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苦苦思索之际,坐在社仑旁边的鹿步桢轻咳一声,抬头凝视着一边垂睑神定的楚行名,略一沉吟,才缓缓询问道:“敢问三皇子,适才殿下所谓的经略青城以西,那么,可牧一方的范围是多少?”
一言问出,除却楚行渊外,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楚行名身上,显然,这个问题才是他们关心的关键,青城虽大,但是因为其筑城于阴山山脉的地域,攻守重心在于北汉,只要柔然不迈出呼伦贝尔大草原,就不可能和阴山边末的青城产生太多的交集,只是青城以西,数族林立,因其土地贫瘠,牧草稀疏,不恤供养,各族为着一方方草地水源经常刀兵相向,流血不止,各族在其范围倾轧折叠,势力犬牙交错,使得其地混乱异常,柔然人虽为此地之主,但不得不与此地较大的部落无卢真氏、树格干氏,谷浑氏三族一同管掌,轮流坐庄。
迎视着众人的目光,楚行名微微一笑,就那么负手而立,大大方方道:“老酋长算是问到根子上了,不过我刚才已经点明,青城以西皆要经略,在日升之起,月落之末,青城以西,范围皆是我兄弟牧民之场”。
话音刚落,一声音昂然而起,“三皇子好大的口气,,青城以西囊括何止万里,按照三皇子的语气,就是西域诸端,阿尔泰山的鲜卑余部,也是那个什子赤抱墟的臣下之子了,哼,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几个刚刚断奶的小娃娃儿”。略一停顿,但是最后一句,却是有些轻蔑的意味了。
众人闻声看去,原来是端坐在一旁的阿夷普掘,阿夷普掘是社仑的族弟,乃是社仑象弈军中以郁久闾氏王族的身份掌握象弈部帅五千人马的王族成员之一,社仑的爱弟,阿夷普掘有些发福,却是仰头灌进杯中的酒水,硕大的头颅微微前倾,放佛是一头适机而起的凶兽,鼓皮赤眼,间或一轮中瞳间白质仿佛是死鱼泛起的白肚皮,时不时的闪烁着摄人的精光,而此时阿夷普掘正一脸怒气的看着楚行名,有些邋遢的胡须上沾满着酒渍,单手握着酒杯,条条虬龙般得青筋正显示着不凡的力量。
阿夷普掘若无旁人的又端起酒具,自斟一杯又续道:“我们称您为三皇子,是因为您是北国大汉的天潢贵胄,龙子凤孙,将来也有可能是北汉的社稷重臣,三皇子,我请问一下,你说那个赤抱墟的小娃娃他凭什么?”
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阿夷普掘冷笑一声,沉声续道:“我承认那个赤抱墟是我兄长,我们柔然大可汗的儿子,但这远远不够,尊贵的身份是要和匹敌的实力相互映衬的,这是我们草原人永远的不二法则”。
阿夷普掘不屑的盯着楚行名的双眼,却是咬住双唇加重吐音,一字一吐道:“他配吗?”
大帐内一时无语,众人皆是目光瞧向楚行名,看看楚行名要如何应对阿夷普掘这咄咄逼人的挑衅。
社仑目无表情的盯着楚行渊,似是刚才发言的是楚行渊而不是楚行名一样,面容沉静似水,宽阔的额头前纵起凸印,骤然平履,似是思考着重大的问题,但也使人难测他心头的想法。
而楚行渊放佛丝毫没有发现社仑可汗的盯视,依旧优雅的摩挲着手中的酒具,云淡风轻,气质沉定,一幅一切都于己无关的样子。
“呵呵,”楚行名有些严肃古拙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可哂的笑容,配合着的双眸自动眯成一条细线,褪去了几分森冷之感,楚行名平静的盯着阿夷普掘,而后者毫不避目得回瞪回去,大帐内的气氛因为两人的交锋却是再一次变的凝重无比。
半晌,楚行名的双瞳逐渐睁开,放佛适应了帐中光线似地,率先收回目光,淡淡的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我兄弟当然配,论身份,他有着我皇族的血脉,他是当今汉帝,我父皇的嫡亲外甥,论势力,我说句傲然的话,他前者的身份足以使他享受到一切在他身份之内的权利,我兄弟有这个本钱,而我们大汉有这个能力”。
声音掷地,如同钟鼓锤声,略看社仑可汗的方向,楚行名再次俯身拜道:“还望大汉全我兄弟之意,我和我皇兄以为人情,他日驱使,敢不尽绵薄之力?”
