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月(13)
离恨进入鬼谷中生活之后，转眼又过了五年。
鬼谷在深山的腹地，一年四季如春。因此，即使经过了日月轮回的五年时间，离恨却发觉谷中的各种事物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变化最大的反而是昔日的那几个孩童。
孩子，每一天都在长大。
八年后，空明已经二十二岁，他从一个儿童长大成为一个身高七尺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青年。黄月英也十八岁了：十八岁的少女就像一朵刚刚盛开的鲜花，已经脱离青涩和无知，开始情窦初开、春心萌芽了。她长得很像她的母亲——不但身材婷婷玉立、面容貌美如花，而且十分的妩媚、十分的多情——她喜怒哀乐的情渚变化无常，每每隐藏在一笑一颦之中。空明和庞武从小对她十分的宠爱，他们纵容她任性，常常以能够揣测她的心事，哄得她心花怒放为乐——这是因为她是他们最心爱的小师妹。
三个孩童中的只有庞武是发育不正常的。虽然他的个头也长高了许多、身体也长大了许多，但是在八年的时间里，那样的成长速度是远远不够的。因此，他长到二十岁的时候还是五短的身材，脸蛋还是八年前那张娃娃脸——只是脸上一对横眉越来越粗，一双眼睛越来越大。他的荒诞的长相让他显得十分的诡异，非常文雅的言行举止又与他一点也不成熟的长相格格不合。庞武唯一成熟了的是他的心智，他的目光平静而深沉，没有人能看透他的心思。
一天早上醒来，庞武推开房门，看见潮湿的地面和地上一片狼籍的山茶花瓣，内心突然生出许多感触——
未闻夜下风雨声，梦里花落知多少？
庞武看见离恨正在打扫院落里的残花，有感而发的问他：“离恨，今天为什么少了春燕的叫声？”
离恨躬身回答说：“主人，春燕知道春晚将逝，已经纷纷离去了。”
这些道理庞武怎么会不懂呢？春燕为春天而来，自然为春天而去。这些念头留在心中尚且感到怅然，一旦说出来更是伤感。那么又何必要说出来呢？仆人说出来自然是因为主人的提问。
离恨说：“主人，今天清早月英小姐来找过您，看见您还没起床，就走了。”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呢？”庞武责怪的问。
“因为主人每天晚上挑灯读书，三更时分才入睡，所以我才没打算叫醒您。不过月英小姐留下了口信，要您醒来的时候到乐园去找她。”
“下次一次要叫醒我。我去找她了。”
“是，主人，你吃完早点再去吧。”
庞武随手拿起一个馒头，说：“我一边走一边吃就行了。”
黄月英所说的乐园，就是她们儿时经常玩耍的那个地方，如今那里已经被他们布置得非常的漂亮。他们刚开始只在绿色的草地上搭建了一座楼阁式的木屋，木屋分两层，第一层是睡房，第二层是观光玩耍的楼阁。楼阁上延伸出来一条走廊，它是用坚硬挺直的乔木支撑起来的，一直延伸到白色的水潭上面。他们经常坐在走廊的尽头上面钓鱼，想到潭中游泳的时候就直接从上面跳下，这些都是他们非常喜欢的游戏。后来，他们又建造了很多东西——假山、亭子、花园、菜园都有，花园、菜园里的各种花卉和蔬菜经常吸引蜜蜂、胡蝶、鸟儿、野兔、麋鹿这些小动物的光临。那里简直成了一个梦想中的家园！
庞武远远就看见了空明和黄月英的身影，他们就像往常一样坐在那里钓鱼。一个是俊男，一个是美女，在那如画的风景中是那么的和谐。庞武心里感叹：空明师兄和师妹简直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壁人，他们是多么的登对！
他突然觉得自己成为了这里的一个多余的人，于是患得患失的转身往回走。心神恍惚、漫无目地的走了不知多久，当他突然醒觉过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他的旁边是一道深涧。
这是哪里，鬼谷中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庞武内心十分惊诧的想。他看着周围的景色，越看越心惊的想：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花？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树？怎么会有这样的流水？
