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偶然相逢,
雨正蒙蒙,雾正蒙蒙。
——凌男日志
如火如荼的三月,H大学的校园里开满了红的、白的杜鹃花,灿烂得晃得人的眼睛生疼。春天就是这样吧,到处繁花似锦。银杏树也抽芽吐绿,焕发出新的生命力。“病树前头万木春”,不论多少旧的生命已经黯然殒逝,春天依然生机勃勃。在自然生死的交替中,被抛弃的只有死亡。
三月二十六日下午14:20,凌男站在水草湖上的长廊里。她看着湖中依然茂盛的水草,想象着就在昨晚他们是如何残忍的吞噬了一个年轻的生命。不,也许罪魁祸首并非它们,是某双邪恶之手。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几丛水草,像是因为打捞冷杉的缘故,有些被绞断了。
此刻,唐逸正在距离闲庭不远的四教的A区205教室,他决定先就地考证李宾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让李令和在学校调查完死者昨晚行踪的郑立新先带着收集的冷杉的物品和501寝室其他三名女学生的指纹回局里做检验。
郑立新已经通过图书馆的入馆记录证实,死者的确于昨天傍晚六点零三分用身份证刷卡进入图书馆。并且,死者于七点五十四分又用身份证借去《地心游记》。据此推断,死者冷杉应该是死于自图书馆返回寝室的途中。至于她为什么会在途中绕道去水草湖又葬身湖底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一时兴起?也许是凶手引她去的?
总之,先排查一下这个李宾有没有撒谎,看看这里到水草湖要多长时间。她曾在死者遇害时离开自习室的时间是否足够作案?唐逸一边想着,一边走下楼梯,他发现这栋教学楼的轮廓并不规则。
走出四教大楼的时候,唐逸发现本来在中午已经停止流泪的天空此刻又开始淫雨霏霏,眼前的闲庭也开始在这雨幕中若隐若现。他没有撑伞,细密的雨丝洒落在他的周身。
快步跑进闲庭,唐逸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转瞬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那个推理迷怎么可能放过参观这样一个难得的命案现场,何况死的还有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室友甚至是亲密的朋友。沿着长廊,唐逸朝着此刻正在专注的盯着湖中水草的凌男走去,那个女孩看来太专注了,他心想。作为一个推理侦探迷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他不自觉地轻笑出声。
大概是听到身后的声响,凌男这才警觉回头,只见那位自己以为早就打包回警局的警察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凌男上午见到的都是一个警察办案的专注和严谨,此刻看见他这样一副表情不免有些诧异,记忆中还没人任何成熟的陌生男性曾经这样注视着自己。随即她又哂笑,自己在想什么呢,这个警察应该是来看命案现场的吧。
凌男一时不知是进还是退,只是呆呆的杵在哪里。“在想什么呢?”这时一个柔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是唐逸。
此刻,如丝如雾的春雨仿佛为两人遮盖出一片独立的空间。脚下的湖面上不断晕出一层层细腻的波纹,又很快被新的波纹代替。就像每年的春天都有无数新的生命交替占去生机。唐逸这才细细打量这个安静淡然的女子。她的身上除了一头瀑布般流畅自然的长发外,其它地方还真是普通。但是有的时候,吸引一个人往往就只需要那么一个小小的特别之处。唐逸注意到,可能是因为空气干燥的缘故,凌男的嘴唇都干裂了,有些地方甚至都已经有翻飞的嘴皮。这个女孩都不知道保养自己的吗?唐逸在心里想到。是啊,看看她那张未施脂粉的脸就知道了,隐约可以看见她额头上还未完全消退的痘痕。不过脸上的肤色却是白里透红,看起来很健康。其实,看她那丰腴的体态就知道了,这个女孩对自己的形象似乎不那么在意。
唐逸试着走近凌男,“你怎么在这里,昨晚刚死过人你就不害怕吗?”
看着唐逸越来越近的身躯,凌男却是下意识的退后两步才说道:“正好,我一直对这样的地方好奇,淹死过人的地方,而且还是有可能发生谋杀的地点,不是很有意思吗?”
看着凌男明显疏远自己的举动,唐逸心下气恼,故意又靠近几步,直到凌男的后背抵在石柱上,退无可退,才说道:“有意思?自己的室友淹死的地方就只让你觉得有意思吗?”
“唐警官,我不喜欢被别人俯视,请你退后一点!”说罢,凌男自己也从侧面逃离了唐逸的审视,才接着说道:“对于这个地方而言,淹死的是我的室友或者别的什么陌生人并没有什么区别。重要的人它成为了案发地点,从此恐怕就更加无人问津了。”
知道凌男不是因为防备或是抵触自己才保持距离,唐逸竟然觉得心下一松。他于是在旁边的栏杆上坐了下来,看向湖面。因为波纹滚滚的缘故,此刻看不见觅食的鲤鱼,也看不见茂密的水草。“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吗?”
