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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移师兴梅

“鸡叫了!快天亮了,前面就是兴宁城了。”“昨天要不是王得庆跑得快,就被我们逮住了。”小吕兴奋地对刘阳说。“就算他跑到兴宁,还是会被我们抓回来。”夜里刚下了一场雨,水田的田埂被士兵们踩得溜滑,刘阳一不小心滑倒,小吕扶起刘阳。刘阳被泥水抹了一脸:“不怕,反正好些日子没洗过澡了。”

除了脚步声和泥水声,四周一片安静,此时远处传来犬吠,声音听得真切,不远处应该有人家了。士兵们一个个饥渴难耐,但谁也没指望在这么黑的夜晚弄到吃的。突然,山边一户人家亮了灯,虽然微弱,但柔和的灯光仿佛茫茫大海上的灯塔一般鼓舞人心。队伍前面起了一阵骚动,刘阳警惕起来,握紧手里的枪,赶忙跑了过去,原来是当地的农会干部不知从哪里挑来了几箩筐蒸番薯,要慰劳东征军,刘阳对小吕说:“分给战士们吃吧,给老乡钱。”

兴宁县城位于一片开阔地的中间,四面有城墙高垒,设东、南、西、北四门。在西门的一侧约一公里处有一座叫神光山的高地,在南门的一侧是梅江绕城而过,河上有一座石桥叫做南济桥。

林虎司令部厢房的一间小屋里,红木桌上摆放着一台无线电报机,随着发报员的手指有节律地弹动,林虎在屋里来回踱步也显得越发如困兽一般。林虎开窗看到外面的天色,已是中午时分,却乌云压城。远处渐渐传来一声声轰鸣,似是炮声又如雷声阵阵。“王参谋、李副官,带上狗,随我出去看看。”副官牵狗出来,林虎养的一条棕色大猎犬突然龇牙咧嘴,一名通信兵慌张地跑进来:“报,报……告。”通信兵已经喘不过气来,全身哆嗦着。林虎脸色阴沉:“说。”通信兵气喘吁吁地说:“报告总司令,东征军已经抵达兴宁城郊。”林虎不满地说:“你给我说清楚,是东征军的主力部队还是他们的先头部队。”“主力部队,城外五里亭一带全驻满了东征军。”林虎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句话,兵家之事变化无常,忽东忽西,进退莫测。前不久是他指挥部队迎着敌人打,棉湖一役之后又让东征军追着尾巴打,现在兴宁城又要和东征军摆开擂台再打了。

林虎故意问参谋长:“敌人追到家门口了,兴宁这仗该如何打?”“扼住神光山高地,守住南济桥,在兴宁城外与东征军决战。”参谋长早已领会了林虎的作战意图,胸有成竹地挺身答道。“对!对!”林虎对参谋长说:“守住神光山就能保住南济桥,保住南济桥就可保住兴宁城。传我的命令,黄业兴守神光山,李易标守南济桥,其余跟我回城布防,兴宁一战,不死也要让他脱层皮,要不他真以为我们是软蛋一颗。”

神光山是兴宁城外的一座孤山,与南济桥遥遥相对,那秃秃的山冈怪石嶙峋,峰岩迭出,在中午阳光的照射下显出几分狰狞。

黄业兴自知这个高地对兴宁城的重要,他把守军作了周密的部署。东征军组织了十几次冲锋都被打了回来,山坡上尸体横陈,何应钦举着望远镜,高声地嚷道:“集中炮火对付神光山,这次一定要夺下来!”李易标听到神光山激烈的枪炮声,料知东征军又一次发起总攻,马上组织兵力冲过桥来接应神光山,他知道万一神光山失守,他的南济桥也守不住了。当李易标的大队人马一冲过石桥,欲向神光山靠拢,刘阳的火力紧紧地封锁了敌人的前进路线,把神光山和南济桥的阵地远远地隔开。

林虎指挥李易标不顾一切冲破阻击,一定要使神光山和南济桥连成一体,敌人凭着人多势众拼命往前冲。刘阳的阵地上又有无数的战友倒下,敌人一拥而上,正欲冲过刘阳的阻击防线。刘阳急了,不由得一声喊道:“如果敌人想冲过我们的防线,那就除非从我们全连士官的尸体上踏过去。”战士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虽然伤亡继续增加,但阵地上仍然士气高涨,机枪对着迎面而来的敌群扫射,手榴弹接连着在敌阵中爆炸,敌人倒下了一大片,刚刚后退了十余米,又让后面的军官顶了回来,继续往前冲。

刘阳对战士们说:“只要我们再坚持半个小时,神光山的阵地一攻下,大部队再转来,南济桥就守不住了,李易标也就完蛋了!”战士们受到极大的鼓舞,枪声更加激烈,阻击更加勇猛。

