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整理好思绪,一声声咚咚的下楼声传了过来,史蒂夫的爸爸在身后拍拍我的肩,“温思,我觉得是时候让你看这些了!”然后示意着让我随他上楼。
楼上的格局再熟悉不过了:一上楼直冲着的是浴室,旁边就是史蒂夫的卧室,而对面,就是我和冷微曾住过的房间,最往里是一个小储藏室,然后还有一个空房间,隐隐约约地关着门。
“温思,跟我进来吧。”史蒂夫的爸爸柔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走进了史蒂夫的房间,这个冷微所说的藏着秘密的像谜一般的房间。
与我想象的一样,整齐得一丝不苟,高高的大床下面是藏蓝色的方形地毯,典型美国人家的床铺,白色的玻璃柜,干净得像他一般。但周围却是暗暗的,紧紧地拉着窗帘,密不透光。
这时,史蒂夫的爸爸上前张开了臂膀,大力地拉开了厚厚大大的窗帘,突如其来投射进来的微光刺得我眼前一片白光,头有些晕晕的,泪水条件反射地渗了出来,我随即揉了几下湿湿的眼睛,眯着眼睛开始环顾四周,突然发现靠近门口的大衣橱旁边,空出一小块的墙那里挂着的一切时,顿时惊呆了,刹那间,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墙上有一半的地方都挂满了我的照片:踩在海水中眯着眼睛看向远方的我、蹲在沙滩上玩弄着贝壳的我、懒洋洋地伸着懒腰的我、漫步在小树林里的我的背影、打保龄球时的我的背影、吃混沌的我、上课时的我、与朋友一起聊天时的我、偷笑时的我、眯着眼用手摩擦着下颚思考着的我、睡觉时的我、惊讶时的我、在中国离别时哭泣的我、蹲着身子采茶的我、坐在沙发上喝水的我、倚在桌子上若无其事的我、眼睛眯成一条缝大笑的我、托着头咬着圆珠笔的我、穿着戏服画着满脸油彩站在舞台上掩面而笑的我、坐在舞台的台阶上抱胸思考的我……
其余剩下的地方,贴了些大大小小的便条纸:6号鞋;粉色;青岛;樱花;琴女;“哪里哪里”;合饼;温思……
地板上的铁盒子里也放满了他在青岛时拍的照片。
“他带走了你们两人的合影。”史蒂夫的爸爸站在身后说道。
泪水模糊了视线,浑身像被剔了骨头的碎肉瘫软地跪在了地上,我捂着脸撕心裂肺地哭着,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来,一滴滴地滴在地板上,“史蒂夫,对不起,怎么会这样,史蒂夫….”
“温思,是你的出现让史蒂夫可以积极地活下去,你知道吗,即使已经病魔缠身了,他还是会去海边散步、会每天坚持学中文、会去体育场看球赛、到树林里摘野果。你不必责怪自己,就是这些照片,每天在陪伴着他,让他的痛苦从而减少了许多,让他更有勇气去与病魔抗争,”他顿了顿,喉结上下动了动,这时我才发现,他的鬓角处有了些白发,眼角处也多了很多的细纹,脸上也布满了皱纹,他比一年前苍老了许多,“即使最后,他还是走了。”他摸了摸我的头,“你看起来很疲惫,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就睡在他的床上吧!”
“谢谢。”我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一句,我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叫住他,“很抱歉,你能告诉我仔可在哪吗?”
“史蒂夫走后,仔可也随他去了天堂!”他无力地说。
我低下头,“很抱歉。”
他摆摆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投向了我,随即便下了楼。
我坐在床上,双手拄着侧面的床头柜,泪珠滴滴答答地从脸上滴到地上,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正在离开我,向远处游走。慢慢地俯下身子,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切,想象着史蒂夫每晚躺在床上,即使疼痛难忍却还是要努力地睁着眼睛,反复地看着那些照片,心里默背着便条上的那些早已滚瓜烂熟的内容,然后再在黑漆漆的夜里含泪入睡。
闭上眼睛,感觉到这个世界在做着飞速的逆时针旋转,眼前浮现出史蒂夫正在拖着虚弱的身子,蹲在墙根,用手抚摸着那些布满尘土的照片,无力地微笑…
我将头埋进了枕头里,上面的布满了史蒂夫的味道,那么清晰地扑到鼻腔里,刺入心脏,最痛苦的莫非是消失了的东西,它就永远的不见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却偏还要留下一根细而尖的针,一直插在你心头,一直拔不去,它想让你疼,你就得疼。
睁开眼时,夜幕已经降临了,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巧克力的香气,环顾着这间屋子,我大大地呼出一口气,走下床,开门,轻轻地往楼下走去。史蒂夫的爸爸静静地坐在起居室里看电视,史蒂夫的妈妈则在一旁的厨房忙着晚餐。
“温思,睡得好吗?”史蒂夫的妈妈看到我下来后,微笑着迎了上来。
“嗯,很好,谢谢。”我只是淡淡地抿着嘴笑着。
她上前搂住我,亲吻着我的头发,“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巧克力蛋糕,”她强忍着笑,“瞧,这里还有你最爱喝的Dunkin’Donuts的热巧克力。”
