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相反,在描写湘云悲剧命运的判词“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和〔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在这里找不到宝玉一丝一毫的影子,更找不到湘云与宝玉感情与婚姻的任何暗示。周先生曾说只有宝玉配称“才貌仙郎”,这暗示的就是湘、宝婚姻爱情。须知“才貌仙郎”是指湘云的原配丈夫,美貌多才,可以准折幼年的坎坷生活,谁料“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劳燕分飞,婚姻落了个悲剧结局。“才貌仙郎”绝不是宝玉的代称,宝玉在判词中的特有名称是“公子”。在金陵十二钗判词中宝玉只在四个人的判词中出现,除过宝钗、黛玉外,就是晴雯、袭人的判词。“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这是晴雯的判词;“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这是袭人的判词:“公子”是宝玉的专有代称,暗示了晴雯临死前对宝玉勇敢的爱情表白,以及宝玉与袭人的“初试云雨情”。这一切在湘云的判词中都看不到,说明在曹雪芹的笔下,湘云与宝玉既无爱情纠葛,更无婚姻关系。
黛玉、宝钗幼时都有癞头和尚出来与之交往,暗示她们将来的命运,湘云却没有。黛玉初出场,就对贾母等人说:“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
这个癞头和尚就是大展法力,把顽石变成扇坠大小一块美玉的茫茫大士,他还给上面镌刻上“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就是宝玉降生时口中所含的那块美玉。他在黛玉家的所作所为,预示着黛玉未来和宝玉的爱情悲剧命运。
宝钗金项圈上也有八个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连宝玉都说“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这个癞头和尚也就是要化黛玉出家的那个和尚,都是茫茫大士的化身,“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之所以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对仗得很工稳,因为都是他的作品。他说的宝钗将来要找有玉的配,预示着宝钗将来和宝玉的婚姻悲剧。
周先生说:“宝钗也是被播弄者,因为她本人并不晓得金锁是家里人伪造的,她是无辜受枉者,遭到了轻薄者的猜忌与讥嘲。”(《红楼别样红》第101页)这是对曹雪芹《红楼梦》的曲解。薛家与贾府都属四大家族,财势相当;薛姨妈与王夫人是亲姐妹,亲情很深;宝钗的品德才貌绝不输于宝玉,假若两家结亲,那是顺理成章的事,伪造金项圈岂不多余?周先生之所以要破神界安排的金玉因缘说,目的在硬要把湘云嫁给宝玉罢了!曹雪芹没有安排癞头和尚帮助史湘云把命运和宝玉连接起来,所以她不可能有嫁给宝玉的结局。
周先生经常提说的一个例子“宝玉、湘云的‘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一条线索。已有十多条前人记载,都说见的一个不同于坊间流行本(即一百二十回程高本)的‘异本’、‘真本’,其八十回后皆不与程高伪续相同,最末结尾是宝、湘各厉苦难之后复又重逢再聚”(《红楼夺目红》第99—100页)。这是一部没有读懂曹雪芹八十回《红楼梦》伏笔的很拙劣的续书,拿来证明湘云嫁宝玉,没有一丝丝说服力的。
三、脂砚斋否定了湘云嫁宝玉,也否定了贾宝玉是曹雪芹,从而否定了自己是曹雪芹妻子的说法
周先生一再宣言,“湘云才是‘后半部分’书的惟一女主角”(《红楼夺目红》第161页);“我讲湘云才是一部《红楼梦》的真正女主人公”,“书到‘后之三十回’,湘云才是真主角,文章的精彩也全在后边”(《红楼别样红》第73、214页)。按照周先生的意思,湘云、宝玉的爱情婚姻描写一定是后三十回最精彩的章节,令人不解的是脂砚斋、畸笏叟涉及佚稿的大量批语中却没有一条是关于湘云、宝玉爱情婚事的。是“她们”不好意思谈及自己和宝玉即雪芹的爱情婚姻吗?“她们”在谦虚吗?恐怕都不是,因为曹雪芹在佚稿中根本就没有湘云嫁宝玉的内容,老实的评点家脂砚斋、畸笏叟不能胡编乱造啊!