路，庞武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出路。然而这里是多么的诡异：好像到处都有路，又好像一条路也没有。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太美了，又太不真实了，一切都像是水中月，镜中花！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庞武闭上了眼睛，他不再为对周围的景象感到惊讶，而是需要清醒的想一想。
庞武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公子想知道答案吗？那跟我来吧。他睁开眼睛，看见远处的一棵古松树下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那个老人正在向他招手。
庞武走过去，看见那个老人坐在一块巨大的白石上面。那块白石像被人用什么东西一下子削掉了一半，十分的平坦和光滑。
庞武恭敬的作揖问：“请问老人家可是此处的神仙？”
“哈哈，什么神仙不神仙，老朽只是山中一野人罢了。”老人笑着说。
庞武向他行礼作揖说：“不知老人家为什么要把我引到此地呢？”
老人抚了一把胡子说：“我看公子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我这里有一个棋局，至今无人能解。我心中十分苦恼，不知公子是否愿意为我参详一下。”
庞武点头说：“好，请让我一试。”
老人的衣袖轻轻一挥，白石上出现了一个棋盘。老人说：“公子，这就是那个棋局，请。”
“啊，这不是当年太白星君和紫微星君下的《珍珑棋局》吗？这是一个仙局。”庞武皱着眉头惊讶的说。
老人眼睛发亮，惊喜的问：“哦，公子竟然知道这个棋局的来历，那么你一定可以解开了。”
庞武摇头说：“我在一本古籍上见过对《珍珑棋局》的记载，却没有见过真正的棋谱。”
老人笑了说：“公子不妨认真一看，或许凭借你的聪明才智，可以解开棋局呢。”
庞武看着棋谱，一会儿，他的额上渗出了丝丝的冷汗，脸色青红皂白的非常难看。老人在一旁含笑的看着他，知道他已经入局。
这是“兵棋”，庞武惊诧的想。他进入了“兵棋”的幻境中，眼睛看见的已经不是黑白两色的棋子在棋盘上相互对垒，而是黑白两支军队在阵前的厮杀。千军万马的士兵、惊天动地的嘶喊、惨不忍睹的杀戮——这些情景他早在鬼谷中那个黑暗的“兵棋”世界里的见识到。那个“兵棋”世界里有各种千变万化的“兵棋”，与这个《珍珑棋局》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能够让人置身于实战的情景之中。
鬼谷门只有最优秀的门人可以进入“兵棋”世界中领悟兵法的精魂，空明与庞武先后进入“兵棋”世界，竟然先后破解了所有的兵棋，这样的壮举在鬼谷门的历史上只有“兵神”孙子做到。
鬼谷门主黄诚彦突然看出了他们是继“兵神”孙子之后，鬼谷门中出现的又两位用兵天才。
天才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一个已经很难求。
鬼谷门突然多了两位用兵天才，鬼谷门主内心是多么的喜悦！
庞武和空明在“兵棋”世界中破解了所有的“兵棋”，出关归来。
鬼谷门主对他们说：“空明、庞武，你们不负师门厚望，破解了所有‘兵棋’。空明，你的用兵之法像龙腾四海一样气势非凡、无人可挡，为师赠你一个名号叫‘腾龙’；庞武，你的用兵之法像凤舞九天一样华丽诡异、惊艳万分，为师同样赠你一个名号叫‘飞凤’。你们在战场上已经可以呼风唤雨、战无不胜了，不过切记不可骄傲自满、粗心大意。要紧记战场上的成败得失在瞬息万变之中，稍有差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庞武和空明领受了教诲，欣喜的拜谢师恩。
庞武观察到这一场战争，跟所有的战争一样，在战争开始之初，双方只派出了小股兵力，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争夺有利的地形，有的居高临下，埋下了大批弓驽手，有的在咽喉要地、必经之路伏下奇兵，有的翻山越岭，深入敌后；二是为了窥探对方的虚实，掌握对方的意图；三是为了我方集结兵力争取时间。
双方的主将都知道在大规模的会战中，真正的取胜之道不是那些小打小闹，而是要集中优势的兵力，占据天时地利，利用强大的机动性和火力，先发制人的攻击敌方，从中一举将敌方歼灭。
庞武看到黑方的抢先集结完所有的兵力。他们的弓驽手占据了非常有利的地形，打退了白方的多次向前冲击后，使得白方的军队施展不开，骑车和步兵纠缠在一起。在平坦的地面作战，黑方强大的铁甲骑马在白方军中迂回穿插，将白方的兵力分割成首尾不相顾的几个部分，他们的步兵刚迅猛而有序的展开进攻，将白方的军队团团围住…