“谢谢,”我又一次哽咽了,
就在泪水即将从眼眶中滑落时,她抱住了我的脸,喃喃自语:“温思,我们以前的那个温暖的温思,爱笑的温思,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我突然怔了一下,看着她,眼泪迅速收了回去,“我会重新调整好自己,慢慢恢复的!请给我些时间消化这一切。”
“好的,”她满意地笑了,“我们等你的好消息。”然后回头望向早已经站在身后的史蒂夫的爸爸。
桌上的一切都当年一模一样:炖牛肉,土豆泥,蔬菜沙拉,al’s披萨,热巧克力和巧克力蛋糕,我们照旧在就餐前在饭桌上作祷告…
时光重来,人已不在了。我暗自叹息道。
记忆的碎片开始慢慢拼凑,脑海中不断地回放着曾经的一幕幕,隐约间,我似乎感觉到史蒂夫出现在了客厅那里,静静地站在那儿,往这里观望,我似乎能够清晰地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心,眼角还挂着那抹解不开的愁绪,我想上前去轻扶他的脸庞,但又怕手一挥将他的影子打散,可是,他的样子却越来越逼真、清晰了,我“忽”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着实地将史蒂夫的父母吓了一跳,
“温思,你怎么了?”史蒂夫的妈妈惊恐地望着我。
“看,”我边说着边转头,可那影子已经消失了,“对不起,我刚才好像看到史蒂夫了。”我抱歉地又重新坐到了座位上。
“温思,”史蒂夫的妈妈握住我的手,暖暖的,“振作起来!为了史蒂夫,振作起来!”说着眼里面开始泛着泪光,但没有流出来。
我拼命地点头,没有说话。
“你什么时候离开杰克逊维尔?”史蒂夫的爸爸这时问道。
“哦,是后天下午。毕竟是寒假,假期的时间很短,只办签证就花了我很多时间。”
“嗯,今晚好好睡。”
“嗯,谢谢!”
饭后,我们聊了会儿天,便互相道了声晚安,各自回房睡觉了。躺在床上,我找出了那首一直静置在手机里,一直不敢听却又不忍心删的那首歌——《离思》。
戴上耳机,闭上双眼,往日熟悉的歌声再一次浇灌了我的全身。
这一次我才真正完整又清晰地听明白了这首歌的歌词,歌词里的一字一句就好似是他在对我诉说着什么一般:
“当你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入睡
最困难的就是醒来的那一刻
你滚下床双膝跪在地上
这一刻你几乎不能呼吸
她还在这里吗?
她还在我的屋里吗?
不,她不在了,
因为她走了,走了,走了,走了,走了…
当你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入睡
最困难的就是选择放弃在你伤心的时候,
她来到你身旁现在突然要说再见
你能留下来吗?
我的爱。
当我醒来,
你是否会在我身旁不,
她不在了,
因为她走了,走了,走了,走了,走了…”
音乐的旋律配着从窗外射进来的月光,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一点点移动,落在空空的书桌上、淡白色的墙壁上、寂寞的照片上,所到之处都变得闪闪发光,却好似失去了它们原有的灵性和生机,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那些照片在此时也只是一种悲伤的见证的罢了,记忆被牢牢地固定在一张张照片上,动弹不得。
那年夏天,我们的欢声笑语,他温暖的怀抱、他宽厚的脊背、他温热的手心,都如落在窗台上的那些细小无力的尘埃一般,被来势汹汹的大风吹走了,不见了,消散了…渐渐地,我熟熟地睡去了,睡得格外得沉,格外得香。
等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而耳机不知何时也不知被何人从我的耳朵里摘掉,连同手机一起,静静地被放置在了床边的小柜子上。
吃过早餐,应该说是早中餐后,我便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整理着思绪。
“温思,愿意跟我去散步吗?”史蒂夫的妈妈开门探出头来问。
“当然可以。”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
“哈,再次看到你的微笑真是太好了!”她满意地说。
回房间冲了冲澡,我又换了身衣服,从家里出发时已经是下午了。
这个季节的杰克逊维尔,暖得刚刚好,美得刚刚好,一切都刚刚好。
“这是史蒂夫经常散步的地方。”史蒂夫的妈妈向我解说着。
我微笑点头,环顾四周。
清风轻轻吹过,草丛、树叶翻舞飞扬,云彩高高地挂在天空上,我的视线里都是他,全部是他微笑表情,我好似看到了他在树荫里开心地采着野果,坐在树干上,然后朝我喊着“来,过来,温思!”不知不觉中,视野中出现了一片海,临近傍晚的海滩上,格外地宁静,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沙滩上走动着。
“这就是史蒂夫的终点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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