被刘阳死死咬住的李易标部眼看助不了黄业兴一臂之力,让林虎急得直跺脚,他正想开炮轰击,双方又绞在一块,只好叫炮兵往东征军的阵地乱轰,以壮声威,但此刻的何应钦没有被敌方的大炮震昏,他死死地盯着神光山,一次比一次更大规模地组织冲锋,黄业兴顾此失彼,弹药不足,渐渐地有些不支,最后只能龟缩在山顶的碉堡里,何应钦命令炮兵往山顶开炮,山上一片轰响,山下一片冲锋呐喊,神光山高地终于被强攻下来。神光山攻克后,东征军快速调头向南济桥赶来,桥头一时枪声大作,子弹如雨点般射向敌阵,敌人抵挡了一阵,还想继续冲锋,看到源源不断涌来的东征军战士,才知道神光山已经失守,慌忙调转头向南济桥撤退。

东征军一鼓作气,紧追不放,一气冲到了南济桥。李易标退回桥头,重新在桥头堡上指挥机枪封锁桥面。东征军除一部分人在桥上与敌人交火外,大部队纷纷下河,涉水过江。没有了神光山的制高点,李易标的机枪对江面的封锁失去作用,东征军从南济桥的河堤上强行过江,扑向兴宁城。

刘阳带兵追到南济桥头,即从桥边下水,涉水过江,桥头堡上的敌阵机枪打在水里“啪啪”作响,但战士们毫无惧色,加速前进。这时东征军的山炮对准敌阵的桥头堡一阵轰击,把敌人的机枪压了下去,江面上的战士加速了进军,有的战士把枪举过头顶,有的边走边射击。李易标看到江面上全是东征军,慌了手脚,丢下桥头堡撤回城里,企图利用城墙再作抵抗。林虎一看,急得火冒三丈,立即拔出手枪,杀气腾腾来到城墙上亲自督战。

李易标在城墙上还没有喘过气来,东征军就追到了城下,枪声又激烈地响起来,有几处城墙已被冲开缺口,守敌纷纷撤退,刘阳率先冲进城内,林虎仍在城墙上督战,他对李易标下了死命令,誓死保住兴宁城,李易标看到四边逼近的东征军,劝林虎先撤退,由他来负责指挥部队掩护,林虎头也不回地沉下脸:“撤?往哪里撤?越撤越败,给我顶住。”

刘阳率兵直向李易标的阵地扑来,黄埔教导团的另一支队伍又从另一面进攻李易标的指挥部,李易标眼看阵地守不住了,带着哭腔劝林虎马上转移:“司令,由我来顶住,你快走呀,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快撤吧!”林虎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城墙上,指挥守军:“打!打这边,打那边。打得准!打得好!”“轰”地一声巨响,一颗炮弹落在了林虎身边不远处,炸飞的砖块瓦砾砸在林虎的身旁,一股强大的气流挟着烟尘把林虎差点击倒。李易标一步冲过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用哀求的口气对林虎说:“司令,神光山和南济桥一失守,兴宁城就无险可守了,你快走吧,我求你了,我坚决与兴宁城共存亡。”林虎仍不搭理李易标,指挥着机枪手:“打这边,扫那边!”

刘阳的进攻让敌人的机枪压了下去,伏在城墙上抬不起头,子弹雨点般地打在墙上,溅出火花,刘阳命令战士们准备手榴弹,待枪声稍微一弱,只听到刘阳一声令下:“掷!”几乎是同时,十几枚手榴弹投上了敌阵,乘着爆炸的瞬间,刘阳他们迅速抬起头,两挺机枪对着敌阵的机枪扫射起来,压住了敌人的机枪,这时另一边的东征军战士也向敌人发起了冲锋,敌人抵挡不住,放弃了城墙,又退到了城内的一排民房里,依据民房继续与东征军顽强对抗。

而从河边打进另一条街巷的小吕,一直不知道敌军的指挥部在哪,他问当地的几个农民军:“谁见过林虎,谁认识李易标?”当地人说见过,林虎长得如何如何,李易标又长得如何如何,小吕说:“好,认识他就好,我们要在兴宁城活捉他们。”当地农会干部说:“能捉住他就好了,这两个杀千刀的家伙,该他们死日到头了。”

转过了几条街巷,那农会干部指着南济桥边的一幢房子说:“那边就是李易标的指挥部。”小吕一听就来劲了。

当小吕带人赶到河边的时候,恰好遇到李易标带兵撤向民房,小吕赶忙爬上了另一座民房,从后面射击起敌人来,前面的东征军步步进逼,后面又响起了枪声,李易标也弄不清楚兴宁城究竟进来了多少东征军,情急之中,他只能命令卫兵和参谋拉起林虎向后撤退,他来打掩护。林虎拒绝撤退,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撤出城外,各路人马都会随即溃退下来。他实在不甘心兴宁城如此轻而易举地落进东征军的手里,他曾经说过:不死也要让东征军脱层皮。此刻李易标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觉得人活着比什么都强。李易标给卫兵使眼色。几个侍从决定架着林虎逃跑。

林虎仍然不肯离开,李易标只好命令卫兵和参谋:“把司令拖走,拖不走就抬走!”一农会干部突然惊叫起来:“那个就是林虎,杀千刀的林虎!”小吕一看,果然是一位牛高马大的中年汉子,让几个卫兵推搡着向城内撤离。

