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还是奋力地甩开了郎跃的手,走的头也不回。
是真的头也不回。
我想,那天也许是我在这一生当中,与人分别时,表现得最绝决的一次。
以前常常以为我和路遥是同一类人,在任何别人看来都应该是悲悲切切或哭哭啼啼的分别,我们总是能够微笑坦然地去挥手说再见,然后绝对不会再回头的背向而弛。
但是曾经的那么多次,从未像今天这么毅然绝然过,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一步步的走出这看不见的悲伤领域。
我没有再回教室里上课,本来是想着回宿舍的,可是在路过那片绿茵场地时,又不自觉地坐了下来。
这里永远都是最热闹的地方,特别是在黄昏的时候,每隔三五步就会有一对牵着手的小情侣,悠然自得的在这里散步聊天,规划着他们自以为美好未来的宏伟蓝图。
一切都显得那么幼稚和不真实。
许久之后,情绪开始变得平稳下来,低头看着刚才被郎跃抓得还有些发红的手腕,心里一阵一阵的开始难过起来。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郎跃只不过是这场游戏边缘的一个看客罢了,他的一个无心驻足,就注定要被卷进这场风暴中来。
只是,大家都是这么无辜的孩子,我佟叶凭什么要对别人那么刻薄地大呼小叫呢?整部戏都是我自己在充当着主角和配角,有什么资格对别人指手划脚的呢?
风一拨一拨地迎面吹过来,清清爽爽的,很容易让人麻痹的大脑瞬间清醒。
一个人影从身旁闪过,挨着我坐在了草地上。
是林娜。
她一改平日里的嘻笑和洒脱,眼神竟也变得迷离起来,直直的看着远处,默不作声。
我能够感觉到,在同一片天空下,我们都在被一种叫做忧伤的东西所笼罩着,沉闷的发不出一点的声音。
当最后的一缕残阳也与地平面相交会的时候,林娜终于开口说话了。
“叶子,你说现在,究竟什么样的付出才算是真爱了呢?”
我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笑的很空虚:“林娜,如果我能够解释出它的答案来,你看我现在还会坐在这里守着夕阳吗?”
林娜低下头木然地笑了一下。
此时天空中只剩下了大片大片红透了西方天空的晚霞。
林娜的声音轻幽幽地缓缓飘过来,如同隔着一层浓厚的挥散不开的雾气,压抑得似乎能够挤出水来。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心里始终都放不下那个几年前,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但是他说过,只要给他时间,他会处理好一切的。所以我就等啊等啊,叶子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件事情如此认真和执着过。直到前几天我无意间看到他红着眼睛打电话给一个人说,希望那个人好好对待那个善良单纯的女孩,给她幸福,这样他自己也可以了无牵挂的出国了。叶子,你说,我一个人那么隐忍而坚强的爱了他那么久,等待了那么久,可是,他却那么狂妄自大的为别人安排好了幸福,便说自己从此了无牵挂。叶子,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爱多久了。”
余晖一点一点的向黑暗的背后隐去,用尽它最后的力量。
路边的灯光亮起来了,三三两两的人影被映得模糊不清。
我突然就感觉,其实每个人都是有悲伤的,那些看似笑意盈眶的面孔上,只不过是带上了一副做工很好的面具,就像林娜,就像路遥,就像莫小菲。
从我进大学第一眼看到林娜时,我就以为她不会是那种心里有太多悲伤的人,就像路遥,整天都是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即使遇到了不开心的事,也会迅速的被没心没肺的笑声所稀释掉。所以从小我就对这类人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遥的缘故。
其实,我真的是从未真正的从心底里恨过路遥,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去恨。
一直以来我在每一次有意或者无意的想到她时,心里就只是感觉到一些悲凉和难过,为我们每一个人都难过。
我想起以前莫小菲说起她和于洋时的难过:“我们没有办法再爱了,因为爱的太深太久了......”
