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莘头枕在沙发上,她再也回忆不起来,站在湖畔边,邱远跟她说了些什么,他的脸庞离她那么远,一草一木只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斑浮现在眼前,她的眼里再也看不到那些本该属于快乐的景象。伴着临别时邱远阴沉的眼神,费莘只记得自己一个人离开车站慢步走回了家。
阳光轻轻地洒在费莘的身上,桌上的玻璃水杯里,一株绿萝已经开始伸出细细的须根,轻柔地吸着水分正在茁壮成长。那些绿色的叶片看着那样的鲜亮充满了生机,一片绿叶下淡色的支茎上轻轻地绽裂出一片卷曲的嫩叶,再过几天它就可以完全舒展开了。
那天楼上年轻的母亲招呼费莘搭话,她家的楼道上种了一些绿萝,费莘知道这些小东西只要条件合适,一片叶子插在水里便能伸根发芽,年轻的母亲随即泼辣辣地从花盆边缘扯了一株递给了她。
费莘看着透明的玻璃水杯,波纹闪闪发亮,她想起了她的另一个漂亮的玻璃器皿里也插过这样的一株绿萝,在那个樱花飘舞的国度,在那里她遇到过一个男孩,或许说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更准确一些。而她,像一条傻乎乎的小鱼在海里自由自在游荡时,差点被他甩下的鱼钩钓走,被他狡猾地吞食掉。费莘苦笑着自嘲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拿过水杯将绿萝放到窗台上想让它晒一小会儿太阳,也许她久远的记忆也该拿出来见见阳光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在一个留学生的外出旅游中,费莘第一次遇见了胡愈,他是大学院生。一开始有很多人一起坐在休息区聊着天,有人问,“有男朋友吗?”一个唐突的提问隐没在刚刚升温,温吞吞开始冒热气的闲聊之中,费莘没有在意。
“嗨,跟你说话呐。”胡愈坐在对面,目光投向她神情傲慢地说道。“嗯?”费莘睁大了眼睛,“人家问你有没有男朋友。”有人在一旁说道。“有啊。”费莘脸一红回道。
“看不出来嘛。”不知是谁,一副油嘴滑舌的腔调。“人家有没有男朋友还用你们看出来看不出来。”叶雯雯,和费莘同寝室的女生在一旁帮腔。“她不是看上去小嘛。”有男生插话。“现在的女孩儿谈恋爱都早。”众人七嘴八舌叽叽喳喳,“都是名花有主的。”有人摇摇头,费莘不悦,嘟囔了一句,“谁说我小了,你们有多大嘛。”大家互报年龄,胡愈比费莘大几岁,他坐在一群人中间不显山不显水,和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对每个人都很客气,态度是谨慎的并不放松。
聊着聊着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人都走了,叶雯雯也说她先去泡温泉了,就只剩下费莘和胡愈两人还相谈甚欢。费莘第一次参加外出住宿的活动,一切都很新鲜,她很高兴有人陪她聊天。
“出国前有一次,我和一帮朋友逛商场,我走累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等,这时一个小孩儿跑过来,动手就拿我放在一旁的包和东西,我让他别动,他理都不理,居然还打开我的包翻里面的东西。我按着我的包就告诉他,不可以随便动别人的东西,知道吗。他家里人正好过来,那小孩就嚎起来了,他家人看见他哭,还以为我把他怎么样了呢,其实我不过说了他两句,比较严肃一点,我哪敢随便动小孩儿呀。我又没动他,没打他。”
“多大的小孩?”