小吕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说:“为战友叶大明报仇的机会来了,我要亲手活捉他!”话还没说完,不知道是谁“砰”地开了一枪,打中了林虎旁边的一个士兵,卫兵大喊一声:“林司令快跑!房顶有敌人,危险!”说完就对着屋顶“砰砰”地几枪,一位农民军中枪倒下,小吕正欲射击,一排子弹对着房顶扫射过来,又有农民军中弹倒地,把小吕打得抬不起头。

林虎一下甩开卫兵和参谋,从卫兵手中夺过机关枪,把袖子一撸,欲与东征军决一死战,李易标大喊一声:“快撤!”林虎仍然持枪向东征军扫射,又有士兵中弹倒地,小吕见状急了,抓起手雷正欲投,林虎几个卫兵拖着他从一条小巷子飞快地消失了,待小吕跳下街面,林虎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小吕非常懊恼,后悔刚在房顶没能一枪干掉林虎,让他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了,他想起叶大明牺牲时的情景,心里就一阵绞痛,恨不能把林虎生吞活剥。

刘阳仍在与李易标对峙着,李易标拼命抵挡了一阵,估计林虎已经撤出安全地带,才下令部队马上撤离,敌军一听到撤退,一窝蜂地争先恐后逃跑,有的敌人竟与小吕他们擦身而过,小吕他们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碰到了紧紧追赶上来的刘阳,小吕一把拉住刘阳说:“刘阳,我见到林虎了。”刘阳问:“在哪里?”“就在这里,可惜没抓住他,让他跑了。”刘阳说:“追!”

刘阳和小吕一直追出兴宁城外五六公里,除了林虎的一些残兵败将和散落遗弃的枪械,连林虎的影子也没见着。返回兴宁城后,小吕又在当地农会的带领下对林虎的指挥部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抓到林虎,却抓住了林虎养的恶犬。小吕并不甘心,他在兴宁城的大街小巷,在俘虏堆里到处搜查,总想活捉林虎和李易标。刘阳、小吕他们搜遍了兴宁城,别说是林虎,连李易标的影子也没看到,刘阳在审问一个被俘的敌团长时,敌团长说:“林虎和李易标早就跑了。”

兴宁城攻下之后,教导团部队没有休整,指挥部马上部署了新的作战方案,决定挺进梅县追击林虎,丝毫不能给林虎残部喘气的机会。

刘阳和小吕在进军梅县的途中,看到阡陌的田边上不时地冒出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围龙屋,不由地感慨起来。刘阳在认真回忆,当初叶大明曾说过他的房子就是一个偌大的围龙屋,而且是兴宁去梅县的必经路边,他心里猜测,这么多的围龙屋哪一座房子是叶大明的?在那路边为东征军送行的人群中,哪一位是大明的姐姐或亲人?

想到叶大明,刘阳心里有些酸。他问小吕:“你说大明的姐姐、母亲还活着吗?她们会站在路边看看东征军里有没有大明的影子吗?”小吕沉痛地答道:“一定会来,大明的姐姐叫叶大英,如果她们还活着,一定会来寻找大明的,说不定给我们送茶递水的人中就有大明的姐姐和母亲,可惜我们不认识她们。”刘阳说:“是呀!但我们如何才能找到她们呢?我们如何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她们呢?”

小吕也感到为难,他说:“等我们打下了梅县,我去找当地农会的同志帮忙,一定能找到大明的亲人,我们答应过大明,大明在生的时候,最惦记的就是他的母亲和姐姐。”说到这里,小吕心里难过,不再说话,刘阳也一时默默无语地前行。短暂的沉默中,只有部队行军时沙沙的脚步声和枪械金属偶尔碰撞发出的叮当声。

一匹快马“得得”地跑过来,通信员从马上跳下来,向刘阳敬了一个礼,交给刘阳一份指挥部急电,电文命令刘阳接报后立即带领先头部队轻装出发,跑步前进,务必在22日前赶到梅县城外指定地点,接应张民达、叶剑英师,并与二师汇合后一起攻打梅县。

刘阳简单地作了动员,传达了指挥部的命令,把笨重的辎重留给后续部队,将先锋营分成两路纵队,跑步向梅县前进。刘阳说:“小吕呀,张民达师一定是马亮率领前锋营,我们又可以在梅县和他会师见面了。”小吕说:“对呀,等打下梅县部队休整,我们与马营长一起去寻找大明的亲人,把王霞也带上。”

刘阳他们的部队穿过一条山谷,爬上一面矮坡,前面豁然开阔起来。刘阳从这里可以看到一条蜿蜒的土路迤逦而去,弯弯曲曲伸进了一个大圩镇,大圩镇的周边都是村落,村落和村落之间是一畴畴平平整整的稻田,依稀可以听到从圩镇里传来零星的枪声。