手机响了一下,是郎跃的短信:“对不起叶子,我只是希望你能像以前那样开心些…”
我握紧了林娜的手说:“林娜,我们还很年轻,还能爱很久很久…会有人让我们去爱的…”
声音哽噎着,然后泪水迅速的滑了下来。
林娜笑了一下,尽管笑的有些苍白和牵强。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林娜在我面前哭泣,很坚强很让人跟着难过的小心翼翼地掉着眼泪,微笑中的眼泪,显得特别的好看。
“对,叶子…我们还这么年轻,还能…爱的很久很久…”
然后是无数滴的泪水一起被埋进身下的草丛里,还没来得及在路灯的照耀下发出一丝的光亮,就迅速的消失不见了,如同那一幅还在记忆里打转的有关青春年少的黑与白画面。
莫小菲日记
2005年05月21号星期六
今天我再一次走进妈妈所在的这家医院,带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的情绪。
坐在医院外面的长椅上,手里一直拿着那张二十万的存折。
苏楠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会来的,小菲,上次在电话里......对不起......”
“难道你不应该向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小菲,我,对不起你......”
“你是在为你隐瞒了关素琴就是你后妈的事向我道歉吗?”
“小菲,你都知道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满脸的诧异,淡淡的笑了。
“苏楠,帮我把这个给她吧。”
看着我手里的存折,苏楠也笑了:“小菲,你很可爱,可是也很天真,她缺的不是钱,而是你,你难道不明白吗?”
那一天,苏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在我五岁那年,爸爸在开车去送我到幼儿园的途中,差点就撞上了一个看似有些失魂落魄的女人,当时赶紧把那个女人送往医院,没有检查出任何撞伤的痕迹,但是却检查出了她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当时爸爸以及所有的医生都劝他留院观察治疗,通知家人。可是她说自己已经离了婚,没有了任何的亲人,执意要走。
那时,爸爸的公司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便自己出钱请了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疗调养。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个女人,和我爸竟然是曾经的老同学。
两年以后,那女人走进我家,成了我的后妈,人很好,很善良。有很多时候我都会认为,她就是我的亲妈。
我常常看到她拿着一张照片,边看边掉眼泪,是一个和差不多年龄大的小女孩。但是为了爸爸的感受,她一直强忍着对自己女儿的思念,尽管只是隔着一条黄浦江的距离。
后来,他还是去看了那个小女孩几次,得知她学习成绩优异,而且舞蹈跳的特别好,宛如当年的自己。当然,那个家里有来了一位女主人,是个善良贤淑的女人。
于是她便放下心来陪着爸爸出了国,在国外的医院里调养着自己的身体,一待就是十几年。
直到前不久他们从国外回来,她在帮爸爸打点公司时,在一家有过合作公司里的人员名单上无意间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女儿一模一样的名字时,才决定以再次合作的方式,走进那家公司,幸运的是,刚走进门,就看到了准备接待他们的那个已长大成人的小女孩,可是那小女孩没有原谅她,更没有与她相认,然后,病情复发,恶化。不省人事之时,还在不停地祈求那女孩的原谅......
最后苏楠说:“小菲,你知道吗?每个人在做事,包括他在走每一步时,都是有理由的,有时候是我们能接受的,有时候是我们无法接受的,但是我们首先应该去用心理解一下。你以前不是说过吗?这个社会太不遂人意,所以我们只能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去生存......”
“好了苏楠!”我抬起头打断他,“你讲的故事很感人,谢谢你,但是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继续听了,再见。”
泪水夺眶而出时,我已向外跑去。在一棵树下不顾一切的哭了起来。
或许,我一直以来都太过于倔强,倔强到竟然会忽视了爸爸抽屉里的那张离婚协议书,忽视了她曾留给我的那么多的玩具娃娃狗熊,忽视了她在离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小菲,我真的很想做你的妈妈!”
而固执的相信了她所刻意做出的假象。
爸爸,如果你还在,是否会愿意看到这一切呢?
可是爸爸,如果你还在,一定会告诉我该如何把脚下的这些路程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