周先生断定湘云日后嫁宝玉的主要根据是第三十一回的回目“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幸亏脂砚斋关于这个麒麟还留下几条批语,而且批语于周先生的观点很不利。第三十一回出现的金麒麟使黛玉起疑。庚辰本回前总批说:“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何颦儿为其所惑?故颦儿谓‘情情’。”脂砚斋一语道破天机,运用“间色法”造个小波澜,再让黛玉再流些“眼泪”。这还真起作用,黛玉用“他不会说话,他的金麒麟会说话”来噎宝玉;暗中跑来查看宝玉,听到的却是“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的知己话。黛玉对宝玉的怀疑,证明的倒是宝玉无意于湘云,而且湘云同时也开始“大喜”,开始说婆家了。
在庚辰本第二十六回,描写冯紫英的一段有一条批语说:“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己卯、庚辰本的第三十一回回末批语:“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线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道士送给宝玉的麒麟佩在卫若兰身上,与蒋玉菡送宝玉的汗巾子勒在袭人的腰上是一个道理,草蛇灰线,隐伏的“白首双星”是卫若兰。脂砚斋、畸笏叟的批语说史湘云未来的丈夫是卫若兰,他否定了湘云嫁宝玉,难道这还有什么疑问吗?
既然周汝昌说最后嫁给贾宝玉的史湘云就是曹雪芹的妻子脂砚斋,那么脂砚斋关于宝玉、湘云的点评就是确定他们关系说一不二的最权威的意见。己卯本、庚辰本第十九回在宝玉对茗烟说的“可见他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之下有一条批:“按此书中写一宝玉,其宝玉之为人,是我辈于书中见而知有此人,实未目曾亲睹者。又写宝玉之发言,每每令人不解;宝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不独于世上亲见这样的人不曾,即阅今古所有之小说传奇中,亦未见这样的文字。”脂砚说,在自己的生活中从未见过宝玉这样的人物,古今所有的小说戏曲中也没有类似宝玉的形象,宝玉只存在于《红楼梦》中。脂砚斋一再说他在现实生活中“实未目曾亲睹”宝玉这种人,假若宝玉是脂砚斋的丈夫雪芹的自我写照,脂砚决不会写下“又写宝玉之发言,每每令人不解;宝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这样的评批了。脂砚斋这条批语权威地否定贾宝玉就是曹雪芹,也否定了自己是曹雪芹的妻子史湘云。
己卯本、庚辰本第十九回在宝玉对袭人笑道“你说的话,怎样叫我答言呢。我不过是赞他好,正配生在这深堂大院里,没的我们这种浊物倒生在这里”之后又有一条批:“这皆宝玉意中心中确实之念,非前勉强之词,所以谓今古未有之一人耳。听其囫囵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触之心,审其痴妄委婉之意,皆今古未见之人,亦是未见之文字。”脂砚斋又一次说宝玉是“今古未有之人耳”,宝玉的言谈心思表明他是“今古未见之人”,这就把小说中的宝玉和生活中的雪芹区别得清清楚楚。倘若宝玉即雪芹的自我写照,脂砚和雪芹又朝夕相处,照周先生的说法脂砚即雪芹的妻子史湘云,她每天生活在雪芹的身边,也就是生活在宝玉的身边,天天见宝玉,她决不会写出丈夫宝玉是“今古未见之人”的批语的。形影不离的妻子说丈夫是从未见过的人,这太滑稽了。
四、脂砚斋、畸笏叟是男不是女,不会是史湘云,更不可能是曹雪芹的妻子
梅节先生说:“周先生要给贾宝玉换老婆,宝钗也好,湘云也好,都还是女人。最搞笑的是他把脂砚斋变性,让他做曹雪芹的‘新妇’。”(《红楼梦学刊》1997年第四辑15页)这个批评一针见血。
脂砚斋、畸笏叟是男人不是女人,这是可以证明的。
(一)脂砚斋、畸笏叟是两个男人,不能混同成一个女人
甲戌本第一回有一条眉批说: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月泪笔。
这条批语给我们透露的信息很多,它不仅是雪芹去世于壬午年除夕的确证,而且还是脂砚斋去世的明证。“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说明雪芹、脂砚都不在世了,不然何以要“再出一芹一脂”?“再出一芹”是说去世的雪芹再生,可以继续完成《红楼梦》的创作;如果脂砚斋当时健在,“再出一脂”岂不有了两个脂砚斋,于事于理于情都讲不通。这就是从壬午年起《红楼梦》的评点由脂砚斋换成畸笏叟的原因之所在,从此再也没有脂砚斋的批语了,因为他在此前去世了。甲午(1774)年应该是畸笏叟批书的纪年,这条批语肯定是畸笏叟的批语。壬午(1762)、乙酉(1765)、丁亥(1767)的批语都是畸笏叟的,这明确无误地证明畸笏叟和脂砚斋是两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而且是两个男人,绝对不可能是两个女人!
