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挚终是老了。我知道，我见证过太多的人从小到老的过程，其中便有我挚爱的人。
我答应过寒浞不会再哭，好好活着，只剩下我一人的时候，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心，我终于知道这么多年来，我都是在追逐着什么。
我是唯一一个真的见证过那些英雄的人，无论后来如何，他们曾经都是英雄。至少，寒浞在我的心里，永远是英雄，就算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很多的历史在人们的流传中渐渐改变，我被人提起的时候，依旧会被人说成是个危害江山的狐狸精，我迷惑了那些他们心中的英雄，让他们变得萎靡，让他们堕落，让他们荒诞。
可是，那些没有坐过那个高位平凡人永远不会知道，其实对于他们的江山，我没有做任何事情，就像我曾经说的金筷子一样，他们只不过在寻找一些和他们的金筷子相匹配的东西。就像是后羿。
好多时候我都在想，寒浞那些年逢迎后羿，送给良马美女，是不是就是已经在替我报复。寒浞，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总会莫名地疼一下，然后便会有幸福将这丝疼痛盖过去。
他不是唯一一个爱我的人，也不是我唯一爱过的人。
但是在别人的身上，我得到的只是千疮百孔的伤害。而他，唯一一次伤害我，就是遵循生命的规律，接受生老病死的循环，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就是这一次伤害，让我至今依旧会心疼。
恍惚间，似是有人坐在身边，身影模糊，但是确实异常亲切。我不由急急地向他伸出手，“寒浞……”可是手在碰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像是碰到了虚无，手直接穿进了他的身体。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寒浞的身体。
“你快乐么？”像是来自很遥远的飘渺的声音，又像是从心底发出的一般。一如那一日，他叫我逃走。
我开始后悔，泪水从我的眼中不停地滑落。若是我跟着师父努力学习法术，若是我一早便有人的智慧和城府，若是我没有爱上后羿，若是一直一直都寒浞，该有多好？
我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活着，就是为了寻找快乐。可是快乐不可复制，最深的快乐永远不会再回来，就算以后会笑，会在别的男子怀中笑靥如花，依旧不及当时你我真心相许。
我抬头看着寒浞的面容，带着浓重的贪婪，这张面孔多少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又多少次在自己的脑海里勾勒，可是每一次都不如现在的真实，都不如现在这般让我安心。不知为何，现在寒浞竟也是年轻时的样子，二十几岁的年纪，就像是，我身为纯狐，第一次见他的模样。
“我陪你可好？”寒浞看着我，笑的一如当年。
我点头扑进他的怀里，我什么都不想管，哪怕会扑个空，我也要试一试。
身体像是撞在一面厚厚的墙上，结实的胸膛，属于寒浞的气息涌进我的鼻腔，“倾城，你瘦了。”寒浞低声呢喃。
“就算是快乐，又何尝不充满思念。”我靠在寒浞的胸口，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寒浞，我真的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寒浞依旧是年轻时候的样子，我贪婪地想念这张面容。每每想到那****抱着我，跟我说等将来他苍老的时候要我不要嫌弃他的时候，我就心痛，我从不嫌弃他，就如同他对我一样，无论多少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甚至，无论生死。
不过七十年，在我漫长的生命中，不过是一瞬，却让我牵肠挂肚这么多年，以后，不知道多远的以后，我依旧会牵挂着他。
没有遇到他之前，我不会保护自己，只知道看着自己被人伤害，却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只能被人弄得遍体鳞伤，那时候，我不知道人心的险恶。
在我最伤心的时候，是他保护我，是他陪在我身边，是他救了我一次又一次。直到，他终于冲破那条界限，让我突然明白，原来，我也是爱着他的。若是，他永远都没做出那件事，我是不是到现在，依旧活在仇恨之中，依旧不懂什么才是真爱，什么才是两个人的惺惺相惜。
寒浞抬起我的下巴，轻轻吻上我的唇。很轻，像是我是个易碎的物品一样，像是，他微微用些力气就会把我碰碎。
这一刻我们都在回味彼此的感觉。寒浞轻轻放我躺在床上。一股热力从我身下传来，我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这样回味已经不能扼制住我的思念，我们再一次疯狂起来，撕扯着对方的衣襟，抚摸着对方，贪婪的吻着，掠取着对方。
一如那年在海边一样。
我们拥抱就像要把对方融入身体，我们亲吻，就像要吸干彼此的爱意，我们贪婪的抚摸着对方的肌肤，就像双手已不够用，我们已经深深的融入了彼此，却依旧想要更深，更紧。