“嗯,大概这么点大?”费莘比划了一下。
“连几岁都弄不清?真是个糊涂虫。”胡愈笑话她。
“我怎么知道小孩有多大呢,我又没问。反正,他好像还不会说话,早知道他光会嚎,不会说,我还再狠狠教育他几句呢。你不知道,后来我那些朋友都说我,怎么和小孩一般见识。”
“在外面嘛,是要小心一点,万一惹了大人缠上你,你还真不好办。何况,你又不是人家妈。”胡愈呵呵笑了起来。
“你!不过我才不怕呢,我又没把那小孩怎么样,有理走遍天下,我就是觉得越是小孩越不能惯着他,你就得象教大人一样教育他,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这样他才能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谁叫他家人不教他。”费莘回想起来依然义愤填膺。
“嗯”胡愈很认真地听,“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道理还蛮多的。我支持,该说的还得说。不过,你还是太软了,那小孩肯定听完就忘,要是我,我就趁他家人没看见,给他几个毛栗子,让他长长记性。”
“那你这是欺负小孩。”
“怎么是欺负呢,我这是恨铁不成钢,不打不成才。我小时候挨我家人打挨得多了,看我现在出息的。道理全记在脑子里了。”胡愈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哈哈哈,费莘开怀大笑。他们聊起王朔的小说,费莘看过的胡愈都看过,胡愈看过的费莘却还没看过,胡愈说他还看过琼瑶的小说,费莘睁大了眼睛,“不会吧,男的也看这样的言情小说?”胡愈眯缝着眼笑了起来,“歧视吧,谁说只有女生才能看,我什么小说都看。”他跟费莘聊希腊神话,告诉她还有人专门研究这个领域,费莘觉得很新奇,她问胡愈,“以前留学生聚会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呢?”胡愈说他很快就要毕业了,毕业论文也写得差不多了,他才有点闲心出来玩一玩。他笑眯眯的话锋一转,“我应该早点出来参加你们的聚会,说不定能早点碰到你呢。”费莘不以为然,“嗨,我又不常参加他们的聚会。”
“对,我是说我们俩聊得挺投机,我好久没和人这么聊过了。”胡愈一怔,立刻回道。他们小声地聊着天,边聊边笑,惹得和胡愈同寝室的朋友从面前走过投来狐疑的目光,“你们聊什么呢,有说有笑的。”费莘不大在意,她只是在和人聊天,关别人什么事呢,胡愈却很敏锐,他立刻站了起来,“没聊什么,就是聊我们看过的一些小说,小妹妹挺好玩,好久没和人聊天了,我马上回去。”他哈哈一笑认真地回答道。
叶雯雯泡完温泉正好走过来,胡愈起身笑着迎了过去,“你们明天早点起来,跟我一起堆雪人吧。”叶雯雯两眼一瞪,“嗨,起那么大早就为了堆个雪人?太冷了,我们才不去呢,是吧,费莘。”她转过脸对着走近身旁的费莘说道。
“啊?不去啊,嗯,那倒也是,可能起不来。”费莘略略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胡愈脸色一沉,旋即笑了笑,恢复了淡淡的表情,“反正和你们约好了,来不来随便你们。”他搓了搓手,丢了句,“走了!”便扬长而去。
第二天清晨,两个女孩迷迷瞪瞪爬了起来,一边洗漱一边聊天,叶雯雯问费莘,“你说,胡愈他不会真一大早爬起来吧?”费莘一愣,“嗯?起这么早干吗?”
“嗨!你什么记性,他不是约我们去堆什么雪人吗?”叶雯雯白了一眼费莘。“啊?噢——,对对对。”费莘突然想起来了,叶雯雯歪着脑袋想了想,“要不,我们去外面看一看?”
“现在?不去不去,冷死了。”费莘一听极大的不乐意,她龇牙咧嘴摇着头。叶雯雯似乎有些不甘心,她伸出手拉了拉费莘,央求着,“就看一看就回来。”费莘撇撇嘴,“要去你去,我还想再躺会儿呢。”叶雯雯扑哧一笑,“都起来了,还躺什么躺,不过你不去我也不去,就是,这么冷,他才不会那么傻呢。”
两个女孩嘻嘻哈哈收拾好关了门来到餐厅吃早餐,快要吃完的时候,临窗的位置空了下来,叶雯雯拉着费莘,“走,坐那儿去。”两人举着托盘临窗而坐,透过玻璃窗,叶雯雯突然指着外面让费莘看,“嗨,真堆了一个雪人,走,去外面看看去。”费莘回过头向外张望,远处似乎有个黑色的人影一个人围着雪堆转来转去。
胡愈还是昨天的那套深色的风衣,寒风中他搓着手迎面走过来,鼻子冻得有些红,“你几点起来的?”叶雯雯问他。“反正起的比你们早,你们这两个懒虫。”胡愈摇摇头无可奈何,她们哈哈大笑。
“来来来,过来,帮我最后完工一下。”胡愈招手让她们过去。费莘怕冷,她笑着摇摇头,立刻躲闪到一边。“让我看看你堆的怎么样。”叶雯雯冲到雪人前仔细看了起来,“这儿再堆一下就好了。”她伸出手拍了拍。“过来,快帮着再弄一下。”叶雯雯转向胡愈叫道。
“我都弄了半天了,手冻得都要僵了,要弄你自己弄吧。”胡愈看向费莘,她将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远远地看着。
“我的雪人堆得怎么样?”胡愈一副兴致勃勃的神情,走过来问道。费莘从未堆过雪人,她不懂怎么评价,她注意到了用来做雪人鼻子的那根胡萝卜,“嗯,那根胡萝卜不错。”胡愈扬起眉毛,做出一副鼻子都要气歪的表情,“什么?”