(二)裕瑞说脂砚斋是男人不是女人
裕瑞是清代一个重要的红学家,著有《枣窗闲笔》,专门研究《红楼梦》的续书。他在其中的《后红楼梦书后》说:“曾见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砚斋之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易其名曰《红楼梦》。”脂砚斋是曹雪芹的“叔叔”,“叔叔”不是男人难道会是女人吗?
裕瑞的“叔叔”说绝非无根之谈。裕瑞的舅舅明琳、明义、明仁是曹雪芹的好朋友,而且明义还是有明文记载最早看过全本《红楼梦》的诗人,他的20首《题红楼梦》涉及八十回以后迷失的内容。裕瑞从几个舅舅口中得知脂砚斋和曹雪芹的关系,而且他们都是爱《红楼梦》的人,可靠性比较大,这比周汝昌的妻子说要可靠得多了。
(三)畸笏叟说脂砚斋是男人不是女人
庚辰本《红楼梦》第二十一回前有一条批语引一首诗说:
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
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
是幻是真空历遍,闲风闲月枉吟哦。
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这首诗末句“情不情”是《红楼梦》遗稿末回“情榜”中对宝玉的评语。读过遗稿的评点家只有脂砚和畸笏等少数几个人,这首诗不出自脂砚必出畸笏之手,从旁观者的身份来评价宝玉和脂砚,以出自畸笏比较合理。畸笏说:“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以“公子”称宝玉,和第五回判词以“公子”称宝玉相合;那么以“先生”称呼脂砚斋必是恰当合榫的称呼了,其性别自不会错。与裕瑞的“卷卷有其叔脂砚斋的批语”构成脂砚斋是男人的铁证。
(四)脂砚斋说自己是男人不是女人
庚辰本第十七、十八回试才题对额前,贾珍先去园中知会众人,见了宝玉笑道:“你还不出去,老爷就来了。”这时作品写道:“宝玉听了,带着奶娘小厮们,一溜烟就出园来。”脂砚斋在此有一条侧批说道:
不肖子弟来看形容。余初看之,不觉怒焉,盖谓作者形容余幼年往事。因思彼亦自写其照,何独余哉?
脂砚斋这条批语再清楚不过地表明自己是男人不是女人!脂砚说,在大观园调皮的宝玉是雪芹“自写其照”,也是“形容余幼年往事”,可见脂砚和雪芹、宝玉的性别一样,是男人不是女人。他还把自己归入“不肖子弟”一类,也证明他是男不是女。
同回描写宝玉未入学堂之前,“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脂砚斋在此处批道:“批书人领过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俺先姊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宝玉领受元春教授的生活原型原来是批书人领受先姊教诲的事。同回脂砚斋在元春揽宝玉入怀而哭处批“作书人将批书人哭坏了”,此时被揽入怀的宝玉分明就是批书人。脂砚斋和宝玉的性别一样,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五)畸笏叟是男不是女,这已无须乎证明,因为他的别号已清楚表明他的性别和大体年龄了
既然脂砚斋、畸笏叟是男不是女,这说明周先生的“脂砚斋即史湘云”是一个不能成立的伪命题,他们不会是史湘云,就更不可能是曹雪芹的妻子!
至于周汝昌先生用大量篇幅歪曲《红楼梦》的内容来为他站不住脚湘云嫁宝玉立论,其手法之离奇,只能留待以后再说了。