庞武看到白方的主帅也并非无能之辈，他能在紧急的关头迅速调整策略防守。他的防守很合理，又很顽强。他还派出多支部队攻击黑方阵型中最弱的环节，已经撕开了多条缺口，没有让黑方完全的包围。
然而，黑方的主帅雄才大略，把他身边最后一支精锐的近卫军派上了前线支援。他的战术意图非常明显，就是对敌方主力围而不攻，先集中最优势的兵力歼灭敌方最弱小的部分，然后腾出兵力歼灭敌军的其它部分，最后全军攻击敌军主力，从而全歼敌军。这与春蚕啃食桑叶的方法一样：先从一头开始，一点一点的把整张桑叶吞食。
最后的结局是：白方全军覆没！
怎样破解？庞武搅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来，他尝试了一百种方法，从各个破绽中突破，最终都失败而回。庞武第一次感到胆战心惊，他从来没有失败过，更不要说全军覆没，但是这一次，眼看将要全军覆没，他却想不到任何解救的办法。
挫败之感第一次在庞武的心中生出来，他额头上的冷汗像泉水一样涌出来，脸色痛苦到了极点。
难道它已成定局，没有破解之法？庞武的内心刚生出一丝疑惑，立即被他否定了，因为他坚信世界上没有破解不了的战局，这是他的信仰。他怎么能否定自己的信仰呢？
人不能没有信仰！
庞武痛苦的自言自语：“一定有破解的办法！”
庞武并不放弃，并不服输，正因为如此，此刻他的内心才会受到无比痛苦的煎熬。
他还在痛苦的思索着…
“对，是有破解的办法。你想到了吗？”老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我想不到。”庞武羞愧的说。
老人笑了说：“不要紧，你到现在还坚信有破解之法，已经非常难得了。当年，紫微星君是何等聪明的神仙！他挟着皇者之威，指挥黑方军队将太白星君指挥的白方军队攻击得节节后退、仿佛毫无还手之力，因此他忽略了保护自己的后方重地，只知道挥军直入，穷追猛打。等他知道自己上当受骗的时候，已经落入敌人的彀中。白方军队隐藏在黑方军队后方的一支精锐奇兵发难，猛的攻进敌人后方的指挥所，不但一举擒获了敌军统帅，还占领了大片的地盘。最后那一支奇兵回师攻击黑方孤军深入的主力，白军的主力也同时发难。黑方主力军腹背受敌，最后土崩瓦解，被敌人歼灭。所以这个棋局原来并不叫《珍珑》，而是叫《夺帅》！”
“夺帅！”庞武的身体猛然一振。
老人点头说：“是的，‘夺帅’是用兵的最高境界之一，与‘三分天下’不分伯仲。你师兄空明已经在我这里领悟到‘三分天下’，希望你能够领悟到‘夺帅’！”
“夺帅，”庞武的眼睛突然射出皓然的光茫，他激动的说，“我明白了，白方在黑方大军压境下，看似被动挨打，其实是在稳固的防守，看似危机四伏，其实左右逢源，环环相扣。中军主力与各部分互为犄角，不但不会被单独吃掉，还分散了敌人的力量。只是先锋部队孤军在外，已经成为敌人囊中之物。所以先锋部队其实是早已经设计好的诱饵，只要先锋部队作出自杀式的攻击，吸引周围敌军的主力攻击，那潜伏在敌军后方的奇兵就可以乘机杀进敌后方的核心之地——敌人的指挥所。从而一举夺帅。”
老人满意的点头说：“举一反三，儒子可教！‘兵者，诡道也！’这就是‘夺帅’的要决。强的时候示人以弱，弱的时候示人以强。敌人分不清我方强弱所在，自然很容易上当受骗，落入我们设计的圈套中。只是此计必须要放出诱饵，有违道德伦理，所以你切记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可以使用此计。”
“是，也许我今生都使用不到此计。因为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鬼谷。”
“你宅心仁厚，很好，希望你记住你的话。”老人抚着胡子笑了。
老人突然消失了，周围的一切景象都消失了。那条深涧变成了一条小溪，那棵百年古松变成了一棵普通的松树，那块白巨大的白石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庞武恍如在梦中惊醒，然而“夺帅”的精魂已经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庞武突然看见那块石头上面有一本书册，书名《修真》。难道它是那位老神仙留给我的？庞武惊喜的想。一边患得患失的回到鬼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