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来的很晚,徐小谨下班时太阳还升的很高。
这大概是她三年来下班最早的一天。徐小谨手提着包,低头叹气。
下午她带着合同回公司后就被老板叫到办公室,二话不说的将她调到公关部,一跃成为部长。而原来的部长陈亮暂时顶了尹姐的位置。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开会公布。
如此胡闹的行为目的很明显,公司和路氏签订合同,公关部少不了和路氏来往,换句话说,她成了耀光和路氏的桥,因为她被认为是路承的情妇。
三年朝五晚九的勤奋都没能让她升职,如今因为路承,倒是一下成了经理了。
徐小谨讽刺一笑。
破旧的楼道潮湿阴暗,隐隐能闻到东西发霉的味道,还夹杂着人家腌菜的臭味,地面凹凸不平,徐小谨踩着高跟鞋走的稳稳当当,脚步停在三层,开门进屋。
这套房子,是爸爸和阿姨留下来的,两位老人生前辛苦半辈子,才算还清了贷款,可真正拥有的时候,已经成了老房子。
不过,总算是留给她和哥哥一个栖息之地。如今她没什么大能耐,哥哥又不能工作,别说买房子,能维持生活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徐小谨换上拖鞋,放下包,走向阳台。她心里打着小鼓,昨晚没回家,哥哥会不会生气?!
“哥,我回来了。“
郑远恒坐在轮椅上,望着天空,目光呆滞,没有焦距。听见徐小谨的声音,他慢慢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因为逆光看不真切。
徐小谨有些心虚。
自从哥哥受伤以来,比以前更沉默了,因为残疾,常年做着轮椅,性格变的越来越古怪,阴晴不定。
“回来了。饿吗?晚上吃什么?“半晌,郑远恒才开口说话。
徐小谨暗自松了口气,上前去推轮椅,将人推回客厅里,支支吾吾的解释昨晚夜不归宿的事情:“哥,昨晚,昨晚我们同事聚会,我喝多了,就在那住下了,不过是女的!“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郑远恒突然扯开话题,徐小谨低垂的头因为他的话抬起来,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在判断郑远恒是信了还是不信。
“我升职了哥,以后我都能按时下班。“
郑远恒的手握紧,过了一会又慢慢松开:“那是好事!今晚我下厨做点好吃的,我们庆祝庆祝!“
“好!哥,我去买菜,给你打下手。“
“好。“
郑远恒目送着明显轻快许多的身影出门,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扯过立在墙边的拐杖,他颤抖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再次来到阳台,注视楼下人行道上的小小身影,表情晦暗。
这顿目的为庆祝的晚餐气氛压抑,徐小谨习惯性的把头埋进碗里,整顿饭食不知味。
她骗了哥。但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难道告诉他自己在路承那睡了一宿,而且还…
徐小谨觉得自己很脏,眼前这个才是她的合法丈夫,可她背着他都做了些什么?!
“小谨,“
想的正入神,冷不丁听见郑远恒在叫她,忙应声,眼里还带着来不及隐藏的慌乱。
“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拖累了你。“郑远恒低头看着餐桌,高大的身影被落寞笼罩,脸上透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脆弱。
徐小谨的心咯噔一下,疼的她几乎窒息。她放下碗筷,走到郑远恒身后,伸出胳膊环住他:“哥,怎么会。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如果没有你,那我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郑远恒苦笑,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慰而放松心情,他们已经结婚三年了,可小谨从来没有喊过他“老公“。也是,他这个样子算是哪门子老公。握住环着自己的双手,他收紧力道,不管怎样,能陪在自己身边就好。
郑远恒的身体到底还是不好,很快就睡着了。徐小谨轻手轻脚的收拾好屋子,倒了杯水捧在手里,热气腾腾的蒸汽熏的她眼眶湿热,她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沙发上熟睡的男人,思绪一下回到13年前。