刘阳一听到枪声,马上叫战士们作好战斗准备,并带队伍飞快地向圩镇冲去。临近圩镇时,刘阳他们没遇到敌人的狙击,只是看见一群群老乡从小镇四散逃跑,惊慌失措。有的老乡本来是从土路上向刘阳的队伍迎面跑来,但当他们一发现是穿着黄军装的队伍时,又慌不择路地四处逃散,有的从原路折回,有的则从土路两边的田径上纷纷向外奔跑。

小吕看见这种情况觉得有些不对劲,刘阳也很纳闷,赶忙叫小吕拦个老乡打听一下情况,小吕带着几个战士跑步去追赶几个老乡,一边追还一边用客家话喊:“老乡,等等,我有话问你!”谁知不喊还好,小吕一喊,那些老乡跑得更快,小吕只好加速追赶,好不容易才追上几个老乡,待小吕他们追到近前,老乡却吓得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向小吕他们连连磕头。小吕更是莫名其妙不知何故,赶忙上前扶起老乡,细问原由,但老乡就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仍然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求。小吕赶紧问老乡:“圩镇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要跑?我看见乡亲们四处逃散,我们是广州来的东征军,有什么困难对我们说。”

老乡瞪着眼把小吕几个人打量了一番,许久才半信半疑地问:“你们是广州来的东征军?你们是叶剑英的队伍吗?”小吕连忙点头说:“对呀,我们就是叶剑英的队伍,是来打林虎的,你有话慢慢说。”老乡犹豫了片刻,看到面前站着的士兵都非常友善地等待着,才确信是广州来的东征军,于是一五一十地讲述事情原委。

原来在东征军攻打五华的时候,老乡们兴高采烈地到处宣传是张民达、叶剑英的队伍打回来了,林虎、李易标的末日就要到头了,当地的农会还要组织群众迎接东征军。当时圩镇李易标的守军有一个团,听说汕头那边打得紧,叶剑英的大部队马上就要从汕头进攻梅县,驻军便连夜调防参加堵截东征军的战斗。没想到这个团一交火就遇上了马亮所率领的先锋营,一阵拼杀就败了下来,除了损失了几百人枪,还有几个敌营长当了马亮的俘虏。敌团长仓皇出逃,带着几百残兵败将逃了回来。一进圩镇见牛就牵,见猪就杀,见人就抓,见到农会干部就打,他们要报复叶剑英。

敌团长说了,他们在前线吃了张民达、叶剑英的大亏,也要让叶剑英他们尝尝吃亏的味道。因为这里是叶剑英的老家,不少人跟着叶剑英出去参军,也不少人参加了当地农会组织,更是让他们恨之入骨。

敌团长还说,梅县自古至今就不是兵戈血刃常打仗的地方,就是因为出了张民达、叶剑英这两个“逆子”,领着外地人来打自己的父老乡亲,使梅县这个从祖公落担开始都是勤耕重读、休养生息的客籍之地生灵涂炭,满目疮痍。所有的祸端都是因为张民达、叶剑英而起,没有张民达、叶剑英,天下太平,广东太平,梅县更是太平。

刘阳听了老乡的诉说,深感敌人这一招非同一般地毒辣,挑拨离间造谣惑众矛头直对张民达、叶剑英。林虎、李易标已经穷途末路,穷凶极恶了,他们连吃败仗,打不过东征军,却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大发淫威。刘阳详细地询问了城内敌人的情况,马上命令队伍包围小镇,把这股横行乡里、欺压百姓的敌人干掉。老乡一听东征军立马行动,纷纷要求带路,并说出了叶家祠堂里还关押着许多农会干部和村里的男女老少。

圩镇不大,就一条南北走向的直街,街的周边都是密密麻麻的民居,刘阳从南面进城,小吕则带着一班人马在老乡的带领下绕到城外抄到了北街口。

刘阳刚从街口架起机枪,又看见一队敌兵在追赶一群老乡,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踉跄了一下,跌倒地上来不及爬起,被紧追上来的敌军一枪托砸下去,痛得在地上打滚呻吟,敌兵还不停地往死里打。

刘阳看到这一幕怒火顿起,实在忍无可忍,他拔出手枪,对着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就是一枪,敌人倒了下去,其他几个还没闹清怎么回事,就见刘阳的人马快步上前,缴了他们的枪械。这班敌人可能都还没有与东征军正面接触过,看到清一色的军装还以为是洪兆麟的部队。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在拱手作揖,连声说着:“别误会,自己人,我们是林虎的部队,打的是叶剑英的族亲。”

刘阳一把火蓬地蹿起来,他一枪打死这个小头目,对其他的士兵大声地喝道:“睁开你的狗眼,我们是东征军!谁叫你们欺负老百姓的?有种的拉开架势兵对兵,刀对刀地和我们打一仗!”敌人一听是东征军,吓得跪了下来,连连求刘阳饶命。

