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林晁轮休,早早起床与三弟上山打野味。今儿算运气好,收获颇丰,一人扛下大袋自料峭山坡下来。
“杜小兄弟,麻袋可是鼓鼓的!打着啥野物了?”地里翻土的老农瞧着远处行来的二人,站起了身子,杵着锄头,扯下脖子上的汗巾,揩揩额上的汗,亮声道。
“还是些野雉、山雀,忙活了半天,费劲儿又不得多!”杜武咧开嘴,笑着回道。
所谓日久见人心,些日子下来,东村头儿的乡里乡亲对兄弟三人也算小有了解。三人身强力壮,干活儿踏实,又待人客气,见面总是笑脸相迎。有时还将辛苦打来的野物分给大家,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如麻的匪贼啊!于是乎,众人浓浓的敌意和惧意渐渐消散,态度也热烈起来。
只是林晁在郡县里干活,早出晚归,与乡亲们鲜少照面,即使碰着了,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主儿,大家心里仍留有几分忌惮。
老农只是对林晁笑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又转向憨厚的杜武道:“还是你们好啊!会些功夫,打野物可不比地里一锄一锄刨土来的好。不过这深山老林,总归是不大安全,可得小心些!”
“晓得!”得个长辈的关怀,杜武乐得合不拢嘴,忙打开麻袋,捡了两只野雉递过去,“叔,拿着!”
老农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回回都送,整的我小老儿日日在这地里头等着似得!”
“哪能呢!”杜武硬塞到老农怀中,又垫了垫沉甸甸的的麻袋,自豪道:“再说了,今儿有我大哥在,野物比平日多了去!”
老农怯生生的瞥了一眼林晁,后者虽仍是绷着脸,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应允。老农松了一口气,怀抱着还热乎的两只肥美野雉,乐开了花,“倒是谢谢了!”
又唠了两句,兄弟二人便不再逗留,往家赶去。
片片杜鹃花瓣凋落下来,于田间,于道上,被兄弟二人沉重的步子碾于脚下。阵阵欢声笑语自旁侧火红林子传来,给这个小村落带来一丝格格不入的悠闲。
杜武每日路过此地,早已习以为常。林晁倒是有些好奇,转头了好几次,像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似的。
杜武顺着自家哥哥的视线瞧过去,见那桃源入口停着几辆华贵的马车,解释道:“都是些富贵人游玩享乐,我每日从山下来都能瞧得见。今儿天还算好,往日太阳毒辣,人也没少,就不怕细皮嫩肉的晒坏了!”
林晁恍若未闻,似发现了什么,肩上麻袋一扔,朝那处奔去。
“大哥!你去哪儿!大哥!”
杜武可劲儿的喊,只是狂奔而去的人,并未搭理。于是乎蹲在原地等他回来,却半天不见人影,只好提起两个**袋,咬咬牙,顺着道儿往回走,还满腹疑虑的看了好几眼。
林晁在各式华贵的马车前停下脚步,几个看守的小厮立马警惕看着来人,倒也只是看着,不敢上前,也不敢问话。暗暗提防着这个高大强壮的汉子,见他只是立在赵家马车前来回打量,那样子就似想要掀开帘子一探究竟,吓得赵家小厮两腿发颤,额上直冒冷汗。
好在只是看了两眼,便钻进了花丛,消失不见。众人重重舒了口气,一致看向赵家小厮,他早已一屁股墩子坐在车辕上,正捋着袖子抹汗呢!
林晁可不管那些个人的感受,满脑子都是赵家小姐的倩影,距那日相见已过去多时,这相思之苦就似锅里烙的玉米饼子,翻来覆去的煎!
此时的他如一头用红布蒙住眼的大黑牛,在一望无际的杜鹃林子横冲直撞,急切的心情让他步伐凌乱,早已迷失了方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满心的炙热快要淹没在这火红的花海,而那赵家小姐就是花海中最美的一朵,只是他寻不着,也得不到。
莫非不是赵家的马车?可车上明明是挂着“赵府”字样的牌子,与那日所见的匾额无二样!他不识字,可这两个字却似烙印一般深刻在脑海,错不了!