“噢,就那根胡萝卜是个亮点。其余嘛,雪人的头要是做的再大点,再圆点就好了。对了,你的雪人怎么还没手呢?”费莘认真地看了看,实话实说。
“你还真能说,你是没堆过雪人是吧,这可是个体力活,你没看我做的雪人这么大。”胡愈瞪了一眼费莘,又不可思议,“真没堆过雪人?”费莘点点头。“算了,不跟你计较了。”胡愈呵呵一笑。
叶雯雯拍了拍手上的雪,走过来望着胡愈瞪起眼睛,“嗨,偷懒!就知道聊天。喂!问你呢,那根胡萝卜哪来的?”
“不告诉你。”胡愈得意地笑了笑。“小气,不说就不说,不稀罕。”叶雯雯看来有些生气了。费莘拉了拉她的袖子,轻轻一笑,“肯定是他蹭到哪儿……?不会。要不,直接从地里拔的?可是这儿也没大棚啊。”玩笑归玩笑,还真的有些纳闷,费莘说着话伸长脖子四周张望了一番。
“谁说的,我可是正大光明到厨房里要的,我还说给他们钱呢,人没要。”胡愈声音提高了八度。
“哟,还当真了,生气了,人家费莘又没说你什么。”叶雯雯说道。“谁说我生气了,我肚量大的很呢。”胡愈笑了起来,“还有,告诉你们,我真去找树枝去了,想给雪人插上两只手,可惜这周围居然没有一根象样的树枝,弄得我的雪人只能是缺胳膊断腿的了。”
哈哈哈,大家笑了起来,领队的老师站在门外向他们招手示意要准备出发了,他们有说有笑一起往回走。老师面露微笑,“一大早,看上去挺开心的啊,真不错。谁做的雪人啊?”她们回过头指着胡愈,老师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赶着他们坐上了返程的巴士。
时隔几日在学校的走廊里居然又碰到了胡愈,他正和一个日本同学说着话,费莘和他点了个头继续向前走,他喊住费莘,“你等等,等等,我找你有事。”说完又转过头和同学打了个招呼,“明天我要去研究室的,明天我们再说。”同学走了,胡愈掉转过头,换下了刚才严肃的面孔,“看来我们有缘,陪我聊一会儿。”他上前拉住费莘的胳膊嬉笑着说道。
“我可没你那么有闲功夫,我马上要去打工了。”
“噢”胡愈有些失望,旋即又绽开笑容,“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打网球?”费莘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真的?学校里有打网球的地方?”
“当然有。不爱运动吧,连这个都不知道。”
费莘腼腆地笑了笑,随即想到了什么,她又泻了气,“你打的好吗?我不大会打。”
“噢,这样啊,没关系,你跟我到我们活动组去练练就是了。”
他们约好了下次还在这里见面,胡愈领着费莘来到体育馆,教练和其他组员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孩很吃惊,教练和胡愈很熟,对着费莘开了句玩笑,“胡桑的女朋友?小心点,他女朋友很多。”费莘立刻涨红了脸,摇着头摆着手,“不是,不是。”
“那是?”教练好奇地看着她,费莘刚要开口说,是普通朋友,胡愈正和其他的组员说着话,他不急不忙从身后走了过来很老练地介绍,“是我妹妹。”
“胡桑,你有妹妹?!没听你说过呀,真的?你有这么可爱的妹妹,介绍一下吧。”教练是不是被弄糊涂了,费莘不知道说什么好,胡愈笑笑,“朋友朋友,就跟我妹妹一样。”教练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行了吧,别问了,说得人家女孩子脸都红了,你赶快开始吧。”胡愈严肃了起来。教练止住笑容,把组员聚集起来,安排了练习内容之后,带着另一个组员让费莘对着球网练习了起来。
活动结束,胡愈和费莘走出体育馆,“那个什么,他们跟我说下星期有个聚会,在谁家聚聚,你去吗?”胡愈突然问道。
“噢,你说的是五号那个聚会啊?嗯,去啊,怎么了,你去吗?”
“去了,你可别跟人说我带你来打过网球的事。”
“啊?”费莘一愣,至于吗?她脱口而出,“我说这个干吗呢?”
“不是,我怕别人误会。”
误会?费莘裂开嘴笑了,“我才没那么无聊呐。”胡愈如释重负,点了点头,神情中又有些失落。真是个奇怪的人,费莘瞟了他一眼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