这时北街的枪声响了起来,小吕已和敌人接上火了,只一会一团敌军就从街面涌出,往刘阳的阵地逃窜。刘阳阵地的机枪一响,敌人又退回了街心,有的丢下枪支向两边的店铺和民居内躲藏。敌人没敢继续抵抗,大都当了俘虏。当老乡领着刘阳他们赶到叶家祠时,祠堂里关着一屋子叶姓的男女老少。刘阳一边叫人解救百姓,一边带人捉拿敌团长,敌团长和他的随从早从后门溜走了,逃向了梅县的方向。

林虎从兴宁失守之后,已成了惊弓之鸟,如今沮丧万分。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的几万人马竟是如此不经打,棉湖、五华、兴宁几仗下来就让他丢盔弃甲,连连败退。他如今已经不敢有全歼东征军的奢望了,他领教了黄埔教导团的厉害,这的确是一支英勇善战、敢打敢拼的队伍,绝不能与原来的粤军、桂军以及其他的军阀部队相提并论。

林虎本是一员猛将,当然也不甘心失败,他如今唯一的设想是守住梅县,以梅县为界与东征军对垒抗衡,梅县的后边仍有大埔、平远、蕉岭以及闽、赣等大片山区。梅县能否守得住林虎没有把握,因为东征军的连战连捷,士气高涨,势如破竹,他如今面对的是两股敌人,都是东征军最强悍和最勇猛的精兵劲旅,一股是赫赫有名的黄埔教导团,而另一股则是席卷惠、潮、汕,扑向梅县的张民达、叶剑英师。

如果不是逼于万般无奈,林虎是绝不愿意向任何人开口求援的,这不是他的性格,他也知道陈炯明已经自身难保,至于洪兆麟,他更是从来不抱任何希望。叶举倒是让林虎承认的一条硬汉,可惜他已兵败出闽且疾病缠身,一时难以重振军威。林虎目前面临着两路大军,势如泰山压顶,如果不采取有效防御措施,梅县一旦失守,就意味着败局已定,甚至有落草为寇的尴尬。林虎想,只要能保住梅县这条防线,让他在上述山区有个休整喘息、收拢逃兵集结力量的机会,他林虎就一定能重振旗鼓,东山再起。

林虎估算了一下目前双方的兵力,力量相比也算不相上下。只因东征军连战连捷士气高涨,如果不创造机会,像棉湖那样重创东征军,就很难把对方的锐气打下去。林虎进一步想,如果陈炯明能把张民达师的主力牵制住,让他集中力量与黄埔教导团再作一次殊死的较量,他不但可以守住梅县,而且还有可能反攻兴宁和五华的部分地区,使梅县与龙川老隆再连成防御体系。因为此时的老隆、河源、惠州仍牢牢掌握控制在陈军手里。

想到这里,林虎后悔当初没有与陈炯明齐心协力,分头出击,分段包干来对付东征军。比如让洪兆麟专打张民达、叶剑英,让叶举专攻许济旅,让他率部专门来对付黄埔教导团。黄埔教导团是东征军的一支劲旅,他喜欢与这种强硬的对手交锋。如今战机已经错失,目前能补救的办法只是防守而不是歼灭对方了。

林虎不由自主地抓起电话向陈炯明汇报战况,分析敌情,陈述了自己下一步计划和设想,而且还非常坚决地表示了与东征军战斗到底的决心。

林虎的求援电话可以说契合了陈炯明的此时心境和下一步打算,在这一点上他们真是不谋而合。陈炯明虽然从汕头失守后躲进了军舰,但他一直没有走的原因就是仍不甘心东江地区如此轻易地拱手相让。当洪兆麟节节败退、回天无力时他曾把很大的赌注押在林虎身上。如今看来林虎也难以招架了,唯一的一次机会就是乘如今东征军全面围攻梅县,而汕头守军空虚的机会反攻汕头,重新形成与东征军对峙的局面。

陈炯明想,如果把汕头、梅县、老隆沿东江而下至惠州形成一线,就仍能控制着东江流域的半壁江山,有了这大片地区保证给养,兵源就基本有了保障,而散落在闽、赣山区的残兵很快就能聚集回来,只要救国粤军没有彻底垮掉,仍可以与东征军作出持久的抗衡。

陈炯明想到这里,不得不向闽赣海军总司令杨京求援。为了打消杨京的顾虑,让杨京意识到战局的危急并快速派兵,他进一步与杨京分析眼下的形势。他说汕头已经落入东征军之手,待东征军攻下梅县之后即会聚集重兵进犯福建,威胁闽地。而汕头港海面与闽海近在咫尺,更是防不胜防。

经陈炯明这样一番分析,杨京也觉得陈炯明的分析不无道理。与其让东征军占据汕头不如让陈炯明据守汕头,如今在这节骨眼上帮陈炯明一把,一可以做个顺手人情,在陈炯明危难之时给予援手;二可以借陈炯明的力量抵挡东征军,确保闽南边界以及闽属海域的安全。

