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纸灯笼和香烛等物跟随刘师傅往地下一层而去,回头看到肥仔忙活完也跟了上来,他呲着牙朝我笑,走路时全身上下的肉都在有节奏地抖动。乍一看就像一个浑圆的肉球在走廊里弹跳。他和我一样,满心期待地要看刘师傅施展绝技——缝尸。
停尸房的气氛有点奇怪,我说奇怪是因为灯光有些昏暗,平常房间里的白炽灯亮得晃眼,可这会儿像是有人刻意将亮光调低了,除了刘师傅我想不出还能有谁。走到停尸房门口我们就闻到了一股悠悠的檀香味,那是从墙角的四盏手掌大小的香炉里飘出来的,那些香炉与平日寺庙里所见并无二样。
刘师傅将那具面目全非的女尸推到停尸房正中,灯光最亮处。刘师傅让我把七根白蜡烛点燃,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再把纸灯笼放到北斗七星的斗尖;又让肥仔在四个墙角的香炉里各烧一张纸钱,再各点上一根香插入香炉。我们俩老老实实地按着他的吩咐做完,就站到了一旁。
刘师傅开始做奇怪的手势,双手合十,两根无名指和小指分别相扣,食指和中指伸直贴紧,嘴里念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破!”当“破”字喊出口时,四盏香炉内燃烧的纸钱呈现四种神兽烈焰,其中一种像老虎,一种像乌龟,一种像龙,还有一种应该是什么鸟。肥仔东南西北地数了一通,然后细声细语地说:“这是北玄武、南朱雀、西白虎、东青龙……四灵兽。”看他皮糙肉厚的,脑满肠肥的,没想到还懂挺多。
而就在此时,七根白烛尽皆熄灭,纸灯笼却亮了起来。我和肥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纸灯笼里可什么都没放,怎么自己就亮了?刘师傅看我们呆愣地站在那儿,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解释说:“刚才让你摆的那七根蜡烛,其实是一个引灵阵,叫‘七星落垟’阵,以‘七星落垟’之阵引四方之灵,也就是召唤上古神兽玄武、朱雀、白虎、青龙之魂,将其引入这聚魂灯,以镇妖邪!”
原来缝尸还有这么多讲究,刘师傅说,各行各业都有“祖训”,而在缝尸界亦如此。“卜卦辞,测吉凶;摆玄阵,召神兽;烈焰起,白烛灭;四灵现,镇妖邪”这就是流传在缝尸界的“祖训”,而这也是缝尸之前必须做的功课,少了一环都不行。在卜卦时,若遇凶险卦象不可缝尸;摆七星落垟阵时,神兽烈焰未现不可缝尸;白烛不灭,聚魂灯未亮亦不可缝尸……总之一句话,就是那句“祖训”中所有条件齐备,才可缝尸。
我好奇地问了一句:“如果恰好有条件不满足,但还是缝尸了会怎么样?”
刘师傅只说了四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字:“怨灵缠身!”
“这么说来,世上真的有妖邪?”肥仔也凑起了热闹,追问道。
“所谓妖邪,不过是存在于异域空间的生灵罢了,许是走错了门,闯入了凡人世界,被称为妖邪。就像我们,如果迷失了方向,闯入了一片未知的区域,扰了别人原本正常的生活,别人也会以异样的眼光看我们的道理一样。”刘师傅的话有些深奥,我和肥仔似懂非懂地听着,也在揣摩当中的意思。后来我觉得他所讲的其实就是某个外国人提到过的“平行空间理论”,也就是说在世界上其实是存在两个平行空间的,与我们现实相对应的一个空间,可能会因为某些因素的变动而导致平行空间交错,致使我们闯入了另一个地域,抑或另一个空间的人闯入我们的生活。
“在聚魂灯熄灭之前,必须完成缝尸。”刘师傅没有说更多,戴上了胶皮手套,对着女尸开始工作。他从黑匣子里取出一块精美的面皮,是的,我没看错,那光滑细腻的皮肤吹弹可破,这面皮是从哪儿来的?他娴熟地用剪子将面皮修整了一番,贴合在女尸的脸上,又快速地挑了一根极细的缝合针,利索地穿针引线,之后便着手缝合。
那缝合针在他手中灵巧地穿过女尸脸上的皮肉,我仔细地看着他的针法,右手还在不自觉地比划着。肥仔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女尸的脸,看得入了神。
突然,聚魂灯的光变得微弱起来,忽明忽暗,饶有熄灭之势。刘师傅瞥了一眼四个角落的香炉,那四根香已经快燃尽,他加快了缝合的速度,意欲在聚魂灯熄灭前完成缝尸。当他拿起线剪剪断那根丝线时,聚魂灯恰好灭掉。他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和肥仔凑上前,看着少女那惊世绝艳的面容,我们俩都惊讶地张开了大嘴,这……怎么可能?那少女缝上面皮之后竟如睡着一般,恬静优雅,完全没了之前的恐怖狰狞。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些缝合的丝线已经不见了影迹,甚至连针脚都难以寻到,就像这张面皮原本就连着她的皮肉,不,应该说这就是她生前的那张人脸。
