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富有节奏的金属碰撞声,一个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的中年人步入了堂内。常年暴露在西北风沙烈日下的脸黝黑中透着红光,怒剑一般的粗眉配合着茂盛的络腮胡子,不由令人感到他不怒自威,宁中直目不转睛地望着郭逵,心中却想到一个人——莫大叔。“想来,莫大叔偶尔泄露出的气质还真与郭逵有几分相似……”可一想到莫大叔后来悲惨的遭遇,和莫大叔感情深厚的宁中直不禁惋惜万分,“……唉,罢了!时也命也,郭逵你运气好啊。”
宁中直心中感叹间,郭逵迈着大步向着正前来迎接自己的赵顼走去,待到赵顼身前,这气势威猛的西北大将,却规规矩矩地掀袍跪地,十分恭敬地伏地道,“末将郭逵接到秦王殿下诏令,未能及早赶到,迟了半个时辰,依军法当鞭笞三十,请亲王殿下下令,末将请罪!”
“嗯?!!”这可让宁中直有些大跌眼镜,不由轻呼,幸好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堂中的郭逵和赵顼,这才没出洋相。赵顼原本双手要伸出扶起郭逵,郭逵却突然要求责罚自己,赵顼伸出的手不禁有些尴尬。
赵顼收回双手,背在身后,沉吟了片刻,转头询问起周围鸦雀无声的大小官员,“郭帅自请严格军纪,诸位以为当如何处置?”众人面面相觑,秦王是当今圣上喜爱的皇子,郭逵是掌控西北一路的军中大将,若是建议秦王遂了郭帅之意,恐怕人家郭帅以后会以为自己落井下石,若是阻止,秦王殿下的面子又搁到哪去呢?官场中人,哪个不是机灵乖巧得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犯不着去碰。赵顼的目光扫视到哪儿,哪儿的官吏们就集体玩起了点头功,全都一副管你春夏与秋冬,我自躲进小窝成一统的模样。
宁中直看在眼里,不禁暗地里恨得牙根痒痒,他知道赵顼恐怕也正心中痛骂这些如稻草靶子般的庸吏。正好此时赵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宁中直正要起身解围,却听一人喊道,“慢!此事不妥。”
赵顼循声转头急望,却是刚刚调来担任永兴军路都监的欧阳修!宁中直和赵顼顿时迷糊了,不,是全场的人都迷糊了,欧阳修等人当初不遗余力地弹劾郭逵导致郭逵从汴京自己请辞还犹在眼前,今天郭逵自请受罚,欧阳修却替他求起了情?谅是宁中直,也不知道欧阳修今天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殿下,郭帅自延安府至此,足有九百余里,郭帅三日内赶到已属不易,虽然军中法度严厉,但也不会苛刻至此,请殿下开恩,不要因小事战前责罚大将,若军中将士得知,只怕众心难服啊。”欧阳修的话句句在理,加上赵顼本来就没打算责罚郭逵,于是赵顼连忙道,“呵呵,欧阳公过虑了,小王哪会为了这等小事责罚于郭帅,来来来,郭帅请起。欧阳公都为您求情了,当初我还担心你们二位不合,咳咳,看来是小王过虑了。”
郭逵惊诧地望着一旁的欧阳修,心中不禁有些温暖,人家欧阳修果然是谦谦君子,不以私怨为准。事已至此,郭逵也不矫情,利落地站起身来,拱手道,“谢秦王殿下宽厚之恩。”
郭逵进议事堂时没有来得及看四周的情况,此时他环顾四周,却发现堂内仅仅坐了不到半数的官员,脸不禁又拉了下来,待他仔细一看,自己竟然是各州府中第一个抵达的将官,不禁更是面若冰霜。
赵顼刚刚领教了郭逵的严峻,此时见郭逵脸色又转阴,心中虽然对郭逵的严厉非常钦佩,但是为了不把今天的气氛搞僵了,还是连忙上前劝慰道,“郭帅莫要动气,各地军情不一,诸将碍于军务,晚些也不妨事的。”
郭逵顿感意外,其实他刚才那个自请惩罚就是给赵顼看的,郭逵这段时间一直对秦王在西北雷厉风行地整顿防务、吏治有所耳闻。本来得到的命令是今天巳时抵达,自己虽然紧赶慢赶但是还是估摸着要迟到,郭逵摸不准这位少年王爷的心性,但是从赵顼之前的行事方式来看,到时自己少不了受斥责,倒不如自己反客为主,先自行请罪为妙。没想到进了议事堂,先是自己的仇人欧阳修解了自己的围,之后这位少年王爷也不像自己之前所想的那么不通世故。
郭逵心中也只是转了来回,便连忙含笑道,“殿下宽厚,老臣有所不及。”宁中直刚想起身去会会这位西北名将,却被冲进堂内的韩绛吸引了注意力。
“报~秦王殿下,十余日前西夏谅柞突然翻越大黑山攻入辽国,辽国守军猝不及防,西夏军队迅速突破河清、金肃(准格尔附近)两军镇,并且听说党项人已经打到辽国云州城下,但消息尚未得到确认。另外最新送回来的消息说……代行西南路都招讨司之职的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曾经率部背城而战……”
“结果如何?!”不等韩绛说完,宁中直、赵顼,郭逵三人不约而同地追问道。
“前方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他们沿路询问道逃难的辽国百姓,据说……辽军与西夏军激战中被突然从西夏军阵中突出的铁鹞子重骑兵击溃,辽军大败,出城兵将死伤大半,耶律乙辛不敢回城,绕城而走。”韩绛脸上也挂着一丝不信,耶律乙辛也是辽国宿将,这次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那……云州就保不住了,相近的只有振武和丰州了,耶律乙辛不会去振武那样的小城,一定是去了西南招讨司的治所丰州,那里兵马充沛,粮食无虞,固守不成问题。”宁中直心中默默估算着如今突变的形势。
赵顼不禁有些迷惑,如今西夏和大宋敌我大战爆发在即,西夏防备辽国从旁占便宜是正常的,可如今西夏大举攻入辽国的态势真让他糊涂了,西夏意图何在?赵顼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身后墙上挂着的地形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