“浞，不要再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附在寒浞耳边低声求道。
寒浞的身子似是一僵，“我从来不曾离开过你。”
我紧紧地抱着他，似是这样，他就真的再也不会离开。“浞，我恨自己，为什么是长生之身。”
“若是不是，你又如何知道你爱我？”寒浞轻声道。
是啊，没错，我初为孟倾城之时，眼中之后后羿，或是，都是大羿的缘故，若不是那日亲眼见到大羿射日，若不是亲眼看到他的神力以及他的英勇，若不是拿了神弓，我又怎么会因为见到后羿就失了神，或许后羿在我心中始终是大羿的影子。若是没有大羿，就没有后来的孽缘。可若是那样，是不是也不会再见到寒浞？
不过，经历的这些，我不后悔，只要有了寒浞，我就永生不悔。
“是，我爱你，所以，不要离开我。”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怀抱空了，睁开眼睛，却看到寒浞已经站在不远处，笑着看着我。“浞。”
“你活着，我便活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寒浞的笑容开始模糊。
“不要，浞，不要走，寒浞！寒浞！”我大声地喊着，唤着寒浞的名字，从床榻上做起身，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看到，而我自己，依旧是和衣而睡。
“做梦了？”伊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转头看着伊挚，竟有一瞬的恍惚，觉得面前的人，是寒浞。我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嗯。”
“梦到他了？”
我转头看向空旷处，不禁有些迷离，是个梦么？为什么这么真实？真实的我以为他真的回来了。
“这些年，其实我从未梦到过他。”我轻声道，寒浞，你知道我在这里一直陪着你么？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真的从未离开过我，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带着你给我的信念。
“你以后，也会一直在这里么？”伊挚问道。
我转头看向伊挚，“我不知道，可是人间的****真的已经让我没有什么留恋的了。我不想再去尝试。”
“你不想，是因为你怕有一天，你碰到一个人，他取代寒浞在你心中的位置么？”伊挚依然睿智。
“不，没有人可以取代寒浞。”我微微笑道，是的，没有人可以取代他，永远没有。
伊挚的目光暗淡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明亮了起来，“所以，你才是倾城。”
这些年，那真的是我唯一一次梦到寒浞，之后的很多年，也没有。
而多年以后，伊挚也离开了我。这终究是没办法改变的命运。
这一次，我是真的亲手埋葬了他，就像当初我对寒浞的诺言。只可惜，这不是寒浞，我也不知道那****走之后，寒浞是怎样的，我甚至不敢想他最后看我的神情。我听说，他被处了极刑，可是我不在他的身边，我看不到，便当做永远不知道。
以后我便又是孤身一人了么？
我转身走回寒浞的衣冠冢。不，不是的，还有寒浞。
“又过了这许多年，你如今觉得如何？”是女娲的声音。
我四处看了看，却见不到女娲的踪迹。“我不知道，我似是看透了人间****，但是却依旧放不下我与寒浞的感情，依旧想要和他在一起。”
“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再世为人，让你再遇见寒浞，你又如何？”女娲的声音很飘渺，我想起寒浞死后，女娲与我的对话......
“自古新人汰旧人是千古定论，少康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而寒浞却已经老了，加上失去亲人，早就对世事心灰意冷，失败是早晚的事，就算没有少康，他自己也没有几天的寿命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这就是你所谓的解释？”我抬起头看着她，觉得她特别的陌生，“人间打的那么热闹，你就紧紧是个坐旁边看戏的，而戏中人的生死，其实根本就与你无关。”
“也与你没有关系，如果你能保持我这种心境，你就不会觉得这慢慢人生路难熬了。”
“不，我不是你，我没办法做到，谁对我好，我就会爱上谁，会更加加倍的对他好，我没办法伪装。”
“倾城，人的命运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你如今这个模样，注定是要祸国殃民的，可是那不是你的错，如果你真的想要做人，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等到你准备好之后，就告诉我。”
我想我已经把女娲娘娘给得罪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她并没有解释我心中的疑惑，难道人生真的是这样，没有真爱吗？
我不信，我不信！
“我会抹去你的记忆，下一世，让你真正体会一个女人的一切，去吧！”
还没有去找她，因为这许多年，我依旧不知道我是不是准备好了。见我没有说话，而是陷入了思索，女娲似是也不着急催促，只是在慢慢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该那样选择么？