“好了,把东西收拾收拾,再把她推到二号停尸房,下午家属会过来认领,到时他们会给她换新衣。待会儿你们再把灵堂布置一下……今晚入殓。”刘师傅脱下胶皮手套,虚弱地说着,随后就径直走出停尸房。
我和肥仔又研究了一番那具女尸,我只敢看看,但肥仔胆子比较大,竟然伸手去摸了一把那张绝美的脸,又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笑着说:“这真他妈神了,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女人的脸摸着就跟真的一样,细腻光滑,你也来试试……”
试你妹啊,老子可没那么重口味,“我说肥伦,死者为尊,别瞎摸,小心她晚上来找你,以后缠死你!”
肥仔对着空气吐舌头道:“呸呸呸,说点好听的行不行,今儿被你吓得还不够?说真的,这张脸会是她生前的模样吗?”
“你问我,我问谁?下午家属来了不就知道了嘛。”
“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刘师傅缝尸的时候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睛不时地看着尸体正前方的某个位置。”
肥仔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刘师傅确实中间好几次都在有意无意地瞥女尸正前方的位置,倒像是那里站着什么人,他正在跟她交流。“好像是有。”
“他该不会是看到……她了吧?”肥仔斜眼看着女尸,我知道他说的“她”是指女尸的灵魂,也就是俗称的“鬼”。我瑟缩了一下,脊背发冷,自我安慰说:“应该不会吧。”我说着开始收拾屋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又将刘师傅的缝尸工具清洗后装回黑匣子。
肥仔看我忙开了,也就帮着收拾四个角落的香炉,倒掉香灰,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嘀咕道:“我说新来的,刘师傅这门绝技你得把它学会,不然就真的要绝迹了。你想想,二愣子天生脑子有问题,肯定是不能承传这门绝学了,而你是他徒弟,他迟早会把它传给你,所以你趁早跟他说说,让他赶紧教你。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要是刘师傅哪天出了个意外走了,这缝尸技术岂不失了传,那多可惜呀。”
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现在去说不太合适,况且自己资质平平,就连针线都没碰过,又怎么可能缝得了尸。再者,我和刘师傅只是名义上的师徒,情谊不够深厚,人家未必会倾囊相授。我笑着回肥仔道:“等以后再说吧。”
“别等以后,没听过文成有句古话嘛,等啊等,剩条梗!”
“先把尸体推过去再说吧。”我和肥仔把女尸推到二号停尸房,肥仔有些不舍地又抚了一下女尸那精致白皙的脸。
“你有完没完,赶紧把你那咸猪手拿开。”肥仔这德行,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我转身要走时,肥仔猛地跌到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她她她……睁开眼了!”
什么?睁开眼?难道是诈尸了?我转头看着停尸床上的女尸,并没有肥仔说的那么夸张,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而且眼睛依旧紧闭着的。我扶起肥仔,质疑道:“你是不是看错了?她不是跟刚才一样闭着眼的吗!”
肥仔不信我说的,站起身拍拍屁股,审视着停尸床上的女尸,之后匆匆忙忙推着我往大厅走,嘴里还不停地喃喃自语:“太他妈邪门儿了!”
我和肥仔休息了片刻,就开始布置灵堂。肥仔说这女人的家底肯定殷实,她的亲人必定给了殡仪馆不少钱,否则刘师傅不会耗损元气给她缝尸。肥仔之所以这么卖力帮忙,也是想捞点好处。那天下午,死者家属来了殡仪馆,刘师傅让我带他们去停尸房认领尸体,当时他们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我看了一眼,照片里的女孩穿着靛青色的旗袍,笑容迷人,那张脸竟然跟刘师傅缝合后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