这个联合出兵计划让陈炯明和杨京找到了利益的共同点,军事配合行动便快速地得到实施。就在张民达师往梅县方向日夜兼程地追击林虎之敌的时候,汕头海面上出现了杨京的三艘大军舰。“楚观”号、“永绩”号、“海筹”号,随军舰行动的还有“吉安”号、“大利”号、“永久”号等汽船。舰船载满了陈炯明的数千陆战队,该舰船由21日从福建东山出发,22日抵达汕头妈屿岛口,23日进入汕头港,并封锁了广州与汕头的海上交通,切断了广州总统府与东征军的军事物资运输线。这一下子无异于在东征军的后背捅了一刀。

许崇智总指挥在进攻梅县之前就考虑到汕头守军单薄,要求廖仲恺、胡汉民火速从广州运送兵员和武器弹药抵汕,加强守汕的军事力量,并从军中抽出一个旅的兵力驻防汕头。杨京的突然介入,让许崇智束手无策。

此时张民达师的主力部队已开赴梅县前线,洪兆麟的残兵败将又再度集结从汕头周边向市内逼近,汕头港又让闽军舰船封锁,而陈军的陆战队又逼近港口准备登陆,使汕头市一下又陷入敌人的重兵包围之中。

更让东征军司令部震惊的是,闽海军竟把东征军运送弹药和兵员的船只扣留,新的战事一触即发。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东征军司令部连夜磋商,果断作出如下应变措施:第一,命令揭阳、普宁的守军由陆路向汕头靠拢,接应汕头;第二,张民达师主力不回师汕头,继续进攻梅县与黄埔教导团汇合,快速拿下梅县,彻底粉碎陈炯明、林虎的调虎离山计;第三,汕头实施全市戒严,港口炮台对准闽海军舰船,一旦越过警戒线马上开炮;第四,由东征军总司令部直接与闽海军司令部交涉,质询杨京尽快解决这一争端。

林虎22日获悉闽海军舰船已出动到汕头海面,大喜过望。他料定张民达师主力一定会回师汕头救急,再也无法与东征军的教导团汇合来攻打梅县了。于是他做出了新的兵力部署,重点布置对付黄埔教导团的进攻,并想派出另一支部队从梅县城侧翼出发打通五华、龙川的通路,使之全线贯通,重新连成防御整体。

黄埔教导团指挥部觉察到敌人的动机并作出相应的应对措施。命令粤军第一旅陈铭枢部以及教导团二团一跃挺进兴宁北面二十里的大龙田,在大龙田兵分两路。一路取道石马南口继续进攻梅县,而另一路则取道罗岗,伏击敌人,截断敌人企图打通五华岐岭连接龙川老隆的计划。

刘阳的先头部队23日上午抵达梅县境内。在离梅县县城30华里的地方遇到大批敌人的猛烈阻击,一时无法逾越。林虎料知已经接上火的便是黄埔教导团的学生军,便再次采用了在兴宁城的打法,决计与东征军在梅县城外激战。

待陈铭枢旅和教导团的后续部队与敌军接上火后,双方都投入了主要兵力,林虎从梅州城外又增调了两个团的兵力,参加外围作战,梅州城外一时烽火连天,枪声激烈。

张民达师的先头部队在马亮的率领下,已从梅县的南边向城郊接近。听到猛烈的枪炮声后,马亮可以断定教导团的主力部队已经全部参战了。从枪声来辨别距离,马亮所在的位置离主战场不足五公里。马亮一想起马上就要攻打梅州城了,一想起梅籍的战友叶大明的英勇牺牲,那股复仇的怒火驱使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部队向着枪响的地方跑步前进。

不到半个小时,马亮的队伍接近阵地。马亮观察了一下地形,立即将三个连的进攻线路作出布置,并迅速地投入了战斗。马亮的主力对梅县守敌的侧翼展开了猛烈地打击,这突如其来的激烈枪声让敌人惊慌失措。敌阵的指挥官向林虎报告:“林司令,侧翼出现了大量敌人,恐是张民达师的主力部队赶到。”

林虎一怔,放下手里的地图,随后分析说:“不可能,张民达师主力肯定回师汕头救援去了,即使是也该是小股先头部队,或者是教导团的惯用伎俩。分兵出击,声东击西,虚张声势,迷惑我们。”敌指挥官经林虎一说,觉得总司令的分析合情合理,稍稍定了定神,旋即出门指挥部队,继续抵挡了一阵,却发现对方的进攻越来越猛烈,而且步步逼近,而出现在阵地上的队伍和军旗也不像是黄埔学生军,只好再一次向林虎报告:“侧翼的大量敌人很可能就是张民达、叶剑英的主力部队,敌人的进攻越来越猛,兵力也越来越多,我方阵亡很大,是否后撤往梅州城退守?”