大帐内终于静了下来,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社仑身上,等待着这个三分草原柔然人至高无上的可汗的最后拍板,收回看向楚行渊的目光,社仑轻扫过楚行名一眼,而后锐利的目光放佛要将其刺穿一般,刹那寒气四射,宛如三九寒天。而令帐中所有柔然贵族意外的是他们的最高可汗——丘豆伐的脸上依旧沉着,平静如水。
一阵沉默,社仑可汗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一语不发,只是有些好奇的盯着楚行名那张略微平凡的脸颊,渐渐的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可哂的笑意。
放佛不适应社仑的目光,楚行名略微的低下头去,不与之相对视,一盏时间,楚行名陡地感到自己背后突然升起了一阵凉气,阴冷寒彻,楚行名原本平静的心头一颤,蓦地,楚行名脑子里浮起在草原上朱抱墟郑重向自己告诫的话语。
你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诱之以利,但永远不要试图逼迫我的父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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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计划面前不要让步,但不要试图激怒我的父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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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草原,不是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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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氤氲,点点的水气旋绕着有些粗糙的紫色茶壶,缭绕吞吐。捏着一枚精致的茶杯,朱抱墟双目仔细的盯着起伏的茶叶,一眨不眨。
这茶叶是楚行渊带来的。自迎接楚行渊,楚行名回来后,朱抱墟就一头钻进莫初云的毡帐,沏水温茶,端壶把盏,且打发着这一段悠闲的时光。
旁边,莫初云悠闲的品着香茗,随意的撇向朱抱墟一眼,开口道:“你不着急吗?”
嗯,朱抱墟一愣,随即抬头,迎上莫初云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没好气的放下茶杯,挖苦道:“我的好兄弟,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喝完这壶茶后,快点给自己想个主意,如何才能尽快的离开这块是非之地,要不然一旦我完蛋了,他们可是连一个跑路的时间可不给你,嘿嘿,一个和柔然的失势王子勾勾搭搭三年的神秘中原人,这则消息它本身可就非常有趣”。
说完,朱抱墟歪头看着莫初云,想看看莫初云如何回答。而后者只是浅浅的一笑,静静地品着香茶。
莫初云在廷帐三年,是以朱抱墟男奴的身份作为掩饰,在草原上,除却贵族,牧民外,数量最广的便是奴隶,奴隶们伺候贵族的衣食住行,乃是草原上身份最为低下的人,他们大部分是外掳而来,来自天南海北,其中不乏南人。莫初云便是钻了如此空子,客居在朱抱墟的帐下,牧民们虽不以为怪,但朱抱墟相信这绝对瞒不过那些好事人的眼睛。
只是无关乎大局,他们不以为意罢了。
听完朱抱墟的揶揄,莫初云放下茶杯,迎上朱抱墟的目光,露出微笑道:“我要是想逃跑,是任谁也拦不住的,即使这里是草原,是你们柔然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稍微停顿,莫初云提起茶壶将杯子注满水后,撇向朱抱墟一眼,语气平静道:“再说了,我可是对你有着最大的信心呢”。
“信心?”朱抱墟呵呵一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盯视着莫初云,却是伸手拿过莫初云刚刚倒满的茶杯,仰头是一饮而尽,随手抚掉水痕,摇摇头道:“事情是不以我的意志而做出转移,不到最后,任谁也不可能明了那最后的结果,长生天的旨意,是只凭区区自信就能改变的了的?呵呵,如果能这样,长生天也就不叫长生天了”。
哦,看着朱抱墟一脸的讽刺,莫初云突然来了兴趣,有些好奇道:“你不是说社仑可汗一定会答应二皇子他们的要求吗?怎么现在听你这话,你却不抱太大的希望了?”