此时,凌男也才另一侧的栏杆上坐下来,为了安全,她紧靠着石柱。“至少我不经常来,不过这里倒是蛮适合情侣幽会的。”对于经常宅在寝室的凌男来说,恐怕H大校园里任何一个或清幽或喧嚣,或风景优美,或荒草丛生的地方她都不常去。她心里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要是这个警察以自己的观点来评判这个地方的受欢迎程度,那他可就要犯大错了。不过,转念一想,做警察的,尤其是刑警应该不会这么笨。虽然侦探小说里总是有一些批评警察办案不力,不具观察力的言论,但凌男清楚那不过是文学创作的需要罢了,现实世界里,坏人还是需要警察叔叔去抓的。这么一想,凌男又觉得无比失望。
唐逸看着眼前的女子先是在那里窃笑,接着又皱起了眉头,一会儿欣喜,一会儿忧愁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警官,你说冷杉真的是被杀害的吗?我觉得是,或者我从心里希望是这样的。可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人和她有仇,会想要杀掉她。也不觉得她有什么值得别人想要杀之而夺的东西。你说,她那笔记本里会写了什么呢,凶手要把它拿走。”凌男一时没有忍住推理的瘾,就这么明晃晃的和一个警察讨论凶杀案。等她反应过来,才意识到面前的是货真价实的刑警,在她的印象中,警察一向都不喜欢无关人员涉入案情,何况自己也许在他的眼里还是个嫌疑人。凌男此刻恨不得敲打一下自己的脑门,都是因为自己有一群胆小的室友,不允许自己在寝室里谈论任何关于恐怖推理的话题,平时又没有拥有志同道合的人,又不相信网络。害得自己憋得久了,无处发泄,竟然妄想和一个警察沟通自己的兴趣爱好。真是的,真想撞墙、、、
唐逸在听见眼前这个爱好推理的女孩说道关于冷杉死亡的事情时候,并没有意外。但是他还是板起了面孔,准备对他进行一番教育,提醒她的身份。但是看见凌男在意识到自己存在之后那副后悔懊恼得恨不得撞墙的可笑表情,以及现在这样低着头,像犯了错之后等待着父母狂轰滥炸似的教育的孩子般的样子,那些到了嘴边的无关人员不要打探案情不得参与案件的之类话却像是哏在喉咙一样,就是说不出来。唐逸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凌男见自己久久等待的“狂风暴雨”并没有降临,觉得有些奇怪,抬起头,竟然看见唐逸在那里看着自己发笑,那笑容竟让她觉得原本还有些凉意的初春此刻竟温暖起来,他此刻的笑容就像看着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妹妹的邻家大哥哥。于是她自己也忍不住“呵呵呵”的笑了几下,可是连她自己都觉得此刻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傻气。算了,没有挨批已经很幸运了被取笑就被取笑吧。
看着凌男故意挤出的别扭的笑容,唐逸觉得天空中的乌云仿佛都稀薄了许多。她笑得时候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看起来少了几许淡漠,多了几分可爱。可爱?唐逸没有想到,这个自见到自己开始就一副淡然的表情,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的安静恬淡的女子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的一面。也许一开始是自己警察的身份让她警觉,也许是自己与她相处太少吧。永远不能凭借一面之缘就对一个人下定结论,就像不能因为片面之词就怀疑一个人有作案嫌疑。
两人不知道这样看着对方笑了多久,直到二人想起这里昨晚才剥夺了一个年轻的生命。“虽然,目前冷杉的死我们发现了疑点,但还没有正式立案侦查。”说到这里唐逸就不再继续了。
凌男知道他这是在回答自己先前那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心下有些诧异,还有一点感动。想不到这位警察大哥还有好心,虽然这回答实质上没能解决自己的任何疑问,但是他的态度却令自己感到十分舒服,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吧。于是凌男决定不再在他面前提到冷杉的事,当然如果他爱心泛滥不愿自己因为纠结于室友的死亡而苦思冥想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最终形容憔悴而向自己透露什么的话,那自己也绝对不会因为同情心泛滥担心他因为泄露案情而被无良领导责备写检讨关禁闭进而停职而提醒他警察的组织纪律的。毕竟,好不容易在H大学苦苦等待用心挖掘摇首企盼三年之久才有了这么一件可能是谋杀的事件发生。更何况想到这有可能是情杀仇杀错杀甚至是连环作案的无差别杀人事件就觉得血液沸腾啊。
现在凌男才觉得,好好地一个人真的会因为意外他杀疾病而猝然离世,引起周围人群的广泛的关注。想着想着,凌男又伤心起来,自己真是超级无情又自私冷血外加没心没肺,朝夕相处守望相助促膝卧谈的室友死了,自己竟然就只想着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可以实践一下小说电影给自己带来的梦,可以亲自找出凶手证明自己有多么的聪明机敏心细如发身手了得。真是个没义气没血性没心肝没感情的家伙,凌男再一次忍不住对自己的冷血自私狭隘无知批评道。
唐逸看着凌男又一次在那里飞速的非人的非一般的变换着表情,那张脸上先是兴奋狂喜,接着生气懊恼,接着又责备失望,自己的思绪竟也被带着转了千百个弯。这个女孩用得着这么卖力的‘变脸’吗?自己虽然有心发现她的另一面,可她也没有必要一次就给自己这么多的惊喜吧,来日方长嘛。来日方长?唐逸让自己这个离奇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与凌男顶多是在冷杉的案件结束之前会有接触,要是长期这么下去,这个推理侦探小说成瘾的女孩还不每次见面都缠着自己给她讲破案经历离奇死亡灵异事件了。那估计自己很快就沦为“午夜末班车”的主讲人了。
两人就这么坐在长廊下,各自想着,各自疑惑着,做警察的没有盘问相关事项,身为侦探迷的也没有追问意外他杀。直到骤雨初歇,直到天际终于露出一丝放晴的迹象,两人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很快,有人向这边走来,是一对情侣。凌男和唐逸相视一笑,都在想,要是被她们知道这里昨晚才淹死了人还会到这里约会吗?
“你知道吗?昨晚学校里好像死人了,校园网论坛上贴出来的,警车都开进来了。”正打算离去的唐逸和凌男没有想到竟然听见那对情侣中的男生说出这样一番话。二人立刻警醒,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知道了,看来学校的保密失效了,H大的校园就要沸腾了。
唐逸想到的还有,如此一来,要寻找昨晚的目击者就更加容易了。本来金典忙碌了一上午还打电话向自己埋怨一无所获,要求自己在厉军面前保他。现在那小子恐怕就又在叫苦做笔录做得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