林虎沉思了片刻仍然在电话里命令:“不能后撤,城内守军继续出击,绝不可能是张民达师主力,很有可能是小股先头部队。”林虎下达命令之后,心里还是有些不大放心,他马上打电话与陈炯明联系,陈炯明告诉他反攻汕头的战斗已经打响。

此时的汕头,闽海军舰欲进港登陆遭到东征军的猛烈炮击,而洪兆麟组织的攻城部队也遭到东征军的拼命抵抗。林虎想,在东征军眼里汕头绝对比梅县重要。汕头如今告急,东征军不可能丢下大本营指挥部不管。林虎进一步分析判断,路途中的张民达师主力百分百会回援汕头,目前与之抵抗的一定是教导团和张民达的小股先头部队。

汕头海面上,闽海军的舰船运载着陈军的陆战队想再次强行靠近海港登陆,又遭到东征军炮火的猛烈轰击,导致陆战队无法靠岸。东征军司令部对闽海舰队司令部强烈谴责的同时,又对杨京发出最后通牒,如继续强行靠岸登陆,将命令炮火瞄准舰艇开炮,一举将舰艇全部击沉。

杨京经过权衡利弊反复考虑,最终不敢强行登陆。因为这些舰艇是他的身家性命,他现在是帮陈炯明运兵打仗,而不是自己和东征军打仗,不值得去拼命。万一被击沉又攻不下汕头,他的老本都输光了。于是他命令舰艇在海湾的警戒线外徘徊,等待陆上的攻城消息。

陈炯明不断催促杨京靠岸登陆,杨京说,当洪兆麟的部队从北面攻进汕头,东征军主力会全力以赴防守陆上时,他再伺机登陆。陈炯明不能说杨京不够哥们,战争的形势逼得杨京瞻前顾后,左看右看,杨京任凭陈炯明埋怨催促,他现在既不愿意驳陈炯明的面子,更不能激怒东征军。

因为东征军与陈炯明开仗以来的战况毕竟让杨京全部看到了,他不敢把赌注全押在陈军身上。因此当陈炯明一次又一次地请求杨京强行进港登陆,让陆战队迅速上岸攻城时,杨京总是推说对方炮火猛烈,无法超越警戒线而进行搪塞。杨京非但如此,还要求陈炯明命令其他岸上部队火速攻城,转移守军视线,配合舰艇抢滩登陆,他将这个难踢的皮球踢回给陈炯明。

陈炯明既成败兵之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吆五喝六,调兵遣将,他如今是寄人篱下,除了哀求还能有什么办法?于是他只能调动洪兆麟的残部从汕头的外围进攻。企图从这边打开缺口,让舰艇迅速靠岸,使3000名陆战队迅速投入战斗。给林虎的梅县阵地施以援手,也给东征军的大本营施之重击。但他又一次高估了自己,那些陆战队一直无法靠岸,只能在杨京的军舰上干着急。

洪兆麟的残部从汕头周边云集而来,遭到驻守汕头东征军的迎头痛击,始终无法接近城郊。而在东征军宣传队组织发动起来的农会、农民军也加入了保卫汕头的战斗。敌人到处都遭到伏击和抵抗,农民军声势浩大,杀声震天地冲杀而来,让进攻的敌人以为张民达师的主力部队已经回到汕头并加入了战斗,致使敌人一下退后了五公里。

林虎在梅县也如热锅上的蚂蚁。派往五华岐岭的部队竟遭到黄埔军的埋伏,全军溃退。一部分退回梅县,一部分四散逃亡。而从龙川、老隆赶来岐岭接应的林虎部队又在龙川和五华交界处中了埋伏,丢盔弃甲退回了老隆。林虎很是惊讶,东征军怎么一下多出这么多人?原来这些多出的人数都是那些农会的农民军和沿途收编扩充的队伍。东征军的人数比广州出征时多出了近一倍。

而在梅县城郊的守军拼命抵抗了一阵,还是压不住对方的强烈攻势,只好步步后退。林虎亲自带着守城的士兵上阵督战,不管是从对方的枪声和阵地规模来看,都不像是单一的黄埔教导团。这才教林虎不得不慎重起来。

林虎爬上一座矮房子,抓起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前方的阵地,恰好看到侧翼阵地的前方出现了东征军的大队人马,那是数千人的队伍,前进的队伍把数条马路都踏得黄尘滚滚。林虎这时才恍然意识到,张民达师非但没有回师汕头,反而加紧了向梅县推进。刚才与之交火的是黄埔军和张民达师的先头部队,如今赶来参加战斗的才是粤军张民达、叶剑英的主力部队。

他正准备下令全线撤回梅城据城抵抗时,东征军的炮弹已向林虎的阵地铺天盖地打来了。那密集的炮弹是从三个炮兵阵地射出来的,每一颗都落在林虎军的阵地上。枪声、炮声、厮杀声、呐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林虎的部队如决堤的洪水向后退去。东征军的进军号响彻云霄,一队队战士从前边的临时工事中跃出,杀声震天地冲锋过来。林虎素来用兵如神,判断准确,出手狠毒,这仗却越打越糟糕,他有些昏了。

刘阳、小吕他们从矮墙中一跃而出,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了过来,敌人纷纷缴械投降。他们没有去理睬那些举手的俘虏,也没有去收缴散落在地上的武器,而是从尸体横陈的阵地上快速冲过,闪电雷鸣般地扑向了梅县城的西门。

