说:“孩子,你这辈子完了,彻底完了……”小纯顿时如同掉进冰窟窿里一般,惊恐地把目光投向四周的天空,似乎能拯救她的人就隐藏在空气里。
在回去的路上,母女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晚上,绝望而无奈的母亲终于想出了个“办法”——并不高明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