“嘿嘿,你说错了,恰恰相反,以前我只是有着五分把握,可是现在,我却有七分把握了,”看着一脸不解的莫初云,朱抱墟面带微笑,沉声解释道:“我以前没有见过我的这位三哥,你不知道,我这次第一次见他,就确定了一件事情:嘿,怎么说呢,他和我父汗的面相一样”。
“面相一样?”,莫初云一愣,不解的看向朱抱墟,好奇的询问道:“你不会是说他和你父汗长的模样差不多吧?”
“长的差远了,”朱抱墟摇摇头,迎上莫初云那好奇的眼光,笑着摇摇头,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似是陷入了思索,半天才苦笑一声,对上莫初云的目光,突然道:“你知不知道我颇有识面之术?”
“识面之术?”看着一脸平静的朱抱墟,莫初云心头一动,脸上却是扯起了一丝哂笑,摇头道:“子不语怪力神,连上古圣人都不敢夸口直言的事情,你也好意思用面相在这里和我扯皮,君子之正,面在识心,就算你能通个中奥秘,也是九道三流之道,从根基上就落了下乘了”。
嘿嘿,朱抱墟笑笑,却是用莫名的眼神盯视莫初云一眼。
“‘子不语怪力神’……”。
咀嚼两句,朱抱墟却是有些忍俊不禁,有些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看向莫初云潇洒的耸肩道:“你就许伯乐识马,却不相信我朱抱墟能相面,这是何道理?你既然道出了上半句,那就应当知道‘敬鬼神而远之’这句话吧。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儒家圣人道行不够,堪不透那个遁去的一,所有他们才道:子不语怪力神,嘿,”朱抱墟略一停顿,却是似笑非笑的对上莫初云,道:“你焉知我朱抱墟不能道出其中的真谛”。
“你能?”莫初云怀疑的看着朱抱墟,却是不再言语,只是上下打量着朱抱墟,似是想看出对方身上的什么奥秘。
“我不能,”朱抱墟断然的摇摇头,发觉莫初云的目光有些不同,却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周易》有云: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意思就是说当你将事理研究的通透后,你就可以看清命的运势,正如佛家言,世事无相,相由心生,通灵者,能前世同五百,后世知一千,嘿,这种大彻大悟的通透我虽然不行,但是从面相推到性格上,我还是能絮叨一二的”
“呵呵,这么说来,你还是懂了,”看着朱抱墟自信的神情,莫初云靠上背后横竖着狐裘的软毯,轻抿一口茶水,闭目垂鼻,似是品味着茶水的幽香,“能不能跟我说说”。
“你还是不信?”放佛没有听到莫初云的要求,而或是直接忽略了。朱抱墟微笑的盯着莫初云有些瘦颊的脸庞,却是低下头去,亦端起一旁的茶杯,微颤的双手轻晃着沉浮水面的茶叶根仔,只是怔怔的看着骤荡的水痕,刹那间,放佛有些痴了。
莫初云突然感觉到从朱抱墟身上骤地散发出一丝深沉的悲伤,像是淡淡的哀愁,萦绕在朱抱墟的身上,莫初云心中一怔,莫名的,他的心头亦是浮起了一种苦涩,压在心头,他在草原上跟着朱抱墟三年,两人朋友的关系中夹杂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觉,三年的时间,在点点滴滴的不经意间,他见识过朱抱墟的天马行空的才情,也领略过朱抱墟斐异常人的胆略,但最让莫初云疑惑的是,在朱抱墟身上总有种莫名的情绪散布在他的周围,孤独,麻木,悲伤,随即又流去无痕,转眼即逝,似乎有人不想让之看到某种特意的真实。
恍惚间,莫初云抬头凝视起朱抱墟那张平凡的脸庞,而后者此时正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目光相对,莫初云心头一叹,旋即低头缓缓吐出两个字。
“我信”。
“这就对了,”朱抱墟嘴边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伸了一个懒腰,甩动着胳膊,舒肩扩胸,呻吟一声,漫不经意道:“其实你说的也对,识面之术确实是旁门左道,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儿,可是既然存在,那么必然有其合理的地方,嘿,你知道五官之论吗?”
放佛被朱抱墟的突然改变话题有些不适,莫初云移动下身子,白了朱抱墟一眼,“你说的不会是”。
“就是这五个,”朱抱墟呼出一口气,似是有些伤感,低声道:“其实人生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