我想起那个如女娲娘娘一样高大的男子，他的样子浮现在我的眼前......他赤着的上身肌肉虬结，围着一条虎皮裙子，赤着脚，脚踝上有虎牙制成的脚环，手腕上也有虎皮的护腕，他背后背着一张黑金制成神弓，腰间的牛皮箭壶里有十支金光闪闪的箭，腰间还有一个牛皮水壶。
我想起自己随着他攀上了东边最高的山峰。
我想起我躲到了他身后的巨大阴影之下。
我想起他举起身后的大弓就搭弓射去，连射九箭，那九只太阳变成九只金色的乌鸦坠落人间，另外一只却逃遁了。
我想起他慌张地将神弓交给我。，“狐狸精，我把神弓和剩下的一只箭交给你，你要找到我在人间的继承者，把他们交给他。”
我想起那个和他长得一样的男子，一样能拉开神弓的男子。
我想起自己不顾一切帮他拿到神弓，想到他结实温热的胸膛，想到他对我的欺骗和利用以及，不顾一切想要杀死我的样子，我想起他死前的样子，我想起那块红色的印记……原来一切就像是轮回一样，这就是我的宿命么？
可是一个影子却越来越清晰。
在水池边，强装镇定的样子，以及后来，离开我却说自己自私的那个人。
是啊，我依旧不能忘记他。
若是抹去记忆，再这样爱一次也未尝不好。
良久，我睁开眼睛，“我准备好了。”
女娲笑了，那笑声很飘渺，很空灵。“倒是一只有情义的狐狸，再等些年，我便让你去，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我……我不想再看着他们离开我，哪怕可以陪着他们一起去，都好。”我咬了咬唇道。
“我再让你遇一次寒浞，之后便看你们了。”女娲的声音更加遥远，“只不过，这一世情缘之后，你就要去你该去的地方了。”
我迷茫地看着周围，我该去的地方么？
若干年后。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我只觉身子突然轻了，一道白光闪过，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出身宦门世家，曾祖父杨汪是隋朝的上柱国、吏部尚书，唐初被李世民所杀，父杨玄琰，是蜀州司户，叔父杨玄珪曾任河南府土曹，我的童年是在四川度过的，10岁左右，父亲去世，我寄养在洛阳的三叔杨玄珪家。
我有倾城倾国之美，天生丽质，又精通音律，擅歌舞，并善弹琵琶。
我叫杨玉环。
开元二十二年七月，皇上的女儿咸宜公主在洛阳举行婚礼，我也应邀参加。咸阳公主之胞弟寿王李瑁对我一见钟情，皇上在武惠妃的要求下当年就下诏册立我为寿王妃。婚后，我们甜美异常。
可是，却总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并不是我想要依靠终生的人，但是，他现在却是我的夫君。
开元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七，皇上宠爱的武惠妃病逝，皇上因此郁郁寡欢。在心腹宦官高力士的引荐下，皇上把目光投向了武惠妃相似的儿媳......我。
开元二十八年十月，与李瑁成亲五载的我离开寿王府，来到骊山，此时我才22岁，皇上已有56岁，皇上令我出家为女道士为自已的母亲窦太后荐福，并赐道号“太真”。
天宝四年，皇上把韦昭训的女儿册立为寿王妃后，遂册立我为贵妃，皇上自废掉王皇后就再未立后，因此贵妃就相当于皇后。我自入宫以后，遵循封建的宫廷体制，不过问朝廷政治，不插手权力之争，以自已的妩媚温顺及过人的音乐才华受到皇上的百般宠爱，这一切恍然如梦，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这才是我的宿命。
不是我不插手权力之争，而是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享受着这个男人的宠爱便好了。
直到梅妃的出现，那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皇上对我开始不似从前。我有着心痛，但是却又不是那么明显，我不知道这是为何。
可是我知道，就算梅妃文采再盛，在这宫中却是没有丝毫用处的。她念着皇上，但是皇上却不是她应该觊觎的。
皇上似是怕我，他怕我闹。
其实我也不过是想要他陪着我。
恍惚间，似乎记得有谁说过，男人宠爱自己的老婆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就算他再宠爱我，也避免不了很多的事情。
天宝十四年，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以反杨国忠为名起兵叛乱，兵锋直指长安。
第二年，皇上带著我逃往蜀中，又是一次逃命，不知道为何，我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可是途经马嵬驿时，随驾禁军将校一致要求处死我。
他们要求清君侧，他们说这一切是因为我，因为我迷惑了皇上。
他们皆认为我乃祸国红颜，安史之乱乃因我而起，不诛难慰军心、难振士气。
皇上终于还是妥协了。
我拿着他赐予我的白绫，站在佛堂的梨树下，想着我短暂的一生，我的一生都是光芒，自小起便被各种光环笼罩，从没吃过苦，可到头来，竟是这样的命运。我不由自嘲一笑，转头看向远处，他甚至不想再见我最后一面。
是不敢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