就是在这样烦乱的心境中,苏采似一只迷失的小鹿自花丛钻出来,撞进了他的视线。
轻薄的水粉衣衫拂过伸长而出的花朵,纤细的手儿提着裙摆,露出白色缎鞋。用金线绣着图样的腰带松垮系着,勾勒出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身和微微鼓起的胸脯。
紧蹙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小巧的鼻子、轻抿的薄唇。想是走得太急,小脸儿红扑扑的,比起那娇艳的花儿,过之不及。青丝简单束髻,余下自然垂在背后,调皮的几缕滑到肩头,平添几分活泼。耳际插着一支含苞欲放的杜鹃,使得整个人儿愈发生动,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如斯醉人的模样,林晁早已失了心神,呆愣的立在原地。
四目相对,这是二人第二次照面。苏采焦急寻找妹妹,并未注意旁的,惧怕之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着实把她吓得不轻。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林晁一阵慌乱,上前两步,欲搀扶。
“你…你别过来!”苏采忙退后,惊呼。
瞧着心念人儿惊慌失措的模样,林晁悔极了自己的莽撞,立马停住脚步,“你别怕!我不过来就是!”
虽已尽量放柔声音,可听在苏采耳中,却是粗豪冷冽,犹如万年寒冰,叫她浑身发颤。
无数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嫡仙般的人儿就站在面前,仿若花中仙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些惊慌的颤抖,还回荡在林晁的耳边,让他觉着些日子的阴霾散得一干二净,胸膛如同捂着刚出炉的馒头,热乎乎的。
他本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儿,这会儿更加嘴笨,憋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开口,“我…我叫林晁!年十九,辽北人氏,父母早亡,家中有两个结拜的弟弟和有孕在身的弟妹!”
英气的浓眉下,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直勾勾的盯着面前人儿,一脸认真。
苏采一动不敢动,生怕那匪贼头目一个不高兴将自己杀害,甚至…甚至…都是她不敢想象的。至于他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都未听清。
林晁见她不再挣扎着逃走,心中也明朗了几分,鼓起勇气,继续道:“我们在市集见过了,你还记得我吗?”
苏采捏紧手中的锦帕,怯生生的点点头。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那日情景如同噩梦夜夜缠绕,叫她心神不宁。虽不知他名字,那些传言却早已坐实了在心中的印象。苏采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断不能与之起冲突,只顺着他的意思,能拖上一刻便是一刻。爹和娘肯定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一会便能寻来。
林晁却似得到了极大的鼓励,两手抱拳,搓了又搓,欢喜得不行。
“赵家小姐,你能告诉我名字吗?”
苏采一惊,他竟知道赵家!莫不是了解到赵家家境殷实,心生歹意?可千万不能泄露半分。只是这般问话,要如何作答?苏采有些慌张,更多的还是恐惧。
“赵家小姐,能告诉我吗?”林晁深知自己长相不讨喜,尽量使面上肌肉放松,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有几分讨好。
“不是!我不是…”苏采身子徒然一抖,紧张万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苏氏的呼唤,“采儿!采儿!你在哪儿?”
是娘!
苏采心头一喜,忙回头应答,“噯!我在这儿!”
说完急忙朝那处奔去,脚下步子迈得飞快,还不住回头看,生怕人追上来。
轻纱翩飞,似一只花花蝴蝶,飞离而去。林晁想追寻,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暗藏在一个树后,看着娇人儿与家人重聚,思绪百转千回。
苏氏忙拉住苏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瞧了个遍,仍是不放心的问道:“你这丫头!怎到处乱走!可有什么事儿?”
见到娘,苏采鼻子一酸,觉得委屈,想全都讲出来。又害怕得紧,怕他们担心,更恐爹娘去惹那杀人如麻的土匪头目,招来更可怕的祸患。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露出一丝笑容,“没…没事儿,瞧着好看的花儿,便停下脚步,月儿说要摘一朵插在头上,她跑得快我就寻不着她了。”苏采解释着,想到不见的妹妹,心乱如麻,万一她也遇着那些匪贼可如何是好!
“月儿已经回来了,咱们赶紧过去吧!”见女儿安然无恙,苏泓松了口气,走过来,“你祖母着急着,再耽搁,怕是赵府的丫鬟、小厮都得满林子蹿了,旁人瞧见了不好。”
虽也担心,他却不能若妻子那般亲昵关怀,总还是得有一家之主的样子,毕竟一个姑娘到处跑,却是不妥。
“女儿晓得了!”苏采轻抿嘴唇,点点头。
爹娘虽说宠爱她,规矩礼数却是管得甚严,她也自知有错,若是规矩跟着,哪会碰见那匪贼,还惹得大家担心,心有余悸中生出一丝愧疚。
人找着了,也说教了,夫妇二人又恢复了一贯的慈爱,一家三口顺着道儿走去,消失在花丛。
林晁目不转睛看着那处,一双眸子黑得发亮。
原来,她叫苏采,是知县苏泓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