林虎面色铁青,血眼圆睁,拔出手枪对着败退的兵丁连连开枪,打死几个士兵后,他声嘶力竭地吼道:“给我杀回去!谁后退我打死谁!”说完把军大衣脱下一摔,从卫兵手中抄起一挺轻机枪,向冲锋而来的东征军迎面走去。随着一阵枪响,东征军的几个战士倒在了林虎的枪口下。副官及参谋吓得面如土灰,慌忙与卫队长一起连架带拉地把林虎拖下了战场。林虎大声喊着:“打,打,别拉我,再拉我军法处置。”但那些副官和卫队长不管林虎的喊叫,还是把他拖下了阵地。

马亮的部队一听到冲锋号响起,个个像猛虎下山般一跃而起,纷纷扑向梅县城的南门。敌人从阵地上败退下来拼命逃跑,东征军分两路夹攻追赶。敌人来不及架起机枪抵抗片刻,便从西南门进城,又从东北门逃跑了。

1925年3月24日,东征军攻下梅县城。林虎兵败如山倒,仓皇向蕉岭、平远、大埔等方向溃逃。东征军马不停蹄,分三路追击敌人,让敌人一路丢盔弃甲,不战而降。

梅县失守,林虎军败逃向闽、赣边界的坏消息,如五雷轰顶把陈炯明彻底击垮了。陈炯明自知败局已定,回天无力,当最后一张王牌都没了希望时,他无可奈何地任由军舰从厦门起航驶往上海。洪兆麟也如丧家之犬般跟随主子躲在了舰上,随船而来的还有不少陈军随从和士兵。而进攻汕头的残兵败将闻知总司令都已逃跑,只好往饶平、闽南一带逃窜,许多落草为匪,有的流浪街头,也有的让闽军乱枪打死。

当军舰开出厦门港口,陈炯明非要折回汕头海域看看,一到汕头海面他从船舱走了出来,扶着航栏,深情地眺望着海岛的星星渔火,他实在不太愿意离开这个港湾。他对汕头,对广东始终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他似乎觉得一旦离开汕头海湾就意味着自己永远地离开了故乡,成了一朵没有根基的浮萍,四处漂泊。

洪兆麟理解司令此刻的心情,但就是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宽慰这位饱经沧桑、历经劫难的粤军主帅。他想了许久,只想起了一句耳熟能详的老话来化解司令的心。“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总司令比孙中山小一轮,正当气候,我们一定能重整旗鼓杀回广东。”看到陈炯明久不作声,似乎还在认真地思考着他的这段话。洪兆麟以为触动了他的心思,正要继续开腔。陈炯明却挥手打断了他:“我问你,论年纪、论兵力、论军事指挥能力,我与孙中山谁有优势?”洪兆麟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你!”“那我为什么要败北?”洪兆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想说是因为东征军英勇顽强,因为苏联的武器先进,孙中山英明决策,共产党善于发动群众,自己太无能,战线太长,准备不足,兵员素质太差,武器装备陈旧等等,这些似乎不全是理由,但又都是十足的理由,他甚至怕陈炯明责怪自己的东线防御一再失策,以致今日流浪他乡。说实话,第一次东征,东征军打的都是他洪兆麟。从东莞、新圩、淡水、海丰、汕头一路就没让他喘过一口气,他也已竭尽全力,拼死抵抗却总是事与愿违。叶举在花鼓岩重挫了东征军,林虎在棉湖险让黄埔教导团全军覆没,就他从没打过一次大胜仗,一次都没有,在陈炯明的三员虎将中,他洪兆麟再也虎不起来了,最终被人赶出了广东。难道是自己的运数尽了?想到这他干脆说了句:“运气!”“不,是天意!”陈炯明毫不思索地回答。

“你想想,广州商团的内乱,南线邓本殷的军事骚扰,滇、桂军的坐山观虎斗,孙中山的早逝,这一连串的事件假若没有救国粤军的介入,也足以让广州革命政府散架,可它就是不倒,一次次地化险为夷,转危为安。”洪兆麟听后点头称是。“除此之外,还有港英政府的军饷物资支持,吴佩孚的大军南下,闽军的战舰援助等等,如此之多的外援怎么就是难以取胜呢?”陈炯明接着喃喃地说,像在自言自语。

“此役败局已定,我已无心角逐军政,唯中国统一,联省自治一策没能实施,东江人民水火未能解悬让我死不瞑目。反攻大业望你们下来携手努力,伺机重来了,如今若卿(叶举)重病在身,赴津医治多时未见好转,真叫英雄气短壮志未酬啊……”说到这里,陈炯明一声哀叹,眼角涌出两颗浑浊的泪珠。“我退出政坛之后,想静读历史,完成《中国统一诌议》这本书,以指导国民统一中国建立共和唯‘联省自治’为上策。”“总司令切莫过于悲观,你在广东位高权重,一言九鼎,你一隐退,无人能取而代之,只怕建国粤军更是四分五裂,各谋各事,于国于粤于民均为不利啊!”陈炯明默不作声,海风把甲板上的舰旗吹得猎猎作响,洪兆麟一颤,赶忙将一件军大衣披在陈炯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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