那个时候的郑远恒还是个半大的小伙子,可已经俊朗健硕,再加上他超越年龄的深沉淡漠,在学校里光是每天收到的情书,就足够出一本书。
让徐小谨措手不及的是,这个学校里名声大噪的陌生少年摇身一变,成了她名义上的哥哥。
爸爸在她生日那天带回了一对母子。徐小谨第一次见到继母杨蕃就觉得她是个和蔼温暖的母亲。她从小没有妈妈,无法体会到那种无微不至的关爱,因此她羡慕郑远恒,大概就像郑远恒渴望她的爸爸一样。
徐庶虽然有了再婚的打算,可还是最在意女儿的意见,杨蕃也是个大度明理的女子,默默试探着她的态度。
徐小谨其实是不排斥的,甚至有些期待。杨蕃的到来绝对给了她足够的母爱,还值得一提的是,又附赠了一枚哥哥。
接触了几次,徐庶两人察觉出小谨的情绪,最担心的问题得到解决,两人很快扯了证。因为家里由两口人陡然增加一倍,夫妇俩决定省下酒宴的钱来买房子。
那个冬天,是徐小谨13年来最满足的冬天。她不但有了一个将她视为己出的继母,还住进了新房子。
唯独稍稍不足的是:郑远恒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哥哥,让徐小谨望而止步。郑远恒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他们很少接触,和她一样不爱说话。不过她觉得郑远恒的身上还多了一分拒人千里的冷漠。因此在他们变成兄妹的很好一段时间里,徐小谨都不敢主动和他说话。
让他们疏离的关系开始发生改变的是由于一次意外。
徐小谨人如其名,是个胆小谨慎的姑娘,因为没有母亲和徐庶严厉的管教,她一直是个乖巧安静的女生。
可这个向来乖巧安静的小姑娘有一天逃课了。她拿着上午买好的花徘徊在市里出名的豪华别墅区附近。
大概是继母杨蕃的到来刺激了她,在母亲节这一天,徐小谨买了两支花。压抑了14年的渴望终于化成一股勇气,她迫切的想送那个女子一只花,即使她从来没见过她。
可这股勇气在她站在这一栋栋漂亮的建筑面前就消失殆尽。她记得父亲常常对着出神的照片里的房子就是这个样子,可怎么全是这个样子?!
徐小谨急的红了眼,那个人她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么找?!
几经周转,她终于迷路了。
一股莫大的失望和伤感袭击着她,她想问问那个人,还记不记得有个女儿?为什么生了她却不要她?为什么这么些年都杳无音讯?
就在她蹲在墙围下伤心的不能自已时,视线里出现一双颇为熟悉的休闲鞋,接着上移是两条修长的双腿,最后定格在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上。
是郑远恒。
似是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吓住了,徐小谨瞪大眼睛,呆呆的没了反应。
脚旁的人缩成一个小团,仰头和他对视,大大的眼睛里蓄满眼泪,大概是见到他很惊讶,还带着几分胆怯。郑远恒在那一刻心猛地一跳,出口的话不自觉的柔软许多:“走吧,回去上课。“
徐小谨惊醒,噌的一下起身,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见了家长,胡乱擦去眼泪,手脚无措。
“不认识路还敢往这跑,你可真不怕死。“虽是这样说,可郑远恒还是拉着她绕了出去。
时隔多少年,徐小谨至今还记得那只牵住她的手,厚实温暖。
回去的路上徐小谨一直哭,一直哭,惹得周围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郑远恒皱着眉,一路无语。在学校前的路口,他终于忍不住开口:“真没出息!“
徐小谨抽了抽鼻子,将手里那支已经被她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花递给郑远恒。
在母亲节收到花,郑远恒生平第一次,着实是别扭无比。沉默的盯了那花半天,接了过来,然后转身回了学校。
速度之快,以至于徐小谨还没来的及告诉他:她不找那人了,换个哥哥,也挺好。
因为回忆,徐小谨的双眼迷离。她记忆里那个高大英俊的哥哥,从小就替她摆平了无数的烦恼,最后甚至为了救她成了残疾。怎么是拖累她呢,该是她拖累了郑远恒一辈子啊!
擦了擦眼泪,徐小谨挺直了背,路承,她是一定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瓜葛。生活并不是只有爱情,他们中间有太多不合适。如今路承对她恨之入骨,正是她求之不得的结果。
“哥,哥,我们回屋睡。“徐小谨轻声唤醒沙发上的男人,搀扶着他回了主卧。
破旧的床上蜷缩着两个人影,黑暗里都睁着眼睛。徐小谨向着郑远恒又靠了靠,男人下意识紧了紧胳膊,沉默许久开口:“小谨,我们周末去一趟医院,我想